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我永遠的安安

玉振金聲

<h3>安安，寫下你名字的瞬間，淚水再次盈滿眼眶，就像醫(yī)生把針頭對準你腦袋的位置時，我緊閉著眼睛，自以為心里已做好充分的準備，銳利的痛穿透我肚皮的剎那，淚從緊閉的眼角噴涌。</h3> <h3>安安，媽媽不疼，媽媽揪心的是那根銀針刺入你小小頭顱的剎那，你該用怎樣的姿勢防護？！母子連心的疼痛揉碎了我的五臟六腑，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痙攣抽搐。安安，媽媽知道你很痛，而媽媽卻必須用彼此的疼痛截斷相互的臍連。</h3> <h3>從準備迎接你到來直至結束你的存在，將近一年的時間，我用了整個的生命來盛開和凋敗。</h3><h3>并沒想過你會遲約而至，很久沒有孕育的腹地在一次次落空的期望中焦渴不安。在春節(jié)前后你突然締結在我的子宮里，隱秘的喜悅沖淡了我對脆弱身體的全部警惕。因為你，我沒有感覺年齡的壓迫，你會延續(xù)我的青春前行，將生命的活潑潑灑到底。</h3> <h3>不正常的腹瀉持續(xù)近有月余，害怕藥物對你的侵害未敢擅用。然后又是流產先兆的跡象，第一次因此為你做了B超，小小完整飽滿的孕囊在屏幕上躍動。安安，我不想讓你從我的身體里流失，盡管排斥現代醫(yī)藥對你純潔生命的一切侵襲，我還是在醫(yī)生的指導下服用了保胎藥物。</h3><h3>安安，如果那時媽媽選擇了放棄，彼此的疼痛是否會更少一些？你可以成為我生命里的一朵流星花，劃過些許的不安和遺憾而已。</h3> <h3>安安，為何媽媽喚你安安？從你在我的身體了扎根，長久持續(xù)的反應將我折磨的寢食難安。持續(xù)的低燒，敏感的嗅覺，遲鈍的味蕾，失落的胃口，憂郁的情緒……是漫漫無邊的海岸，苦澀冷冽的涉渡中，真不知何時馱負你涉過彼岸？</h3> <h3>四個月時，媽媽忍不住窺知了你的性別，當知道是一朵花開在了自己的體內，安安，那時我感覺到巨大的悲傷和失落。不是因為對你性別的歧視，而是媽媽不敢想象，你該在未來的生命行程中也將像我這樣扛負起女性的一切疼痛——那種身體里隱秘的痛楚和掙扎，那種孤獨的攀援和無助，安安，你孱弱的身體將怎樣承擔女性的一切困苦和不便？月經，妊娠反應，分娩的苦痛……孕育是把自己磨成了酒糟之后從身體深處彌滲的那縷芬芳。想到你將孤獨徒勞的打撈自己，想到你要獨自面對生命給你設置的種種關隘，媽媽心如刀割。</h3> <h3>那時，扼斷你生命之芽的念頭魔鬼般糾纏著我三天三夜，在最后決斷的時刻，我感覺自己的虛脫和軟弱。安安，我把掌控你命運的骰子擲給了你癱瘓七年思維卻敏捷于庸人的姥姥，把你的去留權交給了另外一位母親。接通母親電話的時刻，我突然委屈的泣不成聲，即便母親再老邁衰殘，對于女兒，卻是永恒的心靈后盾。果然你姥姥狠狠責罵了我一通，用斷絕母女情分的威脅來挽留你的存在，臥躺病榻七年的老母親說：閨女是娘貼心小棉襖，她的疼只是一時，福卻是一世。既來之，則安之。能投奔你得修多少年的緣分。</h3> <h3>安安，或許我隱秘的心底對你的難以舍棄正需要母親這狠狠的一掌，她摑醒了我作為母親的全部天性。安安，懵懂無知的你就這樣駐扎在了我的身體里。進貨賣貨的不便中我告訴自己隨遇而安，你把我折磨的夜不安寢，食不甘味，我拍著肚子要你安靜安然。當你用輕微的胎動報告你的存在，我希望你安居樂然……安安，你是一顆不安的小種子，媽媽因你憔悴消瘦卻歡欣陶然。