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兮詩歌閱讀隨筆……在“人間煙火”里采珠

山之陽

讀段若兮的詩集《人間煙火》，就像步入了從《詩經》時代就開始奔流不息的詩歌長河，流過了楚辭漢賦，流過了唐詩宋詞，流過了元曲歌謠，流到了今天的長歌短吟。那一份由詩歌所傳承的民族情感的血脈氣息，一直永續永存，時不時地能夠喚起人們心靈之中詩意的漣漪。 一、她從田野走來 “……她走近了，身后的田野就消失了 河流靜止，緋紅的云彩收攏翅膀” 她走近了，田野從視野中虛擬化了，天上緋紅的云彩也收起了翅膀。亙古不老的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一個她了。為什么？因為她太美了、太偉大了！在孩子的心目中，母親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最圣潔的。她（母親）的出現是帶有神圣的光焰的，在母親神圣而又純潔光焰的映照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了。古人形容女子相貌姣好有“閉月羞花”的說法，而詩人筆下母親的形象之美好，竟然讓“緋紅的云彩收攏了翅膀”，能讓美妙的云霞都感到羞澀而卷曲，由此可見她（母親）的美麗！河流凝滯，放慢了匆匆而行的腳步，似乎也流不動了，要靜止下來，像一個癡情的男子一樣，要細細觀賞她（母親）的美麗。 “嘴里含著一根草莖 草莖上還帶著露水 ……她走近了，田野就消失了” 嘴里含著草莖，也就是含著了大地的田野風雨，含著田野的精靈，含著“呦呦鹿鳴”。一根草莖把大地山川全部都包含了。所以，她走近了，就帶來了整個田野，田野只好消失。她是誰？她是媽媽，她是母親！她就是整個的世界。是母親創造了世界，母親來了，整個世界都來了。 那含在嘴里的草莖，也是從中國文化的血脈中走來的。我們漢民族是農耕民族，從神龍嘗百草開始，到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我們從草里面尋覓到了民族繁衍的根源。許多農業生產活動中種植的作物，都是從草木里篩選培育出來的，我們才得以果腹充饑，由此而傳宗接代。也是借助于草的寒涼溫熱、發散與收斂，我們也才得以對抗疫癆、祛病延年。 捧起《詩經》，就像進入了草木的世界。“荇菜”是草，“葛”是草，“卷耳”也是草……她嘴里含著的是哪一種“詩經草”？草上還帶著露水，肯定是那“白露為霜”的露水，而那個草莖，更可能是“食野之蘋”的蘋草！ “她輕咬草莖 唇上染了青草的汁液” 母親也有年輕的時候，年輕的母親像翠綠的草莖一樣嬌嫩柔媚。這是一個口唇中咬著草莖的“窈窕淑女”。輕咬草莖，一個小動作，盡顯她的童心和嬌俏之態?？诖缴线€被綠色的汁液所浸染，更增添了一份格外調皮的味道，生活氣息分外濃郁。 讀了前三節詩，一個曼妙女子的美好形象逐漸豐滿。每個人都會依照自己的生活經驗，在心目中勾畫出了一個顧盼生姿的美人。同時也覺得這可能是一首有關愛情的詩歌?？傻谒墓澰娦欣锏囊宦暽钋榈暮魡荆簨寢?！卻讓我們回到了對慈母的思念之中。 對母愛的歌頌，是文學作品中一個永恒的主題。在我們的經驗中，一般都是對母愛無私、包容、不求回報的歌頌。主要內容是母親對兒女的付出，有的側重于物質層面，有的側重于精神層面?？墒菍τ谀赣H來說，她也是一個具象的生命體，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過自己的兒童和青春年代。 