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 2017年6月份,我被委派到山西省和順縣李陽鎮下石勒村任第一書記,開展扶貧工作。</font>作為土生土長的和順人,我生于斯、長于斯、學于斯、工作于斯,直到2005年因工作調動離開。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在消除貧困這場偉大的戰役中,我又回到故鄉。</h3> <h3><font color="#010101"><p> 作為國家級貧困縣,和順地處太行之巔,溝壑縱橫,地廣人稀。地廣,總面積2250平方公里,是晉中市面積最大的縣;人稀,只有14.4萬人;貧困人口多,全縣貧困人口50405人,占到全縣農村人口的45.6%。</p><p> 和順平均海拔在1300米以上,氣候寒冷,年平均氣溫6.3℃,農作物以耐寒作物為主。</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作為一名有攝影愛好的第一書記,怎樣用鏡頭記錄脫貧攻堅這一偉大實踐,一直是我思考的問題,移民搬遷就給我提供了很好的視角。</p><p> 村里人進城、城里人在市里買房,近年來成了和順人的一種時尚。其中的原因除了交通、氣候等因素外,政府主導的教育、移民搬遷也在其中起推動作用,比如我公司幫扶的4個貧困村中就有3個是移民搬遷村,這些村從偏遠的地方搬遷到鎮上或者并入大村,生活條件大大改善,不過舊村的房子還都在,仍然有少數人居住。</p></font></h3> <h3><p style="color: rgb(1, 1, 1);"> 而和順縣從2017年開始實施的易地扶貧搬遷工程,和以前移民搬遷最大的區別有兩點:一是整村搬遷,把舊村的房子都拆除,最后土地復墾;二是農民直接搬遷到城里(而不是鎮上)小區居住。</p><p style="color: rgb(1, 1, 1);"> 官方資料顯示,所謂易地扶貧搬遷,解決的是“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問題,堅持群眾自愿、積極穩妥的方針,目標是搬得出、穩得住、有事做、能致富;條件是沒有實施過移民搬遷的150口人以下村,規模是41村,1838戶,其中貧困戶1298戶,同步搬遷農戶540戶,采取的是集中在縣城安置的方式。<br> 短期內大量農民進城、大批村莊消失,這絕對是個歷史事件,所以從2019年1月份開始,我陸續對易地移民搬遷情況實地走訪拍攝。<br></p><p style="color: rgb(1, 1, 1);"><br></p></h3> <h3><font color="#010101"><h3> 在我的印象中,和順縣農村人口大規模進城有三次:第一次是在2002年開始,和順縣啟動了農村教育布局調整,陸續將330所學校進行調整撤并,將農村學校向鄉鎮集中、向中心地域集中、向縣城集中,家長因為陪讀,開始進城買房或租房居住。第二次大規模進城是從2011年開始,和順縣開始引進外資挖露天煤礦,位于礦區的十幾個村莊被整體搬遷,村民拿到補償款后,大部分都進城買了樓房。第三次進城就是這次易地扶貧搬遷。</h3></font></h3> <h5> 神堂峪村原貌(2018.10.5)</h5> <h5> 搬遷后的神堂峪(2019.2.17)</h5> <h3><font color="#010101"> 面對著這些即將消失的村莊,一開始,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用無人機把這村莊未消失之前的圖像資料留下,在后來的拍攝過程中,劉江老師指導我從社會學、人類學角度對搬遷戶的經歷、生活狀況進行了關注。</font></h3> <p> 與大量農民進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脫貧攻堅中,扶貧干部逆襲進村。據不完全統計,駐和順的省、市、縣扶貧工作隊員達<font color="#333333">770名,他們進駐農村,按照五天四夜的要求扎下根來幫助脫貧致富。對他們來說,城市里那個溫暖、舒適的家變得遙遠。</font></p> <h3><font color="#010101"><p> 和順縣易地扶貧搬遷工程從2017年開始實施,各級政府做了大量耐心細致的工作,項目總投資達到3.4億元,并于2018年11月份組織了大規模的搬遷(全縣脫貧摘帽評估驗收前),每個村都搞了動遷儀式,拍全村福, 吃團圓飯,搬遷戶興高采烈坐車進城。</p></font></h3> <p> 同樣是進城,我的進城路走得異常艱難。我在村里上完小學,到城里上初中,先是住校,上初二那年,家里決定在城里安家,爺爺、姐姐、我搭了村里的手扶拖拉機,拿的全部家當就是鍋碗瓢盆和一個大木箱,一路顛簸進了城。