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情系汝魂靈》</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b style="font-size:20px;"> 魏景奇 2015.7.29</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憶外公 —— 中國近現代汝瓷發展奠基人周鳳翔老先生</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p><p class="ql-block"> 外公謝世距今已四十五年了,在我的記憶中,外公走的是那樣無奈 ……他整日躺在病床上,全身癱瘓而動彈不得,但明亮的雙眸卻炯炯有神。看得出來,外公很眷戀著世界,眷戀著親人和人生,眷戀著他一生為之努力并付出的“希冀”。</p><p class="ql-block"> 從1966年外公家連續兩次被抄,一生的心血,一生的收藏,一生的榮耀同有關資料被付之一炬,使他難以承受一病不起,到70年底去世前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四年。</p><p class="ql-block"> 這種榮耀過后的渡劫,使他欲悲無淚,欲訴無聲 ……</p><p class="ql-block"> 塵封的往事,像秋日落葉般似泣似訴,如悲愴的詩,如滄桑的歌,伴著蕭颯歲月逾走愈遠 …… 朝夕曇花般人生往往使人來不及回味,便始料不羈的擱淺在來路的終點,留下的是無盡的黯然追思、惆悵、與滿腹的鄉愁。</p><p class="ql-block"> 外公周鳳翔,祖籍河南省臨汝縣(今汝州市),生于1888年清德宗光緒十四年,農歷:戍子年(鼠年)元旦,逝于1970年,享年82歲。如果健在已是127歲的老壽星。周氏家族于明代時,由山西洪洞縣大槐樹下南遷移民,一路上挑著貨擔,邊走邊做藥酒生意,入河南途中西向分遷至老汝州一帶定居繁衍。記不得哪一輩先人明代時出了名入朝為官,成為當地名門望族,受到家鄉人的尊重。外公家祖輩制作藥酒,字號“老汝州周氏藥酒”在老家一帶享譽在外。而外公制作的汝瓷則更是堪比宋代老窯器,引起阜外客商的重視爭相訂購。</p><p class="ql-block"> 外婆在世時常說:“那時候,恁外(wei)爺在老汝州名聲可大,他會燒汝瓷,誰家有不懂得的老瓷器,都來找他做‘斷代’ …… ”</p><p class="ql-block"> 說到“斷代”,這是一種對老窯瓷器的鑒賞與鑒別。記得我小時候,常聽外公和別人聊天說:“<b>古董行自古多奸詐</b>”。一句話把民間古董、古玩交易說的淋漓透徹。這個行當越是行家越鬧鬼,為 了個小錢把“古董古玩”攪得云山霧罩,把“<b>真真假假</b>”玄得乾坤顛倒,撈了便宜,自個兒心里沾沾自喜。所以,讓喜歡的人心里總是不踏實地懸著,飯吃不香覺睡不著。往往來人拿著破舊瓷器,都是讓外公看“真假”,值不值錢?外公看后告訴他們: <b>做鑒定不是看“真假”,是做“斷代”</b>;斷斷究竟是哪個朝代生產制作的 ,鑒賞一下瓷器的工藝風格,程度上符不符合當時的背景文化。“<b>真假”都是人嘴上說出來的 </b>……</p><p class="ql-block"> 外婆還告訴我,省府開封鼓樓街“慶(音)福(音)齋”的老板經常到汝州尋找宋代老窯器,在開封聽別人介紹,老汝州有個周鳳翔名聲可大,是老汝州的汝瓷名人,便專程慕名而來,只要到汝州必登門拜訪。而外公燒制出來的汝瓷,多是由他從咱家窯上買走,運到當時的省府開封經銷的。</p><p class="ql-block"> 每當這時,我總愛逗外婆,“那俺外爺不就是大專家了嘛!?...”</p><p class="ql-block"> 外婆頗有成就感般地,又表現的有些不屑一顧地,笑著應道:“ 啥專家?不就是造假(外婆指的是復制)嘛!?如果是宋代汝瓷,那還得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p><p class="ql-block"> 薪火相傳,外公將民國時期唯一的汝瓷窯火秘方,言傳身教毫無保留地傳至后繼者們,使近現代中國汝瓷承繼發展,發揚光大。</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新中國第一代汝瓷人》</b></p><p> 背景文字說明:創造發明汝瓷人,前排女練習生、指導技術設計品種老藝人周鳳翔、修坯人楊文堯、燒窯人郭遂(將手搭在外公左肩上,后排左三)、刻坯人孟祥泰(禹州人)、雕刻花紋人裴庭甫、輔導人劉永周、李大栓(應分別是廠長和書記)。</p><p> (此照片為50年代汝瓷恢復燒制成功紀念合影,地點是臨汝縣汝瓷廠院內。)