這首詩歌，抓取了母親年輕時的幾個鏡頭，借鑒電影藝術中的蒙太奇手段，剪輯成了母親年輕時的姣好形象。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母親，是一個在兒女心靈中永遠年輕而美好的形象。 她從田野走來 ……她走近了，身后的田野就消失了河流靜止，緋紅的云彩收攏翅膀 嘴里含著一根草莖草莖上還沾著露水……她走近了，田野就消失了 她輕咬草莖唇上染了青草的汁液我應該跑過去叫她：媽媽！——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是一戶人家的三女兒還沒有遇見我的爸爸 二、紫花苜蓿 “故事適宜倒述： 起筆于媽媽的呼喚 場景推至小院，廚房冒著熱氣的籠屜 竹蓋掀開 青團的清香撲面而來 隨后是心底的歡呼，碗筷的碰撞…… 鏡頭推至田野： 紫花苜蓿，還沒有開出紫色的花朵” 一個小故事，生活中小小的一個瞬間。一幅從生活長卷中剪裁出來的小畫面，由于媽媽的一聲呼喚，而充滿了愛的味道。 幾個意象：小院、廚房、熱氣、籠屜、青團、清香，然后是誰的歡呼？不要說還有碗筷的碰撞聲。稍有生活經驗的人就會知道，這是一場什么樣的情景劇，該有怎樣的畫面，還會有多么溫暖的情愫！ 如果還不明白，那到田野中去看看吧。苜蓿還沒有開出紫色的花朵，只是有一些鮮綠的嫩芽冒出了地面。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面，我們許多人（尤其是在隴東大地上生活的人）可能都經歷過。也有過歡呼，有過牙齒和口腔中清香的味道。更有過對于媽媽呼喚的記憶，有過感激，有過一絲溫暖的情懷。可是，我們一般人歡呼過就開始大快朵頤了，感激過后可能會留下一點溫馨的痕跡。而敏銳的女詩人卻抓住了一瞬間的場景，巧妙鋪排，用一幅幅我們都心領神會的意象，又喚醒了我們溫暖的記憶情懷。 三、你抱住的不是我 愛不是單純的現在進行時，還包括過去的幼稚樸拙和未來的滄桑風雨。愛一個人，不能只愛她花容月貌的青春時光，更需要的是長相廝守，以至于暮年的白發蒼蒼。 正如詩中的句子： “你抱住的是我體內的百歲老嫗，垂危 白發飄垂” 是啊，青春歲月是美好的，但更是短暫的。你所喜愛的人，有青春躍動的青絲紅顏，肯定也會有老邁的滿頭白發！讀這首詩的時候，我想到了一句許多詩詞文章中關于長相廝守的誓詞，“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同時，也想到了天主教徒的結婚儀式，主持儀式的牧師會分別以提問的方式對新人祝福，新人都會回答牧師，他們互相愛著對方，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年輕還是衰老、健康還是疾病纏身，他們都始終不離不棄，一直到永遠！ 四，人間煙火 “菜刀，以雪和月光為刃，起落之間 案板上開出四季” 菜刀打磨的格外鋒銳，刀刃像雪一樣白，如月光一樣皎潔，同樣的，也會有雪白的寒光和月光似的冰冷寒涼。就是在這白如雪、涼似月光的鋒刃之下，一年四季草一樣的菜、木本或者禾類的果實，還有靈巧的禽鳥和家畜，在飯碗和菜碟之中，像聽話的士兵一樣，由母親指揮著排列成陣勢。這一切，是一位母親，一個像青綠的蒜苗一樣純凈清新，一個像一江春水一樣碧澄柔婉，一個把黑發盤在耳后，一個以日月為簪花的美麗女人——母親來完成的！ 