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原創)尤鐵梧</b> <b> </b><div><h3><b> 讀許民榮學長《馬山書信》,像喝著一杯馬山農家的濃茶,回味無窮,不由我想起了關于書信的一、二往事。</b></h3><b> 我家住在北門的北里城腳,小學就讀于白水蕩小學,為抄近路,常常穿過“白園墻”?!鞍讏@墻”緣何而起?是原屬姓白的私人宅園?還是因為圍墻都是石灰抹成?不得而知。里面散居著幾百戶人家,有池塘、有小橋、有草地和花木。<br></b><h3><b> 小學五年級時,初秋一天,放學回家,“白園墻”門口圍著一群人,一個人被剃了光頭,面容憔悴慘白,穿著單薄的襯衣,站在長凳上示眾,襯衫被秋風吹動,隱約顯現出胸中那微隆的乳房,眼睛深陷柔美,顯現出是一位年輕的姑娘。</b></h3><b> 圍看的鄰里七嘴八舌,嘆息、咒罵、議論……她是我們地區的郵遞員,二十一歲,因為私拆信件,竊取信件的糧票和布票,逮捕示眾。<br></b><h3><b> 我想起來了,我見過她,她在我印象里是一位漂亮、熱情、禮貌的姑娘。有一天她送信件到我家,她還幫我媽一起絞洗好的被單,皮膚白里透紅,明眸潔齒,兩個甜甜的酒窩,如今落得這般模樣。據說,她用濕毛巾將封口化軟拆開,竊取票張,有時索性不投遞。饑餓和死亡、人格和道德,哪個重要?是誰之過?我當時尚幼小,只覺得這位姐姐好可憐。</b></h3></div> <h3> <b> </b></h3><h3><b> 一九七六年初,父母怕我在外面瞎闖蕩惹禍,介紹我到武進狄坂中學校辦工廠,校辦工廠名為“武進狄坂中學五七獸藥廠”,說穿了,這廠就我光桿司令一個人。<br> 我大姐當時在蘇州制藥廠當技術員,我把土霉素下腳料買回,曬干粉碎,包裝,再送到無錫、江陰獸藥店里銷售。當年三月,我姐又介紹我去安徽全椒制藥廠購下腳料,于是,常在南京、全椒停留。<br> 清明前后,全國掀起了“悼周”運動,成千上萬的群眾胸帶白花,舉著周總理的像,走上街頭。以悼念總理為名,反對“四人幫”,宣泄長期來,積壓在心中的不滿與憤怒。北京的情況不說,我當時在南京,去過新街口,去過雨花臺,目睹了南京當時“悼周”的悲壯而感人的盛大場景。<br> 新街口墻上,全國首次出現“打倒張**,打倒四人幫”的大標語。民意像火山爆發前的烈烈濃煙,噴薄欲出。這氣氛和情緒感染了我,在雨花臺革命烈士紀念館的留言簿上,我曾留言:<br> <br></b></h3><h1><b> ……</b></h1><b><br> 他們被反動派污之為反動,<br> 革命者成了反革命。<br> 但是怕什么?<br> 人民是最好的見證,<br> 歷史終究會作出公正的結論。<br> 暴君、小丑,釘上恥辱柱,<br> 先驅者的足跡炳照汗青。<br><br> 落款是梁溪尤鐵梧。</b><br><h3><br></h3><h3> <b> 我又從南京去全椒。全椒是安徽一個窮地方,街道破破爛爛,飯店里的乞丐比客人多,天氣還不熱,蒼蠅嗡嗡亂飛,我住在一家小客棧里,等廠家供銷科的批復。成天無事悶坐,一個人喝點小酒,十分孤單、無聊,思念親朋。</b></h3><h3><b> 在南京感受到的“悼周”氣氛和長期積壓在心中的憤懣,攪和在一起,青春的熱血在心中涌動,于是在小旅館的昏燈下,給朋友寫起信來,信上描述了南京“悼周”的見聞,全椒的街市和貧窮,直抒胸臆,洋洋灑灑寫了近幾張紙,裝進信封,步行到郵局投遞。<br> 人在孤獨和寂寞時,想宣泄,就像狼在荒野里對天嚎叫,但對方是否能理解?能承受?是否值得?到郵局門口,又猶豫了。對方是我新結識的川埠煤礦的幾個礦工,文化層次較低,這封信,或許是“對牛彈琴”,于是,我把信裝進了口袋,折回了小客棧。</b><br></h3><h3><b><br></b></h3><h3><b><br></b></h3> <h3> </h3><h3><b> 回到無錫,我舍不得毀掉,我把它藏在閣樓床底下的小紙箱里。<br> 五月份,那次運動被四人幫定性為全國性“反革命”事件,追查通緝的大網全面鋪開。</b></h3><h3><b> 一天,地區上戶警帶領一幫人,到我家來搜查,他們前門進來,我后門溜走,臨走時,我急急關照我小妹,去閣樓上床底下小紙箱里把一封信取走,小妹剛剛從紙箱里取出那封信,戶警已上閣樓,把那封信奪走。<br> 于是,我開始“逃亡”,他們緊跟追捕,最終,在南京長江大橋北面的汽車站,被守候在那里的鷹犬逮住。<br> 一封未寄出的信,僅寫了些所見所聞,發了些感慨,便成為反革命罪行的“證據”,書信啊,你這教人又愛又恨的“冤家”!<br></b></h3><h3><br></h3><h3><br></h3> <h3> <b> </b></h3><h3><b> 八四年秋,因訴訟得罪 **組,獲罪判刑,送蘇北洪澤農場服刑。