<br></p> <h3> 當年,在城里住的農民被人稱為背糧戶,和市民相比感覺低人一等,沒資格領公糧、沒資格分公房。要轉市民戶口簡直比登天還難,農家子弟只有通過讀書上學才能改變自己命運,這也是我刻苦學習的動力。<br></h3><h3> 真正在城里有屬于自己的房子到了1996年,也是托各種關系,自己掏錢買的宅基地,蓋的瓦房,而住上樓房是2003年的事了。</h3><h3> 現在,是政府貼錢、敲鑼打鼓求著農民進城、住樓房,真是時也運也命也。<br></h3> <h3> 看看政府統一建的移民小區,樓房整齊漂亮,幼兒園、產業園配套齊全,貧困戶每人能分到25平米,購房款個人只出2000元,算下來,80元/平米,和當地商品房的市場價4000元/平米比較,樓房基本上算白給。</h3><h3> 易地扶貧搬遷,搬遷戶一步走了別人幾十年的路。<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唯一的交換條件就是村里的房子必須拆除、復墾,按照國家土地增減掛鉤的政策,復墾的土地指標用來換取縣城小區建設用地。</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h3> 我對41個移民村的第一輪拍攝從2019年1月29日開始,到2019年3月8日,歷時40多天。這個期間,大部分貧困戶已經搬遷,好多村里的老房子已經被推倒,有三個村土地平整完畢,村子的原貌照片都沒有拍到,非常遺憾。</h3><h3> 為了彌補這些缺憾,保證資料的完整性,我搜集了一些分房、搬遷、拍全村福的照片,這些照片由義興鎮陳建新鎮長、崔志軍主任;神堂峪村第一書記郝虹、和順攝影家協會段慧民、王治鋼等提供,特此說明并致謝。</h3></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h3> 拍攝期間,我遇到的是少數仍然在村里居住的人,且老年人居多,他們因為種種原因選擇留在村里,進入我的鏡頭,留在了我的記憶里。</h3><h3> 拍攝過程中,農民對鏡頭還是比較抗拒和敏感的,他們總要反復問我是哪里的人,政府的?報社、電視臺的?我就說我是個照相的,拍拍你們村的老房子。好在鄉音拉近了距離,溝通起來還算暢通。為了不打擾他們,所有的人物照片都是聊天過程中我用微單抓拍的。</h3><h3> 在對待進城這件事上,不同人群對即將到來的城市生活的適應狀況是不同的,年輕人、文化程度較高的人在總體社會適應性要高一些。</h3></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2019年3月19日梁家莊,68歲的李樹榮邊在村口山梁上防火,邊看著大型挖掘機將自家的窯洞推平、造地,</font>作為自己村莊消亡的見證者,心情復雜。</h3> <h3><font color="#010101"> 坪松鄉前祁村,搬遷的過程比較曲折。本來政府確定的搬遷村是更為偏遠的后祁村,結果在征求意見時,后祁人大部分不愿意搬遷,而前祁人大部分愿意搬遷,這樣前祁村才被列為易地移民搬遷村。據說后來后祁人見前祁人都分了樓房,后悔了,再找政府說要搬,已經是不可能了。</font></h3> <p><br></p><p> 第一次去前祁村,是2019年2月14日,正月初十,剛下過大雪,人去村空,房子大部分已經推倒,在一座尚未拆除的老式樓房里,赫然放著一具棺木,在寂靜中透出一股寒氣,人走它留,是一種無奈;它在,人將來再回,也許是一種葉落歸根的愿望吧。</p> <h3><font color="#010101"><p> 2019年5月15日,我再去前祁村,以前放棺木的房子也拆了,棺木不知所蹤。</p><p> 村里保留了村委會、戲臺,還有一個彩鋼搭的“生產用房”,是為回去種地的農民居住及放農具用的。</p><p> </p></font></h3> <p> 老孫,53歲,在村里種了十幾畝玉米,每年有二三萬元的收入。 晚上住在彩鋼房里,村里有電(和移動的基站有關系)、有水,但晚上在彩鋼房里睡覺還是有點冷,需要插電褥子。</p><p> 土地曾是農民的根,農民的一針一線、一苦一樂都從土地里來。但農村的消亡之勢不可避免,現在村里會種地、愿意種地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像老孫這樣大老遠回去種地的中老年人能堅持多久是個問題,也許他們就是最后一批了吧。<br>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哲學上三個終極問題: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到哪里去?</p> <h3><font color="#010101"> 和順是“中國牛郎織女文化之鄉”,而牛郎峪村是牛郎織女故事發生地之一。