在一間充滿人間煙火味的廚房里，誕生的卻是一個脫凡超塵的琴瑟仙女——母親！她的玉鐲綠的能流出一江春水，……一江暖意融融的母愛的春水！盤在耳后黑色的發髻，也被母愛的情感所激活，像一朵幽香的菊花一樣，被灶火在墻壁上演繹。菊有了生命就會呼吸，那是菊在呼吸嗎？還是影子在呼吸？不，都不是！那是母愛充滿人間煙火味的呼吸！ 有母親在的廚房里，一切都成了背景音樂，近在身旁的，只是母親和她營造的人間煙火。 母親是水，洗凈鉛華，在歲月的河流中掌管人間煙火。被水淘洗過的繁華、恩仇，都隨水流而去了。留下的只是水一樣的母親，水一樣的柔情，水一樣的疼愛，水一樣清亮的心靈。水一樣的母親，在廚房的人間煙火里，將歲月、情愛和生死都融化了，只有兒女在母親的如水柔情中入定，母親便也在如水的人間煙火里彌漫而永存！ 母親以灶臺為梯，在人間煙火的廚房里，一次又一次把歲月的炊煙“扶上云頭”。母親便在人間煙火里超凡脫俗了，人間煙火不僅僅是簡單的炊煙，它已經在母親的馴服下，成為溝通天界的紐帶。于是，母親在人間煙火里修道成仙。母親用飯香熏染衣袂，用灶臺上氤氳的水霧沐浴，溫養成了如玉的眉目。 母親，不再是詩人一個人的母親，是所有人的母親，是整個世界的母親！試問一下，塵世之中，哪一個兒女的心中，母親不是貌若天仙？哪一個母親不是無所不能？哪一個母親不是柔情似水？哪一個母親不是愛意濃濃、臨行密密縫？在這人間煙火的大千世界里，就是一個個溫潤如玉的母親，在飯香升起的灶臺旁，喂養了一個又一個的你、我、他。因為有了母親和她營造的人間煙火，我們才有了“詩酒茶花”和“琴瑟美人”。人世間才有了“歲月靜好、兒女情長”，才有了這整個世界！ 人間煙火 段若兮 母親推開廚房的門，天空和大地就遠了近的是泉水用泉水洗凈雙手，把藍花圍裙系在腰間——一個女人誕生手握一支青綠的蒜苗，開始掌管人間煙火 菜刀，以雪和月光為刃，起落之間案板上開出四季你揮舞水、火、草木、禽靈，在碗碟間排兵布陣腕上的玉鐲綠得能流出一江春水 就要流走了。所有繁華，所有恩仇，都會被水帶走歲月、生死、愛情、兒女，只在一間廚房里入定水滴一樣的心，被碗碟上的青花讀懂人間有詩酒茶花，有琴瑟和美人我的母親只把黑發盤在耳后，身影被灶火映在墻上那面墻就有了菊的呼吸 古老的灶臺燃起煙火，你又一次把炊煙扶上云頭此刻天空低矮，斜靠在屋檐上懷里緊緊抱著紅雀的新巢當飯香從灶臺升起，窗花更紅了水汽彌漫的廚房里，母親眉目如玉她抬頭看你的時候，日月變小小如一枚玲瓏的珠花戴在她的鬢角 五，瀑布 水由高處垂直而下，就是瀑布，這是人們普遍知道的常識?？墒?，詩人的奇思妙想卻和我們截然不同，她說： “水能站起來嗎？！ 一站起來就是瀑布！” 自古以來，寫瀑布的詩很多，最有名的就是“飛流直下三千尺”了。就是我們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詩仙都說瀑布是“飛流直下”，而新時代的年輕女詩人卻讓水站立了起來。而且： “水站在深潭和懸崖之間 ——深潭是水的胞宮。 水在潭底發芽 分孽、抽枝，長出透明的藤蔓 攀上崖頂” 水已經活了，它有了生命力，像綠色植物一樣，可以發芽、分孽，抽枝，最后長成了透明的藤蔓，一步步爬上了高高的崖頂。于是，水就從崖下深潭的胞宮里生長出來，站立起來，扶搖直上。比起“飛流直下”而言，更多充滿了生命體的鮮活勁頭。 同時，水在立起來了的時候，還有其他力量的輔佐，那就是風。風是高高向上的梯子，水可以扶搖而上。風給水插上了翅膀，水借力而上！ 比喻、夸張、擬人在這首詩里是那么的形象生動而切貼。