</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b></p><p><br></p> <p> 在外婆的記憶中,外公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故時常將外公生前的事講給后輩聽。“……53年汝瓷廠恢復汝瓷,燒了幾年都沒有燒成,最后,跑到鄭州找著恁外爺,恁外爺說啥也不回去。‘那時候,他們不是兇巴巴的吆喝:秘方不交出來!不給我燒你也別燒!我讓你在年坡店(嚴和店)待不下去,連汝州都待不成!’ 因為咱家是讓‘李家窯’他們和‘蹚將’勾起手從年坡店攆出來,又挑唆著城里的藥酒業同行找事兒,鬧騰的在縣城的‘老汝州周氏藥酒’經營不下去,才全家搬遷到鄭州的。現在又需要啦我就得回去?……”</p><p> 打從日本人投降,八路軍撤離根據地南下后,周家便再次陷入災難。想起這些外婆嘆了一口氣,接著講:“那時候,他們走了,沒人管咱了,‘蹚將’把咱家欺負成啥?…… 沒人管,沒人問,哭天不靈,喊地不應!家里的東西都沒敢帶,一路逃難到鄭州。后來,由省里的領導出面解釋:‘現在土匪們該抓的抓了!該辦的辦了!土地改革,還有清匪反霸一直沒停頓 ……’ 經過多次做工作,才算把恁外爺接回去。憑著他的老經驗三個月就燒成了。”</p><p> 說著,她晃動著手里的古藤拐杖,接著道:“這根拐棍還是汝瓷廠送給恁外爺的禮物呢!(即照片上外公手拄的拐棍),拐杖上刻著“<b>福如東海長流水 壽似南山不老松 臨汝縣汝瓷廠敬贈</b>”銘文。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b></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新中國第一代汝瓷人》</b></p><p> 此照片取自《汝瓷網》——《尋找最美汝瓷老藝人——之走進老藝人楊桂榮》一文。 照片前排左二挨著外公坐著的即楊桂榮大師。目前,照片上人員都已過世,唯楊桂榮(已80高齡)一人尚健在。</p><p> 感謝老前輩們始終惦記著他們的老師——周鳳翔老先生。我替天堂上的外公誠摯的謝謝楊桂榮大師,由于她收藏保留了這幅珍貴的歷史照片,使我了了多年的夙愿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p><p> 記得是1982年夏,外婆家住宅因拆遷臨時住在我家。一個午后,我和外婆聊起外公,那年外婆已是93.4歲高齡,耳不聾眼不花,記憶力驚人的好。什么光緒年間她親眼見到家鄉的汝河灘上落下過一條龍,一場大雨后不翼而飛;什么“跑老日”時(抗戰時期)皮司令(皮定均將軍)收編“蹚將”民團打老日的陳年舊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說起外公便滔滔不絕地沒個完,若論起外公的“汝瓷”經歷,更是如背經書一樣倒背如流: “恁外爺年紀輕輕地就犯魔怔,放著家里的祖業(藥酒)不顧,整天在外邊兒找汝瓷,只要聽說哪兒有汝瓷,他跟瘋了一樣‘徘哪跑’(到處跑)著找。那年冬,人家告訴他xx地兒有汝瓷老窯器,他便冒著漫天大雪出城,在城外洗耳河灘上,讓灘里的鵝卵石絆了一跤,摔得渾身是雪,他爬起來覺得晦氣不吉利,拍拍雪扭頭就回來了,進家門我問他,‘你咋回來了?’ </p><p> 他跺跺腳上的雪,嚷嚷起來:‘真晦氣,剛進河灘就絆了一跤,不吉利!’剛說完,他發現手里多了個物件,把物件清理干凈一看,喝!原來是一件漢代青銅酒斟子(爵),高興地他三天回不過勁 ……”</p><p> 我興奮地接道:“哈!摔了一跤,撿了個寶貝,那不就發了?”</p><p> 外婆倒顯得輕描淡寫地說道:“發啥發?沒兩天他就送人了……”</p><p> 說起洗耳河,記得小時候每當學校放暑假,我就從鄭州回到故鄉老家,經常到洗耳河邊玩耍,走過古將臺,穿過殘垣老城墻洞,便看到清清的河水無聲無息地流淌著,滿河灘的鵝卵石石身上長滿青苔,盡收眼底。洗耳河(遠古堯時,高士許由因吏污耳,故洗耳于此)發源于汝州市與登封市交界處的箕山,順山勢曲折向南,緊貼汝州西城墻而過注入汝河。</p><p> 汝河,發源于伏牛山區龍池曼,自西向東流經汝州全境,在新蔡縣班臺和小洪河匯合后于安徽省的王家壩附近注入淮河干流。汝河古稱“汝海”,其色清勢淼。唐代歐陽詹的《汝州行》:“湛湛清流九曲灣,浮沉澈底似拖藍。扁舟一葉無人系,風動橫移向碧灘”。兩岸先民伐條采葉、植桑養蠶,流域內土地肥沃,氣候溫和。故,汝州因汝河而得名。</p><p> 古有“依山傍水必有窯”一說,汝州北靠嵩山,南看伏牛,臨汝傍洗,是個天然大窯場,北宋時期,北方燒造青瓷中心在汝州,當時(公元1102--1127年)汝州轄管郟縣、龍興(現寶豐縣)、魯山縣、汝陽縣、葉縣、襄縣等地。汝州四方燒造青瓷器的古窯址很多,方圓300多平方公里,上千座窯爐。