搬遷后,村里人自嘲牛郎回來找不到我們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由于坡大草好,養牛在和順一直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新安莊的老張,養了40頭牛,200只羊,堅定地要留在村里搞養殖業,拒絕簽搬遷協議進城,我臘月二十七去(2019年2月1日)村里,他正在做豆腐,等到我2019年5月16日再去,老張生病住進了城里的醫院。</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2019年5月16日,新安莊的房子都拆除,土地平整接近尾聲,回去種地、養牛的農民暫住牛棚旁邊的簡易房里。</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新安莊83歲劉大爺,住在簡易房里幫襯著女婿養牛。</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新安莊李春林老師家的房子被保留了下來,李老師曾任和順一中校長、書記,幾年前老兩口已經去世,子女都在外地或國外,村里的房子是他們的念想吧。</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2019年3月7日趙家溝,53歲的老申,養了200多只羊,分到75平米樓房,準備將來給兒子結婚用,他還想留在村里靠養羊攢錢,村里在2018年臘月就已斷電,晚上無法居住,老申的暫住地是4公里外的雷莊村。</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81歲張愛蓮大娘,分到25平米樓房沒住,暫住在雷莊二兒子家,計劃等村里的房子拆除給了補償款分給三個兒子。</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2019年3月5日,杏樹灣村,張大嫂的二姑娘在山泉邊洗衣物,她雖然已經嫁到左權縣,但仍然留戀村里這無污染的山泉水,2019年6月10日,我再去杏樹灣村,房子已經都拆除。</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2019年2月17日甘草坪村,做豆腐的老李,52歲,妻子在城里打工,他每天做好豆腐開車送到城里定點單位,收入還可以,沒有進城做豆腐的打算。</p><p> 城鎮化、脫貧攻堅,每個人都在大潮中被裹挾著呼嘯向前,在被別人改變的同時也改變著這個世界。</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2019年2月17日桑家峪,68的老李兩口準備鍘草喂牛,他們家前幾年剛剛貸款買了牛,貸款還沒還清,現在養20頭牛,種20畝(含租別人土地)玉米,用來做飼料,家里現代化農機具不少,因為已經分到樓房,對拆掉村里的房子也沒意見,唯一希望政府能允許自己在村子附近再蓋房,還發展養牛。</p><p> 時代在變,但老人們對土地、對農村生活的留戀沒有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樣沒有變。</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2019年3月19日梁家莊,老楊的戶口因孩子上學轉到榆次,分不到樓房,雖然他村里的房子拆遷補償款漲到六萬七,仍然不滿意,覺得這點錢遠遠不夠在城里買房。</p><p> 過去多少農民夢想成為市民,可現在在村里,一個農村戶口、一個貧困戶指標又能帶來巨大的令市民羨慕的利益,真是此一時彼一時。</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鳳闖村,拆遷村中唯一一個被保留的村子,因為村里的房子都是石頭蓋的,非常有特色,算是太行名居古村落,河北省的老板要綜合開發,打造文旅康養小鎮。</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因為搬遷村大多位于山區,土地分散,難以規模經營,搬遷后即使實現了土地復墾,農民從城里回去耕種,成本加大,而且村里無人居住后,各種野獸對農作物的破壞巨大,收成堪憂。</p><p> 土地實現流轉、規模經營的只有坪松鄉的兩個村。</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在舊村的拆除過程中, 不約而同的都保留了三樣東西:村委會、戲臺、廟。村委會主要用作搬遷戶回村種地時臨時棲身,而戲臺、廟都和精神層面有關。和晉商們普遍拜關公不同,和順農村里的鬼神崇拜,主要和農業生產聯系緊密,土地、山神、龍王是掌管土地、森林、降雨的神靈,農民希望虔誠地供奉之,期盼風調雨順,獲得豐收。