初讀驚奇，還能這樣寫？細讀韻味十足，都在情理之中。 瀑布 水能立起來嗎？！——立起來就是瀑布！ 水站立在深潭和懸崖之間——深潭是水的胞宮。水在潭底發芽分蘗，抽枝，長出透明的藤蔓攀上崖頂 懸崖是天空的欄桿。天空低矮鷹翅宏大瀑布升起來，以風為梯，扶搖而上天空更低矮了，從鷹翅上滑落。緩緩地沉入潭底 六、山中半日 山中半日，人生一世！ 人一生的經歷，就是攀登了一座山峰， 幼年時，人站在矮矮的山腳，渺小、軟弱，似乎經受不住那怕一點點的風吹雨打，隨時都有可能夭折。隨著年齡的增長，幼年、童年、少年……身體逐漸發育，人的體格也慢慢強健起來，開始沿著山腳向上攀爬。在攀登的過程中，前行的路上肯定會有坎坎坷坷，有巨石擋道，有荊棘掛扯衣衫。有摔倒的時候，有許多的磕磕碰碰。會傷了手指會扭傷腳腕嚴重時還會破皮流血，會傷筋斷骨。喘口氣，歇歇腳，包扎好傷口，人總是會繼續向上。 所以，人在中途，可以“游山、觀景，聽泉水流淌”。山上有樹，樹間有風。游山途中，你會與一棵樹一見鐘情嗎？也許，你會為一陣山風陶醉，因為山風里挾裹著松樹的芳香。 走過樹林，你能在樹蔭里避一避暑熱；走過石階，你需要一步一個臺階的向上；走過小橋，橋下就會有溪水流淌；踏過一灘鵝卵石，有亭翼然，豈不可醉？一路風景，野蘑菇，野山果，小動物，野花，都是你一路的收獲。 當然了，山中游玩，一路上肯定會遇到陡峭之處。有時候眼前幾乎沒有了站腳之地，好像無路可走。就像人生之路一樣，有陽光明媚，也有風雨如晦；有快馬加鞭的春風得意，也會有踟躇難行的徘徊曲折。這既是爬山途中要走的路，也是人生旅途中所要經歷的。 上山中，經受了砥礪，消耗了精力，終于攀上了山峰的絕頂。站在高山之巔，你可以豪氣干云，可以一覽眾山小，可以享受燦爛朝霞光輝的照耀。就像人生的青年、壯年時期，你開創江山，揮斥方尊，攀上了事業的巔峰，就可以享受到成功的歡樂與愛的喜悅。體會一下人到山頂我為峰的豪情萬丈。 但是，你會衰老，你最終也要走下山峰，屬于你的光耀終究會成為往日的記憶。走下山坡，走下這座山，你的一生也就走完了。 山中一游也許只要半日的時光，可走下人生的山峰，你就已經走完了人的一生！ 七、戲子 “眉粉色的綢衣，軟緞的繡鞋，鳳眼”親切溫暖，仿佛是從我童年的夢境浮現而出。綢衣鮮亮，繡鞋乖巧，鳳眼含情，桃腮妖嬈。雪亮的燈光下，弦索婉轉，鑼鼓鏗鏘，一聲黃鶯鳴叫似的唱腔直沖霄漢，一個裊娜的身影在大幕的側邊娉婷而出…… 水袖上下翩翩飛舞，臺步行云流水舒展，花翎飄搖。十年、二十年……戲子在臺上唱念做打，在劇情里愛恨情仇，演繹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我在臺下看戲，看人物生生死死，看戲子漸漸衰老。而我，也在臺下的戲里慢慢老去！ 臺上，“白粉和胭脂再也藏不住皺紋和斑點”，臺下，我也是花發已生背也駝。戲里有那么多的三生三世，愛過一次又一次。就連洞房，今天進了明天還可以再進。今天老的白髯飄垂，明天又一次成了蹁躚少年?？晌?，錯過了就是錯了，永遠也不會重來。老了就是老了，再也不可能青春年少。 戲子在臺上，“永遠玲瓏而婉轉的是云霧一樣的水袖”，抖一抖水袖，跑一個圓場，還是那么的裊娜。叫一聲相公，還是那么的蕩氣回腸，惹人心醉！ 戲子的肉身會在塵世里蒼老，會有皺紋、斑點出現。但是人間的歲月不老，戲子的情懷不老。 八、故人 他鄉遇故知，乃人生一大美事。茫茫人海之中，千萬回注目里，遇到一對熟悉的眸子，不由人不心動，于是 一定要相約去酒館 一定要大醉 找不到回旅店的路 一定要別離 此生 不遇 既然是故人，為什么一定要別離？