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噗噗沙沙的聲音由小到大，由疏轉密從窗外傳來，應該是下雨了。也不知是幾點，我從昏昏的半睡中清醒過來，腫脹的眼睛澀澀的。頭偏向右邊，朦朧中，寬綽的床的另一半，枕頭還在，被子還在，但是人已經沒有了。我的心猛地收緊，一股寒意傳遍全身。愕然的意識再次告訴我：莉明，我的妻，已經走了，她真的已經走了。眼淚涌泉般的流滿臉頰，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此時，這早春的夜雨越下越大。</h1><h1> 莉明，你的離去實在是太倉猝了。</h1><h1> 去年八月，我們還帶著兩個可愛的小孫女到貴州丹寨避暑，和兒時的伙伴共同度過了一個月的閑適、快樂的時光。</h1><h1> 9月20日，是你的生日，全家人在南岸吃過晚飯后，你還親自開車回家。</h1><h1> 10月，做了系列全面檢查，評估治療效果，派特CT報告你肺部的病灶十分穩定。</h1><h1> 但進入11月后，身體的不適日漸加重，不得不住院檢查治療。增強的核磁共振顯示，顱腦出現了廣泛的、無法解釋的異常信號。會診的結果如雷轟頂，癌細胞已轉移到腦膜并對中樞神經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接下來的時間里，我眼睜睜地看著那該死的癌細胞奪去了你的行走、語言、吞咽和意識……</h1><h1> 我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但是拉不住，留不下……</h1><h1> 莉明，你就這樣走了嗎？</h1><h1> 我們不是說好了，冬天我們去海南，讓兒子把我們已經住了20年的房子重新裝修一下，并且已約定，第一次裝修時主要是我的思路，這次裝修都聽你的。你怎么就不管了呢？</h1><h1> 兒子和兒媳去年辛苦打拼，收入較豐，他們計劃年底時，全家三代人乘郵輪出游，共享天倫之樂。可你怎么就把我們撇下了呢？</h1><h1> 這些年，我們和朋友及家人自駕走過千山萬水，快樂灑滿東西南北。你說你最大的心愿是想去走一趟219國道(新藏公路），我把計劃都做出來了，你怎么就不去了呢……</h1><h1> 我不敢再追問下去了。</h1><h1> </h1><h1> 思緒回到55年前。</h1><h1> 曾記得，我七歲，你五歲，我們在一個大院里快樂成長。</h1><h1> 曾記得，在我13歲還不大懂情愛時，在眾多的女孩子中就喜歡上了你。</h1><h1> 曾記得，我上軍校的第一個暑假，終于牽了你的手，表白了埋藏心中多年的夙愿。</h1><h1> 曾記得， 1983年4月，那是一個生氣勃勃的春天。你獨自一人，攜三個大小箱包，從老家乘長途汽車來重慶和我結婚，因不熟悉路，陰差陽錯坐到了離我有二十多公里遠的汽車站，輾轉兩個多小時才到我的單位。極簡的婚禮后，我們順江而下，領略長江三峽壯美，經歷巍峨黃山風雨，漫步天堂蘇杭小徑，跨越東海黃海之濱，走出了我們美滿婚姻的第一步。</h1> <h1> 你以嫁給軍人為自豪，忍受多年兩地分居之苦。生孩子時，遭遇大出血，嚇壞了守在身邊的幾位老人。哺乳期時患乳腺炎，切開引出膿血后形成空洞，每次換藥用粗大的紗布條填入消毒，劇烈疼痛讓你眼淚汪汪。讓我心生內疚的是，你遭遇這些痛苦時，我都不在你的身邊。那些年，你在家里孝敬公婆，哺育兒子，我們則千里守望，鴻雁傳書，當年那些書信整整有一紙箱，我一直珍藏到現在。</h1> <h1> 從2007年查出卵巢癌以來，你走過了近12年的抗癌之路。歷經三次大的手術， 12次化療， 48次放療。在難以想像的病痛折磨面前，你堅強，你勇敢，表現出了非凡的大無畏精神，得到了無數的敬佩和贊譽。你酷愛羽毛球運動，打球是你最大的愛好和最高級的享受。這些年，你身背球包，手握球拍，在走南闖北的拼殺中，球技有顯著的提高，獲得了不計其數的榮譽，在重慶的業余羽毛球界名聲在外。你喜歡旅游，放飛心境。這些年，在朋友和家人的陪伴下，我們驅車自駕西藏、新疆、內蒙、青海、寧夏、甘肅、云南、海南等。最北到漠河尋中國的北極，最西到霍爾果斯領西域的遼闊，最南到三亞望祖國的南海。千里馳騁，萬里逍遙，成為這些年我們和同伴們最開心快樂的主題。</h1> <h1> 可是，轉移的癌細胞最終把你擊倒了。醫護人員幾乎窮盡了當今所有最新的治療手段，希望阻斷癌細胞的擴散。我在心中呼天喊地，期盼奇跡在你身上出現。然而，療效不能，無力回天。在我的呼喊中，你撒手而去。從此，高齡的岳父岳母失去了女兒，36年相伴的丈夫失去了妻子，正值事業初創期的兒子沒有了媽媽，兩個十分乖巧的孫女兒沒有了奶奶。</h1><h1> 送行那天，給你穿的是我們八三年旅行結婚時，在上海南京路第十百貨公司花80塊錢買的那套西裝，外套的大衣是我八七年到西藏出差時，在林芝八一毛紡廠買的一塊呢料量身定做的。這兩套衣服你從來沒有穿過，此時穿著它上路，象征著我們今生和來世形影相隨，永遠相伴。我們的兄弟姊妹包括侄兒侄女全部從家鄉趕來了，我們那群30多年情投意合，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全部來了，你和我工作時的同事以及我帶過的學生全部來了，你參加過的兩個羽毛球俱樂部的球友也全部來了。鮮花肅穆，氣氛凝重，在你最喜歡的陳蓉暉小提琴曲《送別》的低沉凄愴的回響中，大家揮淚緩緩跟你告別。你六歲的大孫女奇奇嚎啕大哭，“奶奶別走”的哭喊響徹大廳，震顫人心。</h1><h1> 莉明，你雖然已駕鶴西去，但我堅定地認為你并沒有消失，你的靈魂還在，永遠存在于天堂之上，永遠安放在我的心中。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兩位老人我要孝敬到底，服伺送終。兩個孫女我們要盡心培養，一定要實現你的遺愿。你的姐妹永遠是我的姐妹，需要時我要盡到自己的責任。自駕219計劃，我要盡快帶你去實施，把你熱愛生活，純潔善良的魂撒到岡仁波齊神山腳下。天堂里沒有病痛了，你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那里的一切。你要去找一找已經離開了20多年，當年十分疼愛你的爸爸媽媽，你和他們在一起，將永生不滅。還可以繼續打打羽毛球，你走時，我給你帶上了打羽毛球的全部裝備。你巡游天國時，可以常常眺望一下你十分喜愛的大圓洞和海南的家。你居高臨下，眼界非凡，你要保佑你的兒子，兒媳和孫女，保佑我們大家。我們倆，前世、今生、來世將永遠是一個整體，我無可奈何讓你先走一步，但總有一天，我會去找你的。</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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