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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餃娃” 和他的 順化堡村(完整版)

三成

<h3>  <font color="#39b54a">題記:離甘肅省民樂縣城西不足十公里的順化堡村,是一個數千人口的老村子,這個村子里出了一個傳奇人物,名叫李多才。他一沒權,二沒錢,三沒頭銜,甚至沒有眼睛,村里人叫他“瞎餃娃”。他去世了,人們念念不忘,還有不少人在寫他的傳奇故事。他的傳奇,真的令人感慨……</font></h3> <h3><font color="#39b54a">  (村口路,留下過祖祖輩輩的腳印,留下過每個村里人歲月的身影……) </font></h3><h3><font color="#39b54a"> </font></h3><h3><font color="#39b54a"> </font></h3><h3> <b>1</b></h3><h3><br></h3><h3> 順化堡村,是我的家鄉。據說原名叫鳳凰村,因村里的高臺子上落過鳳凰而得名。村子里有一個盲人,比我大十幾歲,名叫李多才。村里有八個生產隊,李多才在五隊,我家在四隊。五隊有幾百口子人,除了幾個同學,我最熟悉的還要算李多才。</h3><h3> 在外地工作幾十年, 偶爾回到村子,我像個外鄉人,認得的村里人越來越少。有時候,街上碰到老人,竟然認不出是誰家的長輩,有時候,碰到馬路邊玩耍的孩子,也不知曉是哪家的后代。</h3><h3> 前幾年,有一次回家,我在村里路邊的樹壇子里,一眼就認出了李多才——</h3><h3> “我是誰?你還能聽出來嗎?”</h3><h3> “是雷老師回來了啊,您還給我寫過信呢!”他記性超好,對村里大大小小都很尊重,即便你的年齡比他小,他也一樣尊重,仿佛我這個小他十幾歲的人是個長輩似的。</h3><h3> 他是我們村里的瞎子,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年年都聽說村子里不少去世的人,有些還是年輕人、學生娃。我以為他也早不在了。</h3><h3> 李多才在樹壇子里拾柴火,精精神神,還是理著個寸頭,身后跟著一個白凈的中年女子。</h3><h3> 在走進老家之前,總算碰到了一個村里的熟人。這個熟人卻是童年時代熟悉的瞎子。多少年了,活得沒走樣的竟然是這個瞎子。</h3><h3> 回到家里,吃了最想吃的珍子稠飯,躺在熱炕上想事情。想想過去,羨慕過那些位高權重的人,羨慕過有錢的人,也敬慕過名人。還當過一陣子追星族,狂熱到恨不能立刻買一張火車票到日本親眼見見山口百惠。可是現在,這些忽然地都淡下去了,好像是似曾相識,卻早已被丟棄在田地里,像日漸朽蝕的一截繩頭,或是半塊鋤頭。</h3><h3> 倒是這個瞎子,我們村里的這個瞎子李多才,越來越頻繁地占據思緒。回憶和品味關于他的往事,竟成為一種內心的愉悅。</h3><h3> </h3><h3> 名字是一個人一生的寄托。瞎子小名叫餃娃。村子里有不少餃娃、倉娃,都是與吃有關的名字。瞎子大名叫李多才,許多人都起他這樣美好的名字。村子里的人,當著他面的時候,都叫他大名,人們之間說道他,大都叫他“瞎餃娃”。</h3><h3> 用“瞎”來稱呼一個人,本來有些失當,可因為他,這個“瞎”,卻有了一些特別的味道,同情愛憐的味道,聰慧善良的味道,還有點親切的味道。</h3><h3> “瞎餃娃!”村子里的人叫它,甚至會覺得比李多才這個名字更親昵。是的,“多才”也好,“多財”也罷,離他的生命都相去太遠。