</p><p> 前祁村計劃著今年回舊村唱戲、趕廟會。</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為解決搬遷戶的就業問題,政府建起了食用菌產業園,但產品出現滯銷,縣里發出“食用一瓣平菇,捧出一掬心香”倡議,號召幫助易地搬遷貧困村民銷售蘑菇。</p><p> 讓貧困戶“搬得出”,更要“穩得住”、“能致富”,搬出去只是第一步,為村民們謀劃好后續的致富之路才是拔掉窮根兒的根本。</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在拍攝移民搬遷的過程中,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在外人看來貧困、落后、閉塞的農村,面對政府如何優厚的進城條件,為什么還有人對它無限留戀呢?</font></h3><div> <font color="#333333">社會人類學認為,人是生活在一定的社會網之中的。社會網絡有兩種功能:一是信息交流功能,即個人利用社會網絡取得各種信息,如工作機會、生意往來等等。二是社會互助功能。搬遷戶從農村進城后,許多客觀條件都得到了改善,但因為分房是采取抽簽方式進行的,原來一個村的人或父母兄弟被分到不同的小區,以前幾十年建立起來的社會網絡被打破,搬遷戶普遍對城市生活感到茫然。</font></div><div><font color="#333333"> 搬遷,瓦房變成了樓房,鄰居不見了;農村變為城市,情懷淡化了,記憶</font>抹殺了<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傳統</span>割裂了<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span>搬遷戶對于故鄉的留戀總是令人動容,覺得自己的根在農村,哪怕人已經離農村越來越遠。</div> <h3><font color="#010101"> </font>貧困戶在農村生活雖然簡單、清貧,但在村里就可以養雞、種菜、種糧,日常生活所需自給自足,不需到市場購買,如果稍有余力,農民還可以養豬養羊獲得副業收入;而一旦進城生活,一切生活必需品都要從市場上獲得,“出門動一動都要花錢”,生活成本大幅提高,再加上就業問題困難,就會讓他們擔心入不敷出、生活質量下降。</h3> <h3><font color="#010101"><p> 記憶中的美好漸行漸遠,這就是鄉愁吧!</p><p> 有人說,鄉愁是雞鳴狗叫,是炊煙裊裊,圪蹴在門口吃飯的碗,是自己親自種的菜……還有人說,鄉愁是小橋流水,是雞犬相聞,是鄉里鄉親,是夜不閉戶……</p><p> 一棵老樹、一間老屋、一出家鄉戲,或是一泓碧水……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根脈、靈魂和風韻,每個地方的人也有著獨特的“鄉愁”記憶。<br></p><p><br></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鄉愁,不只搬遷戶獨有,幾年的摸爬滾打,扶貧工作隊和那些村、那些人也產生了割舍不下的感情。幾位</font>第一書記在一起聊天,都說:別看現在天天嚷嚷著要走,真到了要撤的那天,肯定舍不得。有人說:走的那天,我肯定會掉淚!</h3> 幾年的扶貧經歷,我們早把幫扶村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 <h3><font color="#010101"> 故土難離,鄉愁濃重,但也必須清醒地看到,相比</font>交通、醫療、教育等各方面條件落后,其實農村的老齡化、空心化問題才是最嚴重的問題。搬遷,也是一種好的選擇。</h3><h3><font color="#010101"> 雖有諸多不舍,雖有各種訴求,雖有百般無奈,易地扶貧搬遷畢竟是千載難逢的機遇,珍惜在村里的每一天,打包好記憶,努力適應新的生活,融入遠方城市新的環境,期待他們的明天會更美好。</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不破不立,在轉型的過程中,必然會有一些要退出,或轉行,或消亡。改革總會有陣痛,但這未必不是好的開始,我們有理由期待。</p><p> 拍攝易地扶貧搬遷這個專題,除了為搬遷戶留一份回憶,希望能帶來一點思考,對這個專題我也會長期關注下去。</p></font></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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