鼎盛時窯爐達300多處,形成“汝河兩岸百里景觀,處處爐火連天”的繁榮景象。</p><p> 北宋末年,金兵入侵,宋室南遷,由于長期兵災戰禍,汝窯被毀,技藝失傳。雖然元、明、清歷代民窯仍然不斷燒造,但由于種種原因,均未成功。民國年間,有個叫李紹初的人,曾在汝州莽川嚴和店汝窯舊址建窯試仿汝瓷,亦未燒成。說明汝瓷工藝在中國瓷器之中,已經到了“瀕臨絕種”的類別。原中國古陶瓷研究會會長馮先銘說:“汝窯釉色最難仿,比定、鈞、耀等窯難度大的多,不易仿制,因此傳世制品根本無亂真之作。”被世人稱為“似玉、非玉、而勝玉”。 汝瓷以名貴瑪瑙入釉,色澤獨特,有“瑪瑙為釉古相傳”的贊譽。南宋人宋輝在《清波雜志》中說:“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為油(釉),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近尤難得。”南宋筆記《坦齋筆衡》中曾有這樣的記載“本朝以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瓷,故河北唐、鄧、耀州悉有之,汝窯為魁。”對汝瓷作了高度評價。</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外公的徒弟郭遂大師正在</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研究修飾汝瓷新品種</p><p><br></p> <p> 當年的女練習生,現今的汝瓷大師楊桂榮正在悉心雕琢新瓷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生于世俗煙塵,阡陌歲月清愁。外公家祖輩生活在汝州,汝瓷之鄉的瓷文化處處熏陶著他,使他年輕時就深深地喜愛汝瓷,一則汝瓷的精美往往使人愛不釋手。二則汝瓷的珍貴價值和稀缺罕有。三是汝瓷身上透露出質樸若愚的古文化信息,捧起它仿佛夢歸昔日大宋。那種和先人交流的感覺,使人浮想聯翩,如癡如醉,心情愜意舒暢。遺憾的是汝瓷技藝失傳千年,復又斷燒二百年,工藝失傳后無來者。每每想起,外公便暗下決心要燒制汝瓷,把汝瓷的脈絡續接上。這是一件大功德。既要復燒汝瓷,就要研究瓷理瓷片,從此,外公便開始四處探訪古窯址,研究古瓷片,足跡遍踏南山、北山、與沿汝河、洗耳河古窯遺址方圓幾百里,整日像著魔似得琢磨,就連吃飯睡覺都拋卻不顧, “要不我說他失了魂,中了魔怔。”外婆笑著侃侃地又說:“弄到家里的瓷器片兒堆得到處都是,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p><p> 那時,我由于年輕氣盛不明就里,聽了不以為然隨口道:“嗨~!瓷器有啥難燒的?不就是一件瓷器嘛!......” 外婆聽了我的話,臉色頓時顯現出溫怒,用輕視的眼光看著我“哼!”了一聲:“你以為燒制汝瓷是吹糖人恁好吹啊?你不研究瓷片,咋去燒制?要是好燒,還用得著人家專門跑到鄭州來請恁外爺回去燒?那里面統有講究,有選土、配料、用釉、火候,還有器型規制,錯一點兒都不行,燒一窯還不定能不能出幾件……”</p><p> 外公是外婆的榮耀,她把外公的事看的比命金貴,言之意外是為我的出言不遜,對祖宗文化不知敬重有些生氣。“恁外爺經常大堆小堆的吐痰,就是那時候他把老瓷片兒拿住用舌舔嘴啃,在嘴里嚼碎吥咂吥咂品品味兒,然后吐出來養成的毛病。多艱難那!”外婆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然后,再跑到山上用舌頭舔舔山上的石頭,用嘴啃啃山上的泥土,看看對味兒不對味兒,他就是這樣選出胎土的。擱你中嗎?”</p><p> 外婆還告訴我汝瓷的胎土、釉料、水質都在汝州,其它地方的成分不行。一方水土一方人,所以,別的地方都燒不出真正的汝瓷。哦!原來外公是用神農遍嚐百草的古樸方式,用舌尖品試瓷石泥土的各種味道,從中尋找千年汝的絲縷,尋覓千年汝的蹤影,從而捋出汝瓷老窯器的“古方秘籍”。</p><p> 頓時,外公在我眼前更加親近升華!外公與汝瓷已然神魂合一,常人看來外公的確就是“失魂”!在所有的古論著里,盡是形容汝瓷“溫潤如玉、寥若晨星、近尤難得”等等,唯沒有汝“古瓷秘籍”的燒制記載。自北宋斷代千年,“清三代”復燒二百年,由于斷代造成各種技術上的失傳,讓人無從下手更難以燒制。難就難在胎土練泥成份,胎釉調制合成,技術工藝流程規制等狀況。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對于火的認識,土質的分析,水的利用,所有這些繁縟細節的迷茫,常常糾結于外公的思緒情感。多少次推到起步,多少次演繹重來,只有外公自己心里有數……</p><p> 從外婆的口中,我知道了外公和外公之所以“失魂”的根本所在,是為殷殷千年文化的“汝瓷之魂”所牽,為那顆躍躍欲試的“汝魂靈”所動。