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作者: 唐 晉</h3><h3> </h3><h3> </h3><h3>李延年在給漢武帝的描述中，或許會提到西施。關于美人，他可能這樣說，文章其實是人心意的翻版，不用賦比興，看到好多事物就只有發呆。西施去浣紗，容顏照在水面，原本翔游的魚兒看啊看，呆呆地忘記了狀態，漸漸沉下去了。不是西施漂亮，而是魚自身的問題。萬物不同于人，只有被異樣吸引，對突如其來的環境反常產生了好奇。魚沉下去，很快又會游上來，搖頭擺尾，不再以美人為意。因為美人不是釣鉤，對吧？</h3><h3>評判美人，要以人的標準。李延年順手會彈起曲子，唱幾句例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詞。當漢武帝問到，那么，什么是人的標準？李延年才鄭重其事地說：</h3><h3>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h3><h3>真理跨越千年。</h3><h3>簡約為“傾國傾城”四個字的真理從此成為文學柔情主義的濫觴。從詞源意義上溯，原本層層遞進的關系變成了簡單并置。李延年歸納之前，真理便存在著。至少詩經時代美人出行時，再空曠的河干很快也會聚集起藏欣賞于追求本能的人。如果拋開性別差異，常常帶著一車脂粉氣息比維生素C味道濃郁的果子回家的潘安，也會佐證人心浮動的美色時代。李白注意到的絡緯之類的昆蟲，色美是保證交配權的根本。我們可以從風雅頌里數出眾多的國家，一個國等同于一座城，一座城就是一個國，依照傾國傾城的感覺，追求美確實有點兒無頭腦的白癡樣子。</h3> <h3>事實上，李延年的真理是這樣的：</h3><h3>美人回眸一顧，傾人城。就像亮寶大會，人們趨之若鶩，這一顧的美是公眾資源。美人再顧，非同尋常，傾人國，是要求國家級標準的欣賞收藏結果。便是說，傾人國，只能傾一個人。這再顧的美指向帝王專屬。</h3><h3>李白說，美人如花，隔云端。</h3><h3>好事者曾經拿三首清平樂替詩人意淫。同樣在楊貴妃的問題上，白居易的分寸也頂多染指到“溫泉水滑洗凝脂”。傾城，傾國，個中微妙，心知肚明。</h3><h3>所以，傾城是可以營造的。不斷地修飾，不斷地校正，不斷地拉近又拉緊彼此間的距離，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接近傾國的終極。關乎情感，傾城傾國的憧憬和摹況在每個人身上都會發生。蜂擁之后，各自回轉，尋找自己的傾城美人。誰敢說，那些為傾國之色著寫的詩文中，不會異化出很多其他的影子？</h3><h3>心中有小城，富可敵國。眼中出西施很容易，出來之后呢？</h3><h3>美人可鼓余勇。</h3><h3>（不采用夢露、麥當娜勞軍方式的周幽王為美人點了一把烽火。傾城傾國的是高高上升的狼煙。所以，這其中不可以有主體置換。）</h3> <h3>維持傾國傾城的感覺很難。有的人揮霍，有的人不解風情。有的人力不從心，過早地厭倦。這是因為，傾國傾城本身就是一個極品標準。沒有“色境遇果”的和諧漸進，一切意義都是奢談。</h3><h3>色。消除理性，直面美的根本。不假遲疑，如飛蛾撲火。王菲唱過愛到飛蛾撲火，已經是程度副詞了。所謂傾國傾城，就是強調本能，就是強調盲從。就是條件反射。</h3><h3>境。外境。“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俗境是無法喚醒內心的。古人常常使用微雨——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沙洲——寂寞沙洲冷；西樓——西樓半床月，莫問夜如何；斜陽——斜暉脈脈水悠悠；遠帆——遠帆花月夜，微岸水天春；燈花——燈花不堪剪；飛鴻——過盡飛鴻字字愁，等等意象，將色的韻味擴大，將靈的悲喜滲入。</h3><h3>遇。內心態度。時時刻刻泛起的思慮。是傾國傾城與傾空之間的某種糅合。</h3><h3>果。不斷喚醒。常喚常新。果有十處關鍵，缺一不可。</h3> <h3>其一：記憶。記憶是對緣分絕好的闡釋，一方面是行進中的持續的記憶，一方面是宿命記憶。“當時萬縷弄輕黃”，被提純和修正的記憶無疑是情感證據累積。“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猶在眼前的某種真實具有血緣般的親昵，從一場事件的開始到結局，許多東西忽略不計，唯有啟幕不能忘卻，使人可以依托生發種種人生幻象。</h3><h3>其二：色彩。色彩是一種情感語言，從身上的飾物，到服裝的整體，到置身的環境，這樣的調諧過程是養成情感節奏的必要輔助。“紅煙翠霧罩輕盈”，被減掉的是黑白單色暗喻的生命的現實沉重，萃取的則是繽紛世象的期許值。</h3><h3>其三：氣味。對氣味的親近是人的動物屬性使然。當瑞腦香獸被長夜消磨時，一些特殊的記憶就此形成，從此不再遺忘。某種意義上說，氣味是不會丟失的信物。</h3><h3>其四：溫度。溫度潛藏著更多的證據，比如氣味，比如汗澤。溫度中拒絕冷度，相應的秋天和冬天，甚至春寒，都是被拒絕的。因為溫度要求，存在空間隨之向小，小到一園、一室，一個帷帳。唐明皇冬日里扔下偌大宮城，和楊貴妃浸泡一汪溫泉，也是一種能量守恒。同時，熱度決定情緒，消除著敏感多疑這類季節病。</h3><h3>其五：儀態。儀態是會意之處，是潛語言。