老實說,勞改隊待我不薄,物質生活優于家里,干部待我如朋友,更沒牢頭、獄霸敢欺辱我,總刑期三年,減刑減了兩次,臨釋放前,干部在小食堂擺桌為我餞行,要我談談在這里的體會。<br> “謝謝各位對我的關照和幫助,我在這里,作為一個勞改犯,體會有三點。第一點,作為犯人,生活條件再好,總有一種 ‘屈辱感’ ……”,百感交集,我蠕蠕道,我還說了進出有小崗,進干部辦公室要喊“報告”、看電視、開會要自帶小凳、列隊而坐 …… 。<br> 勞改隊的各種規定,處處在提醒你是個犯人,有個性、有思想的人會感到一種深深的屈辱感。 <br> 其實,我并沒有細化,人,除了物質上的需求外,更重要的是精神層面的需求。</b></h3><h3><b> 他們不了解,一個犯人在夜深人靜,輾轉反側時,思親念舊的煎熬和痛苦。無論花開花落,風雨如晦,云淡風輕,總會懷念那些自由時光,留戀親朋間的溫馨,想起家鄉的模樣,父母倚門盼歸的情景。這是一種“思鄉病”,治療這種“思鄉病”的唯一良藥,便是書信。<br> 所幸,我常收到親朋的書信,在夜深人靜之際,我常常翻出來重讀,它們就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摸我受傷的心靈,讓我減輕思鄉的愁緒。透過高墻,看到外面的陽光,充滿信心地走完這段特殊的歲月。</b></h3><h3><br></h3> <h3> <b> </b></h3><h3><b> 忘不了的是一位“工大”同學,我和他父母是世交,他認識我時。才是個少年,讀職工大學中文系時,竟然在一個班。在中文系上課時,也不甚密切,我在洪農服刑時,他幾乎每個星期都給我來信,信紙鼓鼓地一疊,從無錫新聞到生活軼事,詳盡而又有文學味,他的信,勞改隊的干部都看了津津有味,如果有一個星期沒收到他的信,心里便有一種失落感。<br> 刑釋回城后,他在太湖文化宮工作,我們有較密切的交往,后來,大家各自為生活奔波,聯系少了,近四十年間,僅見過幾次面,但我心中一直系念他,感激他。<br> 我常系念在無錫玩得好的朋友,希望能接到他們的信,但總不見魚箋尺素,有一天,我意外收到一封“信”。</b></h3><h3><b> 那實在稱不上是信,是一張寫了幾句話的紙條,大意我還記得:<br> “尤大哥,我很想念你,我沒有錢,我想去弄一點錢,來看你。你早點回來??!”字寫得歪歪斜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聽到我服刑地址的,他是我在市金屬回收公司庫房時的,清揚路街道派來的臨時工,17歲,高大而壯實,在單位里常和我一起喝酒,性格豪爽,小學文化。<br> 收到他“信”那天,是黃梅雨季,我站在庫房門口,雨簾中,廣袤的田野蔥綠而蒼茫,一陣涼風吹來,寒意襲人,眼里充盈著淚水,但心里卻是滿滿的暖意。<br> 回錫后,我沒到他家去過,不知道怎么找他,又適遇無錫開始城市改造,我家老房子拆掉,搬到劉潭。從此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b></h3><h3><br></h3> <b> </b><div><h3><b> 數不清的回憶、情感和書信糾纏在一起,許民榮學長的《馬山書信》,使我陷入沉思,“剪不斷,理還亂”。</b></h3><h3><b> 書信,曾經作為一代人交流感情、互通消息的主要工具,隨著科技的發展,它的背影漸行漸遠,但它曾經帶給我們的思念、溫情、悲歡離合,永遠沉淀在我們的心中。它曾經作為我們家庭、故鄉、國家的滄桑變遷的載體和明證,永遠不會在歷史的長河里消失。</b></h3><h3><br></h3><h3><b><br></b></h3><h3><b> 尤鐵梧</b></h3><h3><b> 2019年6月年25日</b></h3></div> <b>(全文完)</b> <h3><br></h3><h1><b>附:朋友微信點評錄:</b></h1> <h3><b>廢度先生評論道:</b></h3><h3><br></h3><h3> <b>音樂佳,文章好,情意濃濃,更低徊不盡,音樂也這樣,憂郁低徊盤旋。</b></h3><h3><b> 史太君記憶好,知是愛爾蘭民歌。改開以來,民之情懷大變,憂郁低徊幾乎絕跡,多見浮躁,憤怒和叫囂,詩意沒了。民族的差異更大了。</b></h3><h3><b> 我們這一代已是遺民了,我們的世界過去了。書信二文讀了感慨太多太深,也是我常說的和想的,有美如夢的,有驚懼入獄的,有冷暖人世的,世風日下的,有愛其風雅倜儻的,也有秋末殘生黛玉焚稿之痛的,浮想綿綿,只是無暇不一一寫出來了。</b></h3><h3><b> 人生是斷章詩篇,直到死去萬事空,最后一朵玫瑰花,最后一片樹葉,雖凄美無盡,也釋懷些吧。</b></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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