要想成功復制汝瓷,制作者必須具備深厚的歷史涵養,文化歷練,工藝技術等知識,具備瓷文化的品味和層次。外公知道,這些必備的文化要素不是與生俱來,要靠經年累積,長期實踐。外婆說:“燒汝瓷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得有燒瓷經歷和燒瓷經驗,得有文化素質,還得用錢供著,沒有這些撐著凈是瞎掰。”</p><p> 其實,外公心里是很孤獨的,他既然選擇了恢復千年汝瓷文化為己任,已然與艱辛困苦結緣,愁悵的重負整日陪伴著他,有時,可能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內心的痛。我知道,外婆所“背”得經書,是幾十年來從外公那兒耳濡目染的“道聽途說”,但為她的驚人的記憶驚詫不已。</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b></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十年代的外公和外婆</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有山就有依托,有水就有生命,瓷器就是依托的生命源泉。可是,沒有古信息技藝傳承何談燒制?天將降任必先鍛其之。那顆“汝魂靈”賦予外公使命感,促使他常年不停步地摸索前行,帶著希冀,帶著期盼,義無反顧地顛簸在家鄉茫茫的阡陌山水間,尋覓匯總著千年來有可能遺留下的蛛絲馬跡。那顆“汝魂靈”牽動著他,風餐露宿遍訪鄰縣寶豐、魯山、郟縣、登封……他還常去禹縣鈞窯遺址(古有鈞汝不分之說),并多次前往三門峽陜縣窯址探訪。</p><p> 時趕家鄉寶豐人白朗拉起桿子鬧“蹚將”,饑餓的農民遇富就搶,農民義軍迅猛異常,由幾百人迅速地發展到兩萬人,從汝州與寶豐交界處一路東蹚,禹縣,郟縣直至皖西攻克阜陽,疾風般蹚遍豫、皖、鄂、陜等地。民國初年時,汝州一帶是個土匪窩,各路桿子十數萬,南方革命黨隨手封的都督、司令比比皆是(百姓統稱為“蹚將”,時而為“蹚搶”)。外公探訪路上戰亂頻頻,險象環生,最坎坷的一次是衣衫襤褸幾乎要著飯從三門峽歸來。至此,“蹚將”便成了家鄉土匪的代名詞。</p><p> 冬去春來,汝、洗兩河沿岸泛綠,北嵩南牛山巒處處披上春天的嫁衣。晨曦暮夕,清愁熬煎,外婆一次次送外公風塵仆仆的登程,一次次盼著外公滿載而歸。付出一份艱辛,增添一份希望,總結各地汝窯口的胎土配料成分,分析胎釉的調制合成,把握燒窯的火控溫度及汝瓷的器型、工藝規制流程等等,外公認為條件初步具備的情況下,便動手在自家院內建起小窯爐,開始自己實驗燒制汝瓷。</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b></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小窯爐?那能燒幾件瓷器?”我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外婆道。外婆說:“實驗燒制要恁大干啥?別看它小,要看成品,燒不成再大的窯也沒用。”</p><p> “就算燒成,那幾件瓷器又有啥用呢?”我又逗外婆。</p><p> 外婆開心了,笑著說:“有!有大窯!在城外南鄉年坡店(指嚴和店,古為瓷器燒制中心,亦為瓷器經銷商埠。)那時候,年坡店只有咱這一家燒成了汝瓷,其它的都燒不出來。”</p><p> 說到這兒,她仿佛又想起什么覺得可笑的事,“哼哼”地笑著“他們燒不成,沒法了,他們來恁外爺這兒偷技術,偷去了也燒不出來”。我有些好奇,問到:“他們別家為啥燒不出來?”外婆又“哼哼”地笑著說,“那是秘方,密不外傳。他偷走水卻偷不走土,偷走土偷不走釉……這秘方公開了咱家還吃啥勒?那<b>李家窯(李紹初)</b>徘哪兒打聽,來請恁外爺幫他,恁外爺不去,后來,又讓他窯上的伙計xx,三天兩頭來請恁外爺喝酒,套話偷技術,最后不也沒有燒成?”</p><p> 說到這,她又想起什么接著說道:“之前,還有那‘蠻子老日’,嘰里哇啦說的話咱也聽不懂,硬摸到咱城里的家里頭,非要恁外爺把秘方黃金白銀的賣給他們。那秘方都在恁外爺的心里頭,能賣給外人?更何況是‘蠻子老日’ ”……</p><p> 自打外公掌握了汝瓷的選土配料、器型規制、胎釉調合、入窯溫控等技術后,便開始不著家,天天往年坡店跑,吃住都在外面窯上。自家的小窯成了實驗汝瓷精品的場所…...心里有顆“汝魂”,精神就有寄托。鞠一捧辛勤的汗水,和一把希望的瓷泥,采集漫山的枯枝樹干,用心血點燃起心頭千年的瓷之韻律。