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不單靠著容顏。所謂驚艷驚的是逼人氣質。曹植洛水覿睹神女，美貌遠在距離之外，令他震驚的當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儀態。有了儀態，就有了萬千的優雅，或動或靜，“淡妝濃抹總相宜”。</h3> <h3>其六：聲音。個人的，共同的。比如嗓音，“黃河遠上白云間”的嗓音，“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的嗓音，“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嗓音。比如樂音，平沙落雁，鳳求凰，張弦代語，愿言配德，燕燕于飛，琴瑟和諧。</h3><h3>其七：物件。信物是一種，生活中共同使用的物件，以及特殊物品。還有情境氛圍之物，比如酒、茶、果品、糕點，種種。一定程度上，被人氣息飽浸的物件可以視為人的擬代，古人相信它們能夠集聚魂魄，再現過去。有時候，物件被當作回憶的引子，或者干脆就是天上人間相見時的憑據。</h3><h3>其八：私密。比如隱語，暗地里給出的手勢，胎記，行為習慣，故事。聰明的人知道，“花有清香月有陰”。</h3><h3>其九：語言。很多時間內，語言是多余的。語言的存在僅僅在于家書意義和辭賦意義。鴻雁來賓，菊有華黃。流淌在書面的語言只為情感等級的上升服務。</h3><h3>其十：缺陷。時間的缺陷，比如“天長地久有時盡”；空間的缺陷，比如“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以及人自身的缺陷。沒有缺陷，美就要大打折扣。</h3><h3>李延年承認，“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h3><h3>傾國傾城是永遠上演的一幕。然而一顧再顧的主角并不恒永。</h3><h3>所以知道，傾國傾城只是造物的一小半，引子而已，呼喚著好配角、好情節、好結果。如同一個意念，一個閃出的絕妙構思，一句絕妙好詞，要求誕生。</h3><h3>意味養成的時候就是許多年以后。物是人非的時候。像釀酒，揮發了太多的真實，蒸騰起意興。傾國傾城，再美好的感覺彼時也只屬于兩個人，只有當別人可以通過傳頌分享時，才會有真正的傾倒。</h3><h3>這就是空的力量。就是說，傾翻萬眾千城，至少總會有一個人站著。跨越時間，寫下這些。</h3><h3> </h3><h3> </h3><h3> （2009年8月。聽齊秦、陳楚生《傾國傾城》。太原）</h3> <h3><a href="http://www.xsjgww.com/265vtzyr?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那鳥爪一樣的柔軟</a><br></h3><h3><a href="http://www.xsjgww.com/24g3t236?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明月幾時有</a><br></h3><h3><a href="http://www.xsjgww.com/24g0utfr?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此情無計可消除</a><br></h3><h3><a href="http://www.xsjgww.com/24daduhx?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花非花，霧非霧</a><br></h3><h3><a href="http://www.xsjgww.com/247gsw9u?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遙憶美人湘江水</a><br></h3><h3><a href="http://www.xsjgww.com/24gplmln?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小晏</a><br></h3> <h5><font color="#808080">作者簡介:唐晉，男，1966年8月出生。山西太原人。著有長篇小說《夏天的禁忌》《宋詞的覆滅》《玄奘》《鮫人》《鮫典》《唐朝》；中篇小說集《天文學者的愛情》《王昭君》；短篇小說集《聊齋時代》《景耀》；詩集《隔絕與持續》《月壤》《金樽》《侏儒紀》；散文集《飛鳥時代》；文化專著《紅門巨宅——王家大院》《二十四院的風度》《太山寺考》等。</font></h5><h3><font color="#808080"></font></h3><h5><font color="#808080">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學習油畫，師從宋永平。曾參加“鄉村計劃·1993”藝術活動。近年來分別在太原、長治舉辦“詩性的奔突”個人油畫展，2018年參加“靈性的回歸”首屆中國當代詩人繪畫巡回展。</font></h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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