</h3><h3> 一個“瞎”字,本來是一個可悲的字眼,卻因為一個人而改變,真是耐人尋味。</h3><h3> </h3><h3> 瞎餃娃其實已經不小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二十幾的大小伙子了。現在應該是七十左右的人了。在我的記憶里,他只有一個老母親,一個弟弟。他的母親敦實的個頭,一位憨憨實實的農村婦女,好像她家并不為有個“瞎子”而愁眉苦臉,即便是再苦再累,臉上也帶著些笑意,在鄰居的幫助下種些莊家養活家里。他的弟弟五大三粗四肢健全,卻愚昧無能不務正業,村里人都叫他“囊胞”。據說坐了幾次牢,好多年已杳無音訊,不知死活。</h3><h3> 瞎餃娃很是孝敬自己的母親,他母親也很疼愛這瞎兒子。弟弟長期游蕩在外,瞎餃娃就和母親相依為命。挑水,拾柴,拉風匣,剝豆子,摸摸索索,幫著和母親過日子。</h3> <h3>  <font color="#39b54a">(老戲臺,臺上唱的是歷史,臺下活的是人生,每一個村里人,都在為自己的命運“叫板”……)</font></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3> <b>2</b></h3><h3><br></h3><h3> 從我記事起,瞎餃娃就有很好的人緣。盡管也偶或有人欺負他是個瞎子,但他卻是我們小娃子的頭。我們最佩服的是他有超乎尋常的記憶,村里所有人的名字,他幾乎都記得,只要聽到說話聲,他就知道你是誰。聽過的秦腔大戲、革命樣板戲、電影臺詞,毛主席語錄,他都記得一清二楚。</h3><h3> 小時候我們經常四處跑著看電影,十里左右七八個村子一個接著一個地看,瞎餃娃也不例外。盡管是一部電影,我們也百看不厭。“《偵察兵》,跑斷娃子的筋”——說的是一部好電影要跑到附近的村子看無數遍。“白跑送路的雪花飄”——說的是誤傳了消息,興沖沖跑到一個村子卻沒有電影。這些都是當時看電影的常用語。那時候,一部電影里許多場景和對話,我們都記得滾瓜爛熟。有時候,我們會為里面的一句臺詞爭得不可開交,這時我們就去找瞎餃娃,他會確切說出正確的臺詞,而且前來后到地演示一番,立刻毫無爭議地解決問題。</h3><h3> 每次去鄰村看電影,我們都走得非常起勁,滿懷美好,像是去赴一次盛大的宴會。瞎餃娃也是,面帶笑容,緊隨人群,亦步亦趨,走得很是歡實。有一次到油坊寨子看電影,看完電影回家,我們和瞎餃娃說著《奇襲》里“抓舌頭”的情節——“不是我們無能,而是共軍太狡猾…”笑得前仰后合忘乎所以,沒想到已經到了分水閘前,我一腳踩空掉下,一時撞暈過去。因為天很黑,旁邊和后面的人竟然沒發現。等我醒過來的時候,連人的說話聲,腳步聲都聽不見了,嚇得趕緊往村子里跑。奇怪的是多少次看電影,我們幾乎都摔過跟頭,或者滑進水溝里了,或者跌進土坑了,有的甚至走丟了,要叫家里人半夜去找,他卻沒有。</h3><h3> </h3><h3> 瞎餃娃走路全憑的聽。他能從車輛和行人發出的聲響里感覺出目標的方位和距離的遠近,能從旁邊人的腳步聲里聽出行走的步幅、速度,輕重和鞋底與路面的摩擦聲,從而判斷出是土路草路還是石子路,是平坦的路還是崎嶇的路,能從跳躍時腳掌或腳尖落地聲音判斷出前面溝渠或水坑的寬度,以及對面承接腳步的質地。他往往在一個地方停住,是在等待一輛車或一個人過去,倒往往不是一個有眼睛的人停住,讓一個沒眼睛的人過去。有時候,在走路的問題上,一些有眼睛的人總是顯得有理霸道自以為是些。多少有眼睛的人都碰過人,或者被人碰,有的甚至送了命。瞎餃娃一輩子了,碰過人嗎?叫車碰過嗎?真倒是沒聽說過。</h3><h3> 瞎餃娃看電影實話就是聽電影。每次他都全神貫注,出神地在那里聽。電影一開頭的音樂、畫外音、飛機聲,槍炮聲,他都記得。