而且是別離后此生不遇？因為自古傷情多別離，而多情的人是寧愿生離，不遠死別！ 一定要去酒館，可以無菜，可以無肉，但堅決不能無酒！而且要白酒，要高度白酒！否則，無法表達他鄉遇故知的熱烈情感。相遇如此熱烈，豈能無酒？而且接下來就要生生的離別，所以“一定要大醉”。醉的不省人事，醉的糊里糊涂，哪怕“找不到回旅店的路”。街道邊，屋檐下，風里雨里，哪里都是醉后酣眠的八仙床。 只有這樣，才能把他鄉遇故人的美好體驗的酣暢淋漓，才能把心花怒放的感情焰火點燃噴發。這一場相遇的情景，可以在記憶里播放了一次又一次；這一次大醉，足夠讓人咀嚼回味一生。有了這一次相遇，多年以后，可以捧一把小茶壺，蹲在夕陽余暉下慢慢咂摸其中的甘醇，細細體味人生的況味。　 九、世間最美的事 世間最美的事：詩。酒。王位和女人 當以詩酒為馬，走遍天下 王位用來送人 女人，當深愛至死 擁骨而眠 這還是一位女詩人嗎？怎么對世間的男人如此了解？世俗中，許多男人的夢想就是“醒掌天下事，醉臥美人膝”。其實就是：王位、美酒、美人。缺少了“詩”，就顯得那么平庸、功利而物欲橫流。沒有了高等級靈長類動物的思想光輝。 而詩人不一樣。她給男人們選擇的是：詩。酒。王位和女人。可是，哪一個男人又能實現這個宏偉的目標??！細細回味，幾千年來，似乎只有李太白可以做到“當以詩酒為馬，走遍天下”。他可以呆坐在敬亭山，看“孤云獨去閑”，可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可以“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復一杯”，甚至可以“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飲三百杯”。 可是王位呢？原來只是拿來隨手送人的！像是一把輕巧的竹骨紙扇，可以喜歡，可以隨身攜帶、就手把玩。如果有人喜愛的話，就隨手輕飄飄的送給別人。王位是炙手可熱的權柄重器，但是能將“王位用來送人”，才是世間最美的事！這一份豪邁宏闊之氣勢，亙古未有，一生難求！我等須眉漢子，不由不拜服于地！ 女人，只有女人，應當深深愛戀。既是死亡以后，皮肉腐朽，也要“擁骨而眠”！這不就是“連理枝”、“比翼鳥”嗎？更是生同衾，死同穴的至死不渝。 人世間本來就只有兩個人，那就是男人和女人?？雌饋砗芎唵?。但是從有人類以來，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就綿綿不絕。相愛、相擁、相守一生是人們永恒的追求，但隨之而來也就有了相厭、相棄、背向而行。無論是哪一方的過錯，受傷都是相互的。作為男人，不愛就是不愛，如果愛了，就要全心全意、生死相依。就應該“女人，當深愛至死/擁骨而眠”。好一個“擁骨而眠”，還有比這樣更深厚的愛情嗎？ 十、去見見你的仇人 誰都知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仇，是蚩尤被皇帝殺死后，其部下九族的人因與皇帝結怨而得，由“蚩尤”合意得名。從象形來說，有揮臂攻擊的意思。“仇人”是因有怨恨而敵視的人，其中的怨恨心理、憤怒、攻擊和報復的意味，可謂是呼之欲出。完全是一副拔刀相向的氣勢。 就這樣，詩人卻要你“不要帶劍/也不要帶酒”；“就像黃昏時去菜園子/只是去看看豌豆花/開了幾簇”；“就像去老鋪子買桂花餡的糕點/悠然走進幾條老街”。