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媽媽老了!遠遠看去,頭上一片銀灰色了,人越發的矮了,走路比以前也慢多了,兩條腿似乎很沉,每抬一步都很用力的樣子,曾經白皙的臉頰上隱約的不規則褐色斑印變多了,曾經的表情紋如今已在臉上牢固的長成了縱橫的細溝,努力思索往事時小心翼翼的眼神…無一不在告訴我:媽媽老了</h3><h3> 前幾天下沉正好趕上我過生日,吃完蛋糕收好禮物后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并沒有記起我的生日,我也沒說,只是假裝無所事事的閑聊,幾句日常之后媽媽立刻轉上每次必問的內容:你們忙不忙?你們要注意身體,在村里要穿厚一點,晚上注意不要受涼要蓋厚一點,你的胃不好吃東西要小心…媽媽已然忘了我已經四十有余,我曾經也在農村長大,我的孩子也都長大成人,在她眼里,我儼然還是一個孩子,連最起碼的照顧自己恐怕都做不好,心里微微有點傷感但同時也有點心酸,我認真聽著,一句一句應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又像一個寵著孩子的母親,既不打斷她也不會吶喊出一句:“媽媽,我愛你”,任由這交錯的情緒蔓延。掛斷電話,我呆呆的坐在夕陽下的農家小院里,看著眼前的菜苗,看著墻上的藤蔓,馬蘭花安靜的開著,一只貓在我的腳邊慢慢蹭著,將時光拉長,夜色中我仿佛就這樣穿回來了我曾經生活了十八年的那個家鄉。</h3><h3> 我說“家鄉”是因為我生在那、長在那,我熟悉那左鄰右舍的土坯房,清晰的記得后山半腰上那個紅山洞中薺薺草長在什么地方,指尖還能觸摸到夏天我們洗衣的小河壩里冬天結的冰豆豆的微涼,耳邊也還能分辨出吆喝回家吃飯時那五湖四海中誰家的方言…媽媽說,我們的故鄉其實在幾千公里外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常青,到處都水汪汪的,那兒的竹筍特別嫩,紅薯也特別甜,挖花生的季節他們坐在地頭就可以吃到飽。我們笑著問她:那還想回去嗎?媽媽收回跑遠的思緒堅定的搖頭:回什么回,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那個故鄉也如今天的我惦記曾經生活的地方,也許會一遍一遍回憶,用一種無法挽留的遺憾翻閱曾經的篇章,但并不想真的再返回去重新生活,畢竟,那所有的年華都已長在我們的血管里、筋骨里。有親人的地方才能叫做“家”,遠去只剩記憶中故人的地方當然只能叫“故鄉”,是一個由親切感和方言依然維系著的時空而已。</h3><h3> 那些年,爸爸常年在外,我記憶中一年四季的大部分日子里只有媽媽、哥哥姐姐和我,那些一年吃不上兩次白米飯的日子里,媽媽總是起早貪黑,我們也一樣總是在最深的夢里就被她叫醒了,她總是說,早上的時間最不能浪費,又涼快人又精神,我們會起來幫著一起澆菜田、喂牲畜、撥地里的草,傍晚回家,我們也總是得先去菜地里割滿滿一筐豬草背回家,幫著將雞鴨趕進圈,將水缸挑滿,將晾曬的衣物收回家,將一切收拾妥當才能拿出自己的作業開始寫。