</h3> <h3>我選擇一切能夠吃得下的東西強壓惡心不斷的胃里，吃了吐，吐了吃，只想你壯些，更強大些，用堅強的身體來對抗這個強硬的世界。我拒絕所有對你有傷害的事物，不開電腦，少用手機，把自己潛入最干凈的湖底。我做有利于分娩的運動，依然自己開車進貨，陪你散步，即便你墜漲的讓我腳步踉蹌。安安，你開始變得淘氣，你會在我手指的按壓下魚樣浮動，甚至用腳踢動我放在肚皮上的放音機。</h3> <h3>在我的想象里，你會有大大的眼睛，你父親那樣深深的雙眼皮，你姐姐安靜溫順的性格和媽媽感性和不甘消失的天真。安安，我小小親親的安安，我以為我捉住了你，因為你在我的身體里孕育。</h3> <h3>五個半月，媽媽像平時那樣開車進貨順便做預約的四維彩超檢查。炎熱的天氣，B超的探頭冷冽滑膩，它在我的肚皮上游動，安安，我想象你長成了的身體和五官在儀器的窺測里該做出怎樣害羞的表情。我看過好多這個月份的胎兒圖片，黃色的底版，浮雕般的身體，有著安靜的面孔和緊閉的雙眼，他們還不適應這個紛擾的世界，安安，有媽媽在，你別害怕。</h3> <h3>腦積水三個字從B超醫(yī)師的口中冷漠吐出的時候，安安，我的反應并不真切，一切遲鈍陌生，不是冉冉升起的幕布，不是徐徐張開的花瓣，一切的打開意味著結束，你，親親的安安，從外觀上，你和其他孩子無異，病毒卻不知何時侵襲了你這顆蓓蕾。6月18日是個黑色的日子。尚未展開就要合攏，安安，我和你，竟只有五個多月的緣分。不知覺的你在我的身體里游動，魚一樣，那個封閉的海洋，那份你以為可以永遠依靠著的黑暗。</h3> <h3>一再的確診擊破最后的希望，我想我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沒有猶豫，沒有傷悲，只是送走一顆不屬于自己的種子，風一樣，吹落枝頭被鳥雀蠶食了的果子，看著她歸于地面，我想我會保持安詳。</h3> <h3>安安，那根銀針穿過我身體釘入你頭顱的剎那，我聽到心臟碎裂的聲音，我的親親，你該用怎樣的姿勢抵擋毫無預兆的致命襲擊？！我的身體不是你安全的屏障，出賣你竟是你最該信任的娘親！！！</h3><h3>兩天兩夜的掙扎，我們在相互的剝離撕裂中絕望顫栗，游走在昏厥窒息的邊緣，我漫長的掙扎和圍剿是讓自己的血和肉在合攏中毀滅成齏粉。我知道你不肯離開這個應該溫暖安全的巢穴，而我卻不能不掙開你緊緊的依賴和牽綰。你注定是我生命最深處的暗疾，永遠灼傷著我的身體和眼睛。</h3> <h3>安安，你蜷縮成蝦米的模樣，本該護衛(wèi)胸前的雙臂竟伸展在腦袋的兩側，張開的手指試圖護衛(wèi)無處躲藏的頭顱，安安，面對你無處安放的靈魂，我該怎樣抵御驟然而襲的悲傷？！你的來竟意味著永恒的訣別，你與我的會面竟會是永無錯逢的可能？！</h3> <h3>我親愛的小小的女兒，我沒有來得及擁抱，沒能看得到花開和天亮的寶貝，你是我心上的眼睛，是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把我淚水淋漓的心房永遠的劃破。</h3> <h3>（6月23日凌晨1時20分，安安來到這個世界，安安離開這個世界。安安還沒有學會哭泣，安安還不懂得悲傷，安安把所有的眼淚留給了媽媽）<br></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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