請注意細微處，詩人不讓你帶劍，這個可以理解，不希望有血濺三尺的慘狀。那么為什么也不讓帶酒？一醉泯恩仇也不行嗎？去菜園子看豌豆花，不是看豌豆花開了沒有，而是要看開了幾簇！那么，在這一次看望之前，豌豆花又是開了幾簇？充分體現了女詩人柔婉細膩的情愫。在這里，我才確信這是一位女詩人！同樣的，不是簡單的隨便買幾個點心，而是非常準確的要在那家老鋪子里，買他們家特有的桂花餡的糕點！悠然地在幾條（不是一條）老街里晃蕩。 這是去見仇人的心態嗎？不，絕對不是！這倒有可能是去見一位老熟的情人。因為你還有可能攜帶著“清風明月的薄禮”，甚至還要描眉，還要“穿新鞋子”。更何況你是“悠然走進幾條老街”，到那個老鋪子去買“桂花餡的糕點”。就這樣自在的，去看了看自己的“仇人”，“看過了就自己走回來”。 “清風明月”、“描眉”、“新鞋子”，開了幾簇豌豆花的菜園子，出售“桂花餡糕點”的老鋪子，有拐彎的老街道。都是如此安詳、悠閑、愜意，如何能讓你橫眉冷對你的仇人？于是，你也悠然地“看過了就自己走回來/就像從菜園子里回來/像從糕點鋪子里回來” 原詩：去見見你的仇人 段若兮不要帶劍也不要帶酒不用刻意籌備清風明月的薄禮不用描眉也別穿新鞋子就像黃昏時去菜園子只是去看看豌豆花開了幾簇去見見你的仇人就像去老鋪子買桂花餡的糕點悠悠走過幾條老街拐個彎就到了店前看過了就自己走回來像從菜園子回來像從糕點鋪子回來2 十一、我們喝酒 我們不是玩喝酒，我們也不談情說愛。我們只是：“喝五谷里的時間/喝時間里的琥珀”。有這兩句就夠了，不用去管什么解憂的問題，也不必用它做什么“忘情水”。 時間是治療一切傷痛最好的良藥，況且，琥珀本來也就是一味藥。琥珀更是時間凝固的結晶，是包含著無限生命活力的時間范疇。所以，什么都不用說了，就讓我們共同舉杯吧！ 十二、麥未黃 麥未黃，鐮刀卻已經磨刀霍霍了！ 從種子發芽，青苗出土，到身骨蔥蘢，以至于麥穗飽滿的垂下頭顱，麥子一生都在向著鐮刀生長。對于麥子來說，鐮刀象征著一個生命周期的結束。但是，麥子卻對鐮刀說：“愛人，我等你/提刀來見”。 這個愛人是誰？是情人嗎？當然不是。為愛而死亡的人有，共同殉情的也有，但不會有人歡呼著讓所愛的人來殺死自己吧！ 在我看來，鐮刀是愛人的化身，而這個愛人，更像是一種信仰、信念，或者是詩人所要追求的一個目標。 十三、繡 繡了一個女子，便“立在船頭/癡癡等人……”繡的女子美不美？等待的是什么人？繡了一蓬蓮，有了蓮子清香的苦味；是蓮葉何田田的蓮嗎？繡了一片圓圓的荷葉，就有了滿塘的蛙鳴；可以聽取蛙聲一片。繡了一尾紅魚，甩甩尾巴躍入了一江碧水。噗通一聲，蕩起了層層漣漪；繡了一只綠蜻蜓，“她飛走了”。 這還是一幅刺繡作品嗎？不，它早已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動態圖畫了。有味道——蓮子清香的苦味，有聲音——蛙鳴，有動作——甩甩尾巴躍入了一江碧水。更不用說還有站在船頭癡癡等人的女子。 十四、歌謠 房子……是……孩子 河流……是……腰帶 綠草……是……衣裳 大風……是……飛鴿 白云……是……花朵 雨水……是……火焰 月亮……是……燈籠 骨頭……是……主人 人們……是……神靈 讀了這首詩，我只有一句話：妙語連珠！ 十五、白粥 許多人總是在宣揚，自己不滿足于現實生活的茍且，向往著更為詩意的生活和遠方的風景。也就是人們經常愛說的詩意和遠方。但究竟什么才是詩意的生活，又有多少人能說的明白？