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嘞——捱格大灣裡喲……三金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家阿來說：“故鄉(xiāng)是我們抵達(dá)這個世界深處的一個途徑，一個起點(diǎn)。我們出生的村莊是熟悉的故鄉(xiāng)，但更大的關(guān)于它的文化、它的歷史和背后構(gòu)成社會的那個人群，到底是什么，我們需要理性而深刻地理解故鄉(xiāng)”——題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轎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開進(jìn)村里，在機(jī)房邊緩緩地停下。我下車，往村里走，走向那口養(yǎng)育我、養(yǎng)育村里人的那口井。時隔二十多年了，我多想再喝一口記憶中那唯一干凈的水，擁抱一下腰背上的那棵大樟樹。</p><p class="ql-block"> 兩米來高的兩棵柿子樹，無精打采呆立在村口，顯得特別孤寂。那一排排東倒西歪的破敗的土坯房，已流星般地消失在拆除空心房的挖掘機(jī)下，泥腥味尚未散去的屋場留在村中，孤靜地躺著，任由踩踏和風(fēng)吹雨打。屋場周邊，稀疏頹敗的茅草像禿頂老人的頭發(fā)，失去春夏的生機(jī)耷拉著貼在地上。一陣陣風(fēng)刮來，吹得后龍山的松樹嗚嗚咽咽，松葉如黃表紙一樣漫天飛舞。村口社公邊上的兩棵大樟樹，在陰冷大風(fēng)的挑撥下，也“呀-呀-”地哀吟著?；酀獾奶爝吇璋盗?，天變了，要下雪了。</p><p class="ql-block"> 雪，讓我想起了爺爺描述我頭次來的情形。那天，昏昏暗暗，雪飄飄渺渺，窸窸窣窣地下個不停。雪大，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大的雪，豬欄被雪壓塌了；天冷，凍得樹都攔腰斷了，腰背上那棵大樟樹，凍下的枝丫我們家作柴燒了一個多月。你就是在下雪的那個夜晚來的。家里沒有鐘，也沒有表，夜深，天冷，雪大，出不了門問時間，你究竟是子丑寅卯哪個時辰來的，沒人說的清楚。從那時起，我就對雪有了害怕之情，它使我不知道子丑寅卯；而對那棵樟樹卻有了感恩之義，它的枝丫作柴火驅(qū)散了雪的寒冷。</p><p class="ql-block"> 風(fēng)刮得更緊了，我打了個寒噤，定睛一看，已走到井邊。井還是那口井，四周依舊圍著水泥麻條石?？伤辉偈且郧暗乃?，清澈晶瑩的水不見了，只見井口密密麻麻地飄滿了暗綠色的水草，幾只水蜘蛛萎靡不振地卷縮在水草上。井口半尺不到的地方，一只老鼠安詳?shù)靥芍榘咨那谄渖砩纤翢o忌憚地爬來爬去，一陣陣刺鼻的惡臭飄散著。</p><p class="ql-block"> 水，我是不想喝了，也不能喝了，那就去看看腰背上的那棵大樟樹吧。這樹，我外出求學(xué)時，至少要三個我這樣的人牽手才能圍住，大概有六七百年的樹齡了；這樹，枝繁葉茂，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雷電風(fēng)雪、干旱雨淋，依然堅(jiān)強(qiáng)地生長著，一刻都沒有停止；這樹，猶如中年男人的腎，鑲嵌在腰背上，庇護(hù)著村里人。兒童常在樹下嬉戲，捉迷藏；大人常在樹下休息聊天，交流種地的信息；連牛也常來，樹下有他們喜歡吃的嫩草和竹葉。冬天一到，一群群野鳥飛來，飛進(jìn)這樹的懷抱，棲息在枝頭，它們歌唱著、打鬧著，熱鬧非凡，給寧靜的小山村增添了幾分生機(jī)。這樹，還演繹了一段故事，相傳村里唯一的武秀才，在樹枝上掛了一個騎馬射箭的靶子，這樹天天陪著秀才練箭，秀才的名號也有這樟樹的一份功勞，樹上還殘留凹凸不平失手的箭痕就是明證。不知道是秀才愧對樟樹，還是樟樹戀著秀才，秀才百年后，安葬在離樟樹百步不到的地方。從那時起，秀才和樟樹兩廂廝守，形影不離。</p><p class="ql-block"> “誒？！……樟樹？樟樹？樟樹去哪了……？”我瞪大了眼睛，參天的樟樹竟然連根都不見了，我目瞪口呆。大樟樹的地方，暗紅色的泥土是新翻的，幾棵臍橙樹取代了樟樹的位置?！澳?去-了-哪-里？……你-在-哪-里？……你-為-什-么-離-開-這-里……？” 我呼喊著，“樟樹??！……樟樹??！……秀才的樟樹，我多想跟你握握手，多想親一下你的額頭，多想擁抱一下你……可你為什么不見了……”“二十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離開了這里……？！”</p><p class="ql-block"> 風(fēng)加大了力度刮，把我的喊聲無情地卷到了天邊，連個回聲也沒有，只是呼呼地喘著。</p><p class="ql-block"> 不遠(yuǎn)的秀才墓，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四周布滿了雜草，荊棘爬上了墳頭，污泥掩蓋了大部分墓碑。不知道是樟樹不見了，秀才墓才落魄；還是因?yàn)樾悴拍诡j敗，樟樹才不見了？！ </p><p class="ql-block"> 風(fēng)怒吼著，狂掃著，卷著后龍山的松葉漫天飛舞，幾片暗黃的楓葉隨風(fēng)飄飄搖搖……</p><p class="ql-block">“哎-呀-嘞——捱格大灣裡喲……”，身后想起來聲響，是風(fēng)聲？！抑或是秀才的哭聲？！……一聲聲，不停地響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