當第一次窯爐爐火升起的時候,外公滿面紅光,心情溢于言表……</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外公生前收藏遺留下的一套</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北宋汝瓷筆洗珍品(五件套)</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p><p> 燒窯人都知道,反反復復的燒制過程就是燒錢的過程,無經濟支撐的燒窯是無米之炊。在經濟枯竭的時候,外公把賣藥酒積攢下的錢全挪用在燒窯上,靠著它們來維持燒窯的進展,經常搞得家里經濟上捉襟見肘,外婆只是不作聲,默默地陪著受制而已。</p><p>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外公在家鄉幾十年,除了祖業“周氏藥酒”外,又搞鑒賞收藏又搞復制燒窯,早已是名聲在外,引起土匪“蹚將”的注意,認為外公家財大氣粗,三天兩頭踩點遞條,托人傳話,甚至半夜蒙面跳墻入院隔窗恐嚇,更有膽大的掂槍破門闖入,為保全家平安外公不得不任其所為……有的蒙面“蹚將”竟還是自家的鄉下親戚。匪患鬧得城鄉雞犬不寧,也使外公在經濟上更加拮據,難以周轉。</p><p> 一天晚上,“蹚將”派人到窯上來要錢,正趕上來了幾個日本人,聽說是土匪來敲詐錢的,便“嘰里哇啦”裝模作樣地沖著“蹚將”們吆喝一通,攆走了他們。然后,坐下來和外公商談起來。原來,他們是來買汝瓷的秘方的。外公告訴他們,哪有什么秘方?都是憑著經驗摸索燒制的,根本沒有秘方。秘方是自古傳下來的,可是,已失傳上千年啦,去哪兒能夠找得到呢?“我已跑遍汝州方圓幾百里,也沒能找到一點兒秘方的影子。”日本人不相信,如果沒有秘方外公不可能燒制出汝瓷…… 雙方沒談攏鬧得不歡而散。日本人心有不甘又來了幾回,見外公只說“沒有秘方”,實在無奈了,方才悻悻而去。</p><p><b> 1938年,外公五十歲那年10月,天上飛來幾架日本人的飛機,突然俯沖轟炸掃射,頓時,硝煙四起,血肉橫飛,炸死炸傷數十婦孺男女,血腥的煙霧籠罩著整個汝州城。正在燒窯的外公顧不得窯爐,拖著全家人,隨著混亂的人群出城逃難……等從南山逃難回來,看到家院被炸,小窯爐轟塌,一片狼藉。從此,家鄉人除了防匪,還要“跑老日”。</b></p><p> 民國時期,在年坡店只有外公的窯口燒成了汝瓷,其它的也有燒,但只是一般日用青瓷,不是汝瓷。就在日本人轟炸汝州這一年,年坡店驀地從外地來了個非常有錢的生意人<b>李紹初</b>,大張旗鼓地選址,從禹縣高薪聘來技術員,雇傭當地的伙計,建起了“<b>李家窯</b>”場要燒制汝瓷。</p><p> 窯場起始紅紅火火,著實熱鬧了一陣,但始終燒制不出汝瓷來。老板便派窯場的小伙計xx找到外公,說是李老板出高價,請外公去給他燒窯,外公沒有答應。后李老板親自過來聘請,外公還是不去。李老板動起了歪念頭,派他的小伙計三天兩頭地來請外公喝酒,趁著酒醉從外公嘴里掏秘方,偷技術,結果是一無所獲。李老板財大氣粗,叫小伙計來傳話說:“你開個價,不管多少錢,只要把秘方賣給我。”外公再次拒絕。李老板惱羞成怒,“你以你不得了啊!我低三下四的不就是為你那個秘方嘛!既然給臉不要,你也別想在年坡店安安生生的燒窯啦!…… ” </p><p> 從那以后,外公的窯上經常來一些“蹚將”土匪攪擾。 過去,“蹚將”土匪是來要錢,現在來不單單要錢,還要亂搶亂砸(<b>砸窯</b>)。同時,圍繞周家在汝州城里的“周氏藥酒”店也鬧起“藥酒秘方”危機,說是周家偷了x家“藥酒秘方”,x家本來就因經營不善心存不滿,因此便被人鼓動鬧將起來。“蹚將”們更是追到城里…… 李家窯也放出話:“你硬氣!?燒窯不成,連城里的藥店也別想安生。”這種狀況持續了很長時間,外公忙于兩頭應付,因此被迫停窯搬回了汝州城里,專心經營“周氏藥酒”店。李家窯眼看搞不到手外公的汝瓷秘方,處于停滯狀態的窯場也在<b>1940年閉窯</b>,李老板隨即不知去向所蹤 ……</p><p> 1944年,日本軍隊發起豫湘桂戰役,攻占了汝州城。日本人破城那天,外公啥也顧不上,慌忙領著全家人上了南山“跑老日”,當時,山下日本兵哇啦哇啦放著槍到處搜索,山上多處藏著“跑老日”的百姓們,處處東躲西顛,不斷地轉換藏匿……我的一個哥哥就是在“跑老日”藏匿時跑丟的,查找至今杳無音信。母親今年高壽九五,至今想起這事兒心里就難過。</p><p> 也是那年,八路軍皮司令(皮定均)帶著隊伍來到汝州,在莽川嚴和店一帶建立大嶼山抗日根據地。</p><p> 當時,八路軍初來乍到,根據地初建,在經濟上非常拮據,因故,皮司令登門找到外公交朋友。外公早就疑心,日本人來買汝瓷秘方未遂,便出錢買通“蹚將”土匪,策劃了明請幫窯暗套秘方,事情不成索性毀窯攆人的勾當,但苦無證據。再加上因為“跑老日”又失去外孫,對日本人的恨難以言表。想著與其錢讓土匪搶去,還不如支援八路軍抗戰。所以,經皮司令做工作,常常出錢接濟八路軍。有八路軍支持,外公又回到年坡店繼續燒窯制瓷。由此外公和皮司令結下很深的友誼。