遠方并不是遙遠的地方，詩意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云天之外。讀一讀這首玲瓏剔透的《白粥》吧，生活中滿滿的都是詩！ 米粥里有冰肌玉骨，灶臺邊的水蒸氣里，也有水邊的伊人。月色在粥中，山水在粥中，寒山寺的鐘聲、膚如凝脂、人面桃花的詩情畫意，都在一鍋白粥里交匯融合。 十六、與茶 與茶結緣，似乎是從很幼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小時候跟在爺爺身邊，常看見他捧著杯子吸溜吸溜的喝茶。那種悠哉游哉的樣子讓我神往：喝茶一定是一種美好的事情。于是便嘗試著去喝茶，誰知卻是一種苦澀的味道充滿了口腔。再后來，也看見過一些年齡大的人，架起火盆熬罐罐茶。 一群老人，或蹲或坐的圍繞在火盆旁邊，嘴里噙著長長的旱煙鍋子，吸的煙霧繚繞。身邊是火勢正旺的火盆，上邊架著一只茶罐。這茶罐一般是用馬口鐵的罐頭盒改裝成，用粗鐵絲擰成把手，茶罐外面被煙火熏烤的烏黑錚亮。茶罐里熬成墨黑色的茶水翻翻滾滾，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等到他們認為火候足夠了，向茶碗中傾倒茶汁時，那茶汁濃稠的都能扯出絲了。我也曾喝了一點，更是苦不堪言?？墒强茨切├先藗冏屑毱肺哆泼臉幼?，他們好像是品嘗到了能夠長生不老的瓊漿玉液似的，一個個舒坦的都成了活神仙。 等后來成人步入社會，我也慢慢學會了品茶，對茶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我知道了喝茶不再是喝浸泡過茶葉的水，而是一種與世界交流的方式。知道了茶葉可以分為綠茶、紅茶、黑茶等等，知道了龍井的名貴、大紅袍的稀缺。更知道了茶的世界所包羅的山山水水，以及茶中所蘊含的云霧、雨露、月光、清風、花香、鳥語等等。不用說還有俊俏的采茶姑娘，以及采茶姑娘們靈動的纖手和滿山洼的采茶山歌。 可這一切，只是潛意識里的一絲朦朧感覺，從沒有用語言表達出來過。只有讀了《與茶》，才發現詩人唱出了我心底的茶歌。 “茶遇水而活，人遇茶而活”，同樣的，“水遇茶而活”。茶、水、人遇到一起，整個世界都活了。喝茶，甚至可以“飲下這水墨的月光”；可以飲下山上的云霧；可以飲下松香、鳥語；可以飲下一世的風塵。 于是，我們只要飲茶就可以了。因為；“茶不醉不癡狂/不談世事我們不憂傷/這茶香就足夠了”。 十七、慢慢 現代社會的生活節奏是很快的，因為科技進步神速，因為生存競爭激烈，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步履匆匆。想見面很快就能見面，想說話隨時能說上話。如果心有靈犀，無需再遙寄星漢、暗許鴻雁傳書，更不必鯉腹藏錦帛。鼠標一擊或者手機一按，天涯可呼應，海角語嫣然。 人們借助于現代高科技手段，行路有高速、高鐵，天上還有航班。聊天有微信，見面有視頻。吃的是快餐，玩的是快手，組合家庭有閃婚。整個世界好像都進入了忙亂煩躁的狀態，是這樣嗎？ 實際上不是的。云層還是在“慢慢地打開”，陽光在“慢慢地滲入院子”，秧苗上的霧氣肯定要“慢慢地散去”，而新嫁娘的紅蓋頭，絕對是“要慢慢地掀起來”…… 這個世界，還是存在著自然發展變化的規律。許多現代科技手段，可能會加速這個變化的過程，但永遠改變不了自然之道的美好。人們在生活中匆匆忙忙，有沒有慢慢坐下來，細細的想一想：我們這樣匆忙的奔波，是為了追尋什么，我們需要一個什么樣的結果？ 十八、我等你 三個字，重若千金！