我們也曾抗拒媽媽給安排的繁重的洗衣、割草、打柴的活,也會極不情愿的幫媽媽去小市場上叫賣家里新收的蘿卜,也會因為拿不出象樣的 “面包”而磨蹭著不想去學校參加六一春游,也會因為偷了家里的雞蛋去換冰棒而不敢回家…但我從來不曾忘記,媽媽拉著我的手帶我去照的第一張坐“飛機”(其實就是飛機畫在一張布上,在窗口裁一個洞露出我們的上半身而已)的照片,在過春節時用豆腐雞蛋給我們做的蛋糕,在寒冷的冬季買布給我們做的那種書上才有的齊膝格子大衣,還有那各色的毛線頭收集起來給我們織的帶圖畫的毛衣,媽媽會將家里的墻上刷白再貼上漂亮的年畫,會把院子里齊整的菜畦四邊種上各種各樣的花,會給家里養的狗狗用木板搭一個標準的小屋,會用勾針把我們破掉的衣服織一個漂亮的圖案在上面,會在一年一次的交流會上用賣菜的錢給我們買回那種方口系帶的人造革皮鞋,會在去縣城看病的時候省下錢給我和姐姐帶回來一串在大家眼里完全是浪費的顏料珠子項鏈…那項鏈多漂亮呀,以至于如今我看見五彩的珠子還是有收集的沖動。</h3><h3> 媽媽極愛“顯擺”自己的手藝,村里人都夸媽媽種菜像繡花,一畦一畦,沒有一顆雜草,菜也長的又胖又壯,媽媽就一筐一筐的給別人送,他們說媽媽做的手工活好,冬季農閑時,媽媽就會一天一天的坐在院子里或昏暗的煤油光下那給鄰居們的孩子織毛衣、做鞋子(家里什么時候開始有電燈我已不記得,但煤油燈下做作業的情景卻一直忘不了)。</h3><h3> 媽媽也極少求人,那些農忙的季節,媽媽帶著哥哥姐姐上山去打草、收麥,留我一人在家里,我膽小,總是在做完必做的家務時箭一樣沖出房子,搬個板凳坐在院子里等,最難過的就是天黑了媽媽他們還沒回家時,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或吱呀響聲我都會感覺到自己的心就在手心里跳,按都按不住,想哭又怕發出聲音,想回家又覺得家里更黑,那時候的夜是比現在黑,但星星卻比現在城里的要亮得多。媽媽堅持不到不得已,一切都要自己做,要不會被別人看不起的。每年暑假總是農村最忙的日子,媽媽一日一日在山上忙,我獨自留在家的日子就特別多,記得第一次學蒸饃饃我11歲的那個暑假,媽媽帶話回來讓我蒸一鍋饃饃,他們第二天要帶山上吃,我按著媽媽平時的步驟和面、發面、揉面、上鍋蒸,我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也許是開水燙死了酵頭,也許是手上沒勁壓根沒醒好,也許是火太小溜了氣,總之,一鍋饃饃又青又硬,掀開鍋蓋那一刻我就哭了,本來想邀功的必理立刻被失望和羞愧取代,我浪費了糧食又誤了媽媽他們第二天的干糧,晚上媽媽回來,捏了捏那些死氣沉沉躺在案板上的饃饃,只是輕描淡寫的說:“熟是熟了,就是太硬了,可以吃”,那時的父母還不會像現在的父母對孩子一點成就愿意夸張的表揚和贊許,那時的我們做錯了事沒有收到批評已是最大的安慰了。我不知道在當時媽媽的心里是不是也有無數次的舍不得,也許繁重的農活和艱辛的生活也沒有給她時間讓她琢磨這個,但我愿意相信媽媽一直是非常心疼我們的,只是當時的他們實在給不起我們太好的生活。</h3><h3> 我們這一代人中的大多數對父母恐怕都無法說出如今在陌生人中像說“嗨,你好”一樣簡單的那句“我愛你”,可以在陌生人之間毫無障礙表達的語言在親人之間反而變得無比艱難,甚至于想一想那個畫面也會覺得非常尷尬,父母給了我們所有能給予的,我們養兒也知父母恩了,可是,在內心濃烈的愛前我們依然束手無策,唯有眼睜睜的看著時光如刀一樣刻過我們的臉龐,有時,就只是陪著她靜靜坐著,任陽光從地板上越移越遠,最后溜出房間。</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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