<p>我家的老屋坐落在村子東邊,有兩廳四房加一長方形小院,面積約80平米。也許經歷了太多的風雨,老屋的墻體裂縫累累,有些墻面還露出黃色的泥磚,原本青黛整潔的瓦面積滿了樹葉灰塵,稀疏地長出幾株茅草,長年累月燒柴做飯的油煙把整棟房子熏烤得灰暗無光。</p> <h3>老屋雖小,卻是我一家老小遮風擋雨的地方。小時候,村里還沒通電,天黑之后,我們一家人圍坐在油燈下,奶奶搓麻繩,母親補衣服,我在做作業。那時的農村,糧食還不充裕,家里不時煮一些番薯芋頭用來充饑,每天放學回來,我就會跑進那間有黑又暗的廚房,揭開鍋蓋摸一模鍋里有無可食之物。老屋的生活設施很不配套,吃水要到幾百米外的井里挑,柴火也要到幾百米外的茅寮里背。我讀小學時,每天都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滿,把做飯的柴火背夠。</h3> <p class="ql-block">老屋背后有一顆駝背的大樟樹,主干至少要4個大人手牽手才抱得過來。大樟樹開始與地面呈45度角斜著往上,中途來個90度轉彎,再分成三條枝干向上延伸,村里人在三條枝干之間架了幾根橫梁,用木板搭了一個平臺,把一口大鐘掛在平臺上方的樹枝上,如果村里要發通知,村干部就會爬上平臺,先有節奏地敲鐘,再用嘴巴對著鐵皮卷好的喇叭大聲呼喊告知村民。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當時,村里已經通電,樟樹上掛起了高音喇叭,一位熱心的小學老師每天早晚都會定期到大隊部打開擴音器,先放幾首歌曲,再讀幾篇報紙上的文章,然后播報村里的大事小情。</p> <p>大樟樹旁邊,有一棟倉庫(村民習慣稱之為“糧倉”)改建的禮堂,由于大隊部和村里的代銷店、衛生站、碾米廠都在附近,那里便成了全村的中心。每天放學后,我們都會在大樟樹下集中,白天到樹上撲知了、捉蠶蛹,如果兜里有幾分錢,就會跑到代銷店里買幾粒豆豆糖解饞,遇到晚上放電影,就早早扛著板凳去禮堂里霸位置。</p> <p>老屋前面偏東的地方有一間大廳,它在全村9間大廳中建成最早,地位最高,是全村人共有的“老大廳”。村里的大廳類似祠堂,各家各戶祭祀先人、娶親嫁女、小孩滿月都要到大廳里燒香俸神,老人逝世也要在大廳里入殮出殯。我小的時候,大廳里還安放著先人的神主牌(靈位),因此,我每次路過大廳都一溜小跑,心感害怕。上世紀六十年代,村里一幫年輕人帶頭“破四舊”,把大廳里的神主牌付之一炬后,大廳才成了村民冬天烤火,夏天乘涼的場所,也成為我們小時候捉迷藏、打“野戰”的地方。</p> <p>老屋所在的村莊建于明朝洪武年間,至今有600多年。村子依山傍水,墨江和湞江一南一北繞村而過。在以水運為主的年代,村里對外交通十分方便,從村旁乘船,北可上南雄,南可下廣州。四十多年前的湞江,水流量很大,南雄的貨船經常在江面上行駛,我們站在村口,就可聽到船工的號子,看到纖夫的身影。有時,過往船只泊在村子的河邊過夜,船家就到村里買米買菜,也不知是真是假,傳說有些不良船家還會拐騙小孩,因此,村里的大人往往用“船婆來啦”來唬住哭鬧的孩子。</p> <h3>因為靠河的緣故,我們很小就習水性。每到夏天,村旁的河流就是我們玩水的樂園,我們三五成群,經常跑到渡口上游的大石頭上跳水,下到禾場壩旁的深潭比賽游泳。一年四季,我們變著花樣在河里捕魚,春天裝河狗、夏天盤砂塘、秋天壘魚窖,冬天撿雪魚,還有摸魚、毒魚、搬魚、釣魚、電魚、炸魚、網魚等等,掐指一算,方法不下20種。