有人對你說過嗎？ 有人愿意等待與你相依一生，是一種幸福，有人值得你等待，更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美好。 我等你，不聚不散，等到地老天荒，“等到別人不再等你”。一種若隱若現的情愫，在一行行詩句里流淌，總能牽掛起人心底里那些曾經的往事，或者引領起人對未來的期望。 十九、熱氣騰騰的人間 一幅鄉村殺豬的場景，被詩人渲染的“熱氣騰騰”。奔跑的大肥豬，嘶吼的大肥豬，被殺氣騰騰的男人一刀子捅得血流噴涌的大肥豬，被丟進露天大鍋沸水里的大肥豬，被掛上吊架刮洗的白白的大肥豬，被開膛破肚的大肥豬，被大卸八塊的大肥豬，都是熱氣騰騰的，甚至，還有狗蛋媳婦熱騰騰的大屁股。 小孩子在奔跑，吹的鼓脹的像氣球一樣的豬尿泡，被孩子們當足球踢得砰砰響。應該還有零星的鞭炮不時爆響，炸響的鞭炮更是硝煙彌漫、熱氣騰騰。圍繞在清洗豬下水的男人旁邊的土狗們，也歡躍的熱氣騰騰。廚窯里，歡快拉動的風箱呱嗒呱嗒的喊個不停，風箱煽動得灶堂里的火苗熱氣騰騰。大火兇猛地把大鍋里的生豬肉，煮成了熱氣騰騰的肥肉塊，端著大碗的人們吃的腦門上熱氣騰騰。 整個鄉村、整個人間都成了熱氣騰騰的世界。這個熱氣騰騰的人間才剛剛開始，之后大約一個月內，人間一直熱氣騰騰的鬧騰了幾千年。 二十、以前的愛情 想她了，就打好行囊，一定要備足干糧，揣上一點準備打賞店小二的碎銀子。套好大車，或者喂飽馬匹，最好帶上一把防身的刀子，路上也許會有野獸。 準備好了嗎？那就出發吧！ 以前的時代，沒有高速，沒有高鐵，準備著要翻山越嶺。一路上要打尖，要到小店里吃點干糧，喝一碗熱茶。一定要記著給店小二打賞。如果路途上下雨了，可以到古剎里避一避雨。廟里有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個老和尚會給你講一個小和尚的故事。老和尚的故事可以聽，但是一定不要皈依彌陀。等雨停了，還是要去看她。 路上會聽到悅耳的山歌，夜晚靠著麥草摞休息時，能看到白白的月亮和閃閃的星星。聽到山歌時你要想到她銀鈴似的笑聲，看見眨眼的星星你要想到她的毛眼眼和紅彤彤的臉蛋。 到地方了，那個人卻不在。她也許到地里干農活去了，有可能到她二舅家走親戚去了。等一等，如果還不回來，你就繼續上路，一定會找到她。 請你一定要記住了，當那個人終于站在你面前時，千萬不要說不出一句話！一定要說許多許多的話，哪怕說上個一年、兩年……最好能說上一輩子！ <h1>篇后記：任何作品，當它公諸于世的時候，就不再是作者一個人的了。它成了我們共同的精神財富。每一個不同的人，都會在作品中咂摸到不同的滋味。我寫這篇小文章，不是說我有多高明，要對詩人的作品指手畫腳。而是我讀《人間煙火》的時候，某一首詩，某一個句子，也有可能是某一個詞、字，會讓我聯想到一些個人的生活、情感經歷，我就把一些想法、思緒記錄下來了。對某些詩的認知，也許并不符合詩人本意，在此預先告罪了。</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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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若兮詩歌閱讀隨筆……在“人間煙火”里采珠

山之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