(周氏家族在抗戰時期曾支援過八路軍抗日,在影視劇《王樹聲征戰豫西》之中反映了一個側面)全國解放后,皮司令從蘭州回來,打聽到外公全家已搬遷鄭州,又專程到鄭州來看望外公。</p><p> 這樣,汝州一帶形成了八路軍、國軍、日本人和土匪“蹚將”犬牙交錯的復雜局面。日本人三天兩頭掃蕩,八路軍不斷地進行反掃蕩。日本人、偽軍、國軍時常搶糧食收軍費,土匪“蹚將”則時時嚷嚷著要“保護你”,往往一日幾波像推磨般輪番登門。苦了正經的老百姓,外公的燒窯日子也更艱難。</p><p> 外婆經常嘮叨回憶的就是“蹚將”與“皮司令”,“蹚將”的禍害記憶尤深,皮司令登門造訪視之為榮。“皮司令現在在蘭州當司令。那時候,皮司令不斷地來咱家,他跟恁外爺關系可好 …… ”因故,從小在我的腦海里,就刻下“皮司令”三個字。外婆還說,等我再長大些送我去找皮司令,跟著皮司令去扛槍。</p><p> 轉眼到了1947年10月,陳謝大軍南渡黃河挺進豫西,一舉攻占汝州城,國共雙方在汝州、魯山一帶打的昏天黑地攪成一鍋粥……汝州城得而復失。“蹚將”們黑夜中乘亂沖進城,趁火打劫公開圍了外公的家。這是李老板不散的陰魂,和“x家藥酒”與“蹚將”相勾結的延續所致。面對“蹚將”一次次,一回回無休止地敲詐威脅,蒙面持械破門,使外公對這些“蹚將”早已忍無可忍,他也是個血性漢子,對“蹚將”們這次明火執仗一時憤慨至極,便掂著菜刀、棍棒,領著全家人登上院墻,和“蹚將”隔墻對峙血拼!“蹚將”一時沖不進來,也不敢多待,就撂下“還會來......”的話急匆匆地撤走。</p><p> 經此一事,外公覺得,既然已和“蹚將”公然鬧翻,汝州城待不下去了,三姨夫和“蹚將”們能夠著話兒,就留下三姨和三姨夫看護家產和老家院,于1948年初帶著全家人遠避匪患,舉家搬遷來到鄭州定居安身。</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br></p> <p> 外公生前遺留下的汝瓷荷花碗,是宋?是清?抑或是外公親手制作的民國造?因對外公的敬畏之心,至今不敢妄下斷語。(2017年,經魯山段店窯歷史發展研究專家馮保收悉心辨析,認定是宋代魯山段店窯生產制作的汝瓷蓮瓣荷花碗。)</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外公雖然人來到鄭州,心卻留在了家鄉,家鄉有他的事業,家鄉有他的寄托,有他生命的靈動和那顆安放不下的“汝魂”。汝瓷已然與外公的生命密不可分。日思夜想,痛定思痛,在鄭州制作藥酒維持生計的同時,他到密縣(現稱鄭密、新密)鄉下,在那兒新建窯口,并親自設計制作符合燒窯煉泥適用的雙迴向水車,用于活水攪拌陳腐沉泥。又一次點燃起圓夢“汝魂”的窯火。</p><p> 外婆常嘮叨外公,每每從“鄉下窯上”回來都是渾身泥土。然而,百般努力卻不得其果。沒有故鄉的山,沒有故鄉的水,沒有故鄉文化的氛圍,也就沒有汝瓷燒制的根基。雖然同為嵩山卻有南北之分,同是河流卻有不同的水質,燒造出來的瓷器總不盡人意,沒有往日汝的靈動。</p><p> 燒制一件瓷器作品,收藏者往往只重瓷器本身的器型、釉質和紋飾上品味的美,卻不了解瓷器中浸透著燒窯人的心血和汗水,包括燒窯人的思想層次,品味和智慧,燒窯人的喜怒哀樂,無不直接影響和反應在每一件瓷器作品之中。這就是囊括了收藏者的樂聞趣事與燒窯人的苦辣酸甜的瓷文化。然而,外公不知道,此時他身在鄭州,思想上卻堆滿鄉愁記憶的眷戀,故鄉“汝魂”的牽動,使他神魂分離難以凝聚。究其根本,思之再三,他明白了,是質的量變。地域文化的不同,思想模式的不同,才是汝瓷燒制的成因。</p><p> 就在外公舉家搬遷后不久,解放軍二度攻占并徹底解放汝州城,建立人民政府,開展打土豪、分田地,清匪反霸斗爭!根絕了猖獗半個世紀的“蹚將”匪患。</p><p> 汝河的春天來臨!</p><p> 洗耳河水隨著春天歡快地流淌。人民獲得了新生!</p><p> 新中國初建伊始,百業待興。為搞活國民經濟,爭取外匯 ,1953年6月,周恩來總理發出指示:“發掘祖國文化遺產,恢復汝窯生產。” 縣政府在汝州莽川鄉嚴和店汝窯舊址基礎上,建立“臨汝縣汝瓷廠”恢復汝窯生產。</p><p> 記得我三、四歲那年的一天,外公家里來了幾個家鄉人,原來,家鄉汝瓷廠在恢復汝窯生產的過程中屢試不爽,燒制不成,他們特地從汝州老家尋訪到鄭州,請外公回去主持燒制汝瓷大計。記得為首的一個姓郭,后來總聽外婆念叨郭遂長郭遂短的,是外公后來收下的燒窯徒弟,還有一個耳朵較背聽力很差,頭戴一頂‘老頭帽’名字叫孟祥泰的等幾個人。</p><p> 外公對老家“蹚將”禍害之事記憶如昨,不愿意回去,可是,郭遂他們的到訪,又燃起內心那顆悠悠半生的“汝之魂靈”。他心里始終惦記著汝瓷的悲憂鄉愁,又為匪患不能繼續燒瓷而心有芥蒂。因而再三拒絕……</p><p> 從抗戰勝利后,皮司令受命帶著八路軍于1945年9月底南下轉移,與李先念新四軍五師合并成立中原軍區。