</h3> <h3>除了下河捕魚,上山采花果、掏鳥窩也是我們有趣的活動。那時,老屋周邊的山嶺樹木茂盛,春天山花爛漫,秋季野果累累。我們在村頭巷尾玩膩了,就會跑到山上去采摘哪些只知能吃,不知其名的花果。當然,去得最多的要數老屋南面的背夫嶺,那里有一片古老的闊葉林,許多楓樹、荷樹的胸徑都比水桶還粗,由于百年風雨的侵蝕,一些樹干被蟲子蛀空形成樹洞。鳥兒自以為樹洞安全,就選擇在里面筑巢搭窩,生蛋孵仔,但它那里知道,我們每隔幾天就會光顧一次它的家園,把小手伸到洞里,有蛋掏蛋,有鳥抓鳥。</h3> <h3>老屋西南約1.5公里處,是墨江和湞江交匯的地方。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古人在離河不遠的小山上修建了一座城堡,據考古專家認定,這是南越王趙佗當年修建的軍事工事,主要用于防患漢軍沿江南下進犯嶺南。上世紀七十年代,生產隊要社員義務交磚建豬舍,有些人就去古城堡里挖土取磚。后來,政府把古城堡遺址列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才使那里的秦磚漢瓦得以部分保存。</h3> <h3>古城堡下面,是一塊江水沖擊形成的壩土,壩土上開始種的是本地沙梨,后又改種溫州蜜柑。柑樹初次放果時,我已是十幾歲的少年,雖然還在讀書,但周末都要參加生產隊勞動,好為家里多爭點工分。有一次,隊長派我去果園摘蜜柑,我按照果園里“只要不帶走,放開肚皮吃”的規定,一邊摘一邊吃,把肚子撐得圓圓的。</h3> <h3>種植蜜柑,還真給父老鄉親帶來了甜蜜。那十來年,大隊的集體經濟穩步增長,村里出錢把自來水安到各家各戶免費使用,學生在村辦小學讀書全部免費,考上中專、大學還發給幾百元獎學金,村民在村衛生站看病也不需交錢。四十年前,這樣的農村估計不多,正因如此,當時的大隊部里掛滿了從中央到地方授予的各類獎狀錦旗,支部書記也連續當了二屆省人大代表。</h3> <h3>我的童年,天天與老屋相伴,即使后來去了縣城讀書,周末也會回到老屋,十八歲那年我應征入伍,與老屋相別6年后又再次回來。真正告別老屋,應該是1985年的冬天,那時,我家和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在老屋前面蓋起了新房。我清楚地記得,搬入新家的那天,我站在老屋里久久不愿離去,我在心里默默念叨,這里的一磚一瓦都留下了前輩的心血,它是我生命的起點,承載了我童年和少年的酸甜苦辣。</h3> <h3>搬離老屋之后,我們很少回去,這不是因為新屋與老屋相距遙遠,而是因為失去了人氣的老屋很快就朽不可修,開始是屋頂漏水,接著就墻體脫落、門窗發霉,不過三年五載,老屋就成了搖搖欲墜的危房,加上左鄰右舍老屋坍塌所產生的“多米諾”效應,它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轟然倒下。</h3> <h3>老屋沒了,老家還在,隨著時代的進步,老家的親人都住上了比老屋更加寬敞的樓房。如今,為了給美麗鄉村建設騰出更大的發展空間,老屋所在的“空心村”已被拆除。我相信過不了多久,這塊留下了祖祖輩輩心血與汗水的土地,將會華麗轉身,再造輝煌。我記憶中的老屋,仍是我安放鄉愁的地方。</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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