八路軍離開了,皮定均走了!根據地恢復了原狀,年坡店還是過去的年坡店,但氣候卻提早進入了冬季。</p><p> “蹚將”又猖獗起來!“胡漢三”們回來了!</p><p> 他們時不時的來敲詐勒索,指桑罵槐:“你真硬氣!把你攆走你又回來,不過,年坡店還是過去的年坡店。”……面對“蹚將”們的橫行霸道,惡言相向,外公心里窩火,外婆勸外公說:“忍忍吧!犯不著招惹他們,他們現在正‘沒窟窿繁蛆’地找事,咱能斗得過他們?連村干部和掉隊的八路軍他們都敢殺,更何況咱小百姓” ……在外婆的勸說下,外公心里含恨,默默地趁夜悄悄搬回城里。</p><p> “過去你有皮司令,現在,你還有誰?”…… 是啊!過去有皮司令撐腰,外公揚眉吐氣地回到年坡店繼續燒窯制瓷,支援八路軍抗戰。如今,八路軍走了!皮司令也走了!可城里還有國軍,“蹚將”莫非還能到城里耀武揚威?外公錯了!最終還是被他們從汝州城里,驅攆的舉家遷居鄭州。為此,外公傷透了心……</p><p> 后來,當年曾在汝州開展抗日工作過的省領導,和西華縣裴縣長(汝州人,解放后西華縣第一任縣長。當年在汝州大嶼山根據地抗日游擊隊長,后任省農林廳廳長)來到外公家,談到皮司令,說起當年在大嶼山根據地打老日的情景,和莽川臨汝縣抗日政府對外公的支持。裴縣長還開玩笑說:“周老師還記得吧,咱老家方言‘裴和皮’諧音,結果大家都把我當成‘皮司令’,見面都喊我‘皮司令’ ” ……外公聽著往事回憶,禁不住眼睛潮濕了。(后來,我常到裴廳長家里玩兒,每次他都要說到恁外爺“那老頭兒”的軼事。)省輕工廳的領導也來到外公家看望做思想工作,郭遂趁著外公動情之時,在領導們的鼓勵下跪拜外公為師,外公也為領導們和郭遂的誠懇所動,欣然應承下來 …… 等郭遂他們再次來的時候,已是省長的白色伏爾加轎車前來接外公回汝州。</p><p> 對于外公來說,夢回汝州,燒制汝瓷,也是那顆“汝魂”期望所歸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br></p> <p> 五十年代祖孫三代的合影,正中坐著的是外公,儼然一副“<b>公家人</b>”的裝束。解放了,外公把自己潛心研究一輩子的“秘密”交給了政府,此時的外公不再是已70歲的古稀老朽,而是為黨為國家工作的“公家人”,這使他感到榮光。</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p><p> 記不得是1956年還是57年冬,我和哥哥在外公家玩兒,家里不知何故充滿了喜興,外公穿戴一新滿臉喜氣。墻上掛著瓷器出窯時外公選瓷的照片,和外公手拿瓷器講課的照片,方桌上放著臨汝縣汝瓷廠送來的相冊,相冊里都是外公在汝瓷廠輔導燒制瓷器時的各種照片。外婆不住嘴地催促外公:“該走啦!該走啦!別讓人家等你”。外公滿臉喜興地領著哥哥扯著我出了門,繞過家門旁邊的胡同,從解放路來到正興街,拐過福壽街入火車站廣場北側興隆街,看到當時的“鄭州飯店”門前站著領導們和郭遂等人,迎著外公接入大廳,飯店禮堂里熱鬧非凡。 自外公進門,就被人們圍住相互道賀,郭遂陪著外公,逐一引薦給特地從北京來的領導、專家和省、地、縣的領導、專家,還有外國友人。外公胸前佩戴了紅花代表證,被請上主席臺就坐。后來,從外婆口中得知,千年青釉汝瓷燒制成功,外公功不可沒,為此省里召開慶功表彰大會,同時,向中央匯報!向周總理報喜!</p><p> 那一天晚上,外公在慶功宴上醉酒了!政府給他榮譽,是對他一生的肯定,對于一個燒制瓷器的藝人來說這是天大的事。是他人生的輝煌!心里那顆悠悠“汝魂”升華社稷,高義博古的情愫,使他了了一生“汝魂”絕唱,功德圓滿。省里給外公以榮譽和獎勵,會上決定,聘請外公為省輕工廳顧問,每月給外公送來50元津貼(50年代,五十元相當于二、三個工人的月工資)以資獎勵,截止到66年外公家被抄時。汝瓷事業后繼有人,徒弟郭遂后被評為全國勞模受到中央領導的接見。</p><p> 從那以后,在鄭州市最熱鬧的大同路、德化街、二七路上的照相館櫥窗里,經常見到外公的、不斷地調換著的各種大幅照片,記憶最深的是那張外公胸前佩戴代表證的照片。還有一張大幅畫像,在德化街南端路東的電線桿子上,從“文革”期間,一直掛到改革后“德化步行街”改造時。“從照片上看,恁外爺一臉福相,”外婆給我說道:“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滿面紅光。那是天相,是來給老天爺辦差的。勞碌了一輩子,也該享受享受啦!”</p><p> 從此,每當外公出門走在街上,總是顯得紅光滿面,銀須飄飄,換來街坊鄰居,熟人朋友們驚訝羨慕的目光。外公也以此為榮。當時的老鄭州,大凡都知道解放路上的那個銀須老頭兒——周老先生。</p><p> 時過十年,世事變遷。轉眼之間到了1966年夏,外公那年78歲。一天早晨9點左右,我躺在床上正在聽遠處喇叭里傳來胡松華的《贊歌》聲,同庚舅表哥跑進家門,哭著告訴母親,外公家正在被抄 ··· ··· 我聽了顧不得說話爬起來就跑向外公家,在解放路與正興街口,迎面碰上一幫子興高彩烈的紅衛兵,興奮地抬著沒收的財物揚長而去。遠遠地看到外公家門外,炎日下外公光著上身木納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拿著一摞人民幣,右手半惦著一面小白旗,旁邊地上放著一頂紙糊的高帽子,外婆無助地站在外公身旁,期盼地望著我跑來的方向,面前不遠處是正在燃燒余燼的火堆……</p><p> 看到眼前情形,頓時,我心碎了!掉著淚和外婆一起把外公扶進屋躺下,屋里亂七八糟的,滿地破碎的瓷器和劈爛的牌匾、老家具··· ··· 外婆邊收拾著屋里的爛攤子,邊嘮叨著:“啥時候恁外爺成了大資本家啦?批斗時說他剝削人,偏有人還當場遞上50塊錢,說是輕工廳送來的工資,咋又變成了剝削勞動人民的血汗錢?” 外婆模仿著他們的樣子,用手揚灑著那50元錢,抖擻著模仿道:“大家都看看啊~!他整天不工作,還白拿著國家的工資,這就是剝削勞動人民的鐵證!··· ··· 不定又是誰在后面瞎捯飭。”</p><p> 說完,外婆又走到門外,從燃燒完的灰燼堆里,扒出幾件不起眼的小瓷器,進門隨手拉出一塊兒布,挨個把它們擦干凈包起來,遞給我,“這是恁外爺年輕時從三門峽帶回來的,到現在幾十年啦,他們看不上,臨走時隨手扔到火堆里,真是作孽啊!這可是好東西!”外婆又戀戀不舍地,忍不住內心的傷感,望著這組宋代筆洗,道:“為了它,恁外爺差點把命丟了!”</p><p> 我畏懼外公的家教,從內心為已年屆八旬的外公深感不平,更心疼外公的遭遇,哪敢伸手去接外公的心愛之物?外公剛剛受難,心里不定有多難過。便說道:</p><p> “還是給俺外爺留著吧,這是他的命根兒”。外婆看我磨磨唧唧的,有些急了,“快拿上!說不定他們一會兒又拐回來!”,外婆硬是把瓷器放在我的手上。</p><p> 外婆說對了!隨后紅衛兵又二次返頭登門查抄……這一組宋代汝瓷躲過了厄運。這是一組品相完好,工藝精美、完整的宋代汝瓷筆洗。</p><p> 此時,外公只是躺在床上,雙眼直勾勾看著屋頂,一句話也不說。我們哪里知道,身體一向硬朗的外公,情急之下已經患上了癱瘓絕癥 ··· ··· </p><p><br></p><p><b> 阡陌修行,復返凈土,終歸正道向天;</b></p><p><b> 霄壤曦暮,歲月纖塵,徳積身后綠蔭。</b></p><p><br></p><p> 1970年的冬季天寒地凍,寒風凜冽,天氣格外酷寒。久臥病榻的外公告別了這個讓他充滿著希冀與輝煌,同時無奈又眷戀的世界,告別了他的親人們,安詳地閉上了雙眼。親人們的淚水,挽留不住外公的離去,外婆說:“恁外爺該走啦!這都是命,都是命里格(gai)局 ··· ···” 。門外蕭煞的寒風裹著雪花仿佛在嗚咽著,一同送別外公魂歸故里。家人隨他心愿,安葬在汝州風穴寺山前周家祖墳墳塋(家鄉人稱“周家墳”,塋園里埋葬著周氏家族自明代以來二十代先人和先人們的墓碑墓志銘)。那里地勢高看得遠,也是他曾經燒窯淘過土的地點之一,他要看著汝瓷文化的傳承、后繼和發展。也是他最終的人生歸宿。</p><p> 外公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他不畏強暴,傾自己的財力,支援八路軍抗戰,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盡了自己的一份力;</p><p> 外公的一生,是艱辛智慧的一生,他承前啟后,用自己的一生為恢復祖國文化遺產,在中國陶瓷汝瓷發展史上,寫下濃濃的傳承一筆;</p><p> 外公的一生,以德濟世,治病救人,崇尚古德,食古求新,是完成“人世過客”使命感的一生。</p><p> 外公走了,雖然走的非常無奈,然他走的坦然,走的功德圓滿。他的遺容滿面紅光,充滿著慈祥與自信,身體沒有一點人在臨終前的枯萎現象。那種表情無愧于天地,風骨孤傲。外公一生奔波傳承著“汝魂靈”的生命情結。他敬重文化,高風亮節,不懈地人生追求,產生著異曲同工的千年絕唱。即汝瓷的傳承與輝煌。按外婆的話說,“他是來給老天爺辦差的”。</p><p> 外公雖然走了,汝瓷文化的發展已凝聚外公的心血,并融入著外公的生命,這是上天賦予外公的使命,同時,也是外公對上天的承諾!</p><p><br></p><p><b> 愿天上的外公風骨永存!</b></p><p><b> 愿天堂上的外公和外婆安好!</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魏景奇 2015.7.29.</p><p><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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