電影里每一個人,這個人接下去是誰,說的是啥,再下去又是誰,干的啥,說的啥,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我們都為他的神奇和準確無誤而折服。有時候有人遺憾沒能看到某部電影,或者對某個情節記得不夠清晰,就會找到瞎餃娃,叫他給講上一遍。講電影,是瞎餃娃在村子里的一個別無旁貸的角色。大人們都說,瞎餃娃雖然沒眼睛,可是心靈得很。</h3><h3> 聆聽,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也許最貼切。他總是出神地聽著人們談論的話題。盡管那些話與他毫無關系。他說“紅旗”、“綠油油的麥苗”、“藍盈盈的天”,那語氣好像真的看到過這些新鮮生動的顏色一樣。</h3> <h3><font color="#39b54a">(海潮壩,那是澇池水的思念,那是順化堡村的生命源泉……)</font></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1> 3</h1><h3><br></h3><h3> 瞎餃娃成為“娃子王”,似乎不單是因為記性好,能講電影。</h3><h3> 欺大壓小,欺貧愛富,盡管在一個古樸的村莊里也是存在的。瞎餃娃都很大了,卻從來不欺負我們那些小娃子。</h3><h3> 有一次,我跟幾個大娃子到一個人家去玩耍,不小心把人家院子里盛水的大木桶扒倒,里面的水全倒掉了,于是受到責罵,有的還嚇唬說,看人家大人回來咋辦!我又驚又怕,就哭了起來。瞎餃娃說,水倒了就再抬走,嚇小娃子干啥?后來,瞎餃娃就和我去澇池里抬水。</h3><h3> 澇池是用黃膠泥筑底的大池塘,每年夏秋,引祁連山的山泉及冰雪融水灌滿,供村里人蓄飲水。順化堡村有三個澇池,南澇池和北澇池沒有圍墻,是用來飲牲口使泥活的。村子中間的叫大澇池,里面的水是供人吃的。外村人都叫“順化大澇池”。大澇池有圍墻,正南是一條專門引水灌澇池的渠道,直通祁連山海潮壩口。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共開四個澇池門子,恰似一個向南面對祁連雪峰的壽龜,吞財納福,好不吉祥。大澇池四周圍繞井字形四條大道,整個村子的布局也是以大澇池為中心,西南側是大隊部和古老的戲臺,東南側是公社駐地,北面東西設置的是供銷社和村小學,一文一武,好不周全。八個生產隊也是東西南北緊圍一圈,似是八卦一樣。不知是先人布局,還是恰好如此。瞎餃娃家就在供銷社后面,挑水和我家一樣,進的是西北角的澇池門子。澇池門子底下掏空,安著腳踏柵欄,阻攔牲畜豬狗進入。</h3><h3>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到大澇池里抬過水,每天早晚,幾乎是生活的一部分。但除了大概的,具體的細節都模糊了,這次卻很清晰。記得當時到澇池里,瞎餃娃舀滿了水桶,把桿子摸著熟練地穿在桶繩里,然后把桶繩盡量地捋到自己肩膀那一頭。偌大的一桶水,我卻感到抬著格外地輕松,幾乎只起個在前面牽路的作用。幾次回頭看,瞎餃娃幾乎把水桶拉在自己懷里,雙手緊提桶繩,盡可能地減輕水桶對桿子的壓力,面帶不愁前路的滿足和某種愜意。</h3><h3> </h3><h3> 我們村子北邊有一棵巨松,幾個人合抱,高入云霄,十里之外可見。要是走在野地里迷路了,只要朝著它,必定能找到回家的路。也不知是哪輩子先人栽下的這棵松,早就成為村子的一個圣物,像是順化堡的定海神針,可以鎮災僻邪。有個口口相傳的規矩,不能攀其桿,不能折其枝,村里的小孩子有時也相約在這棵巨松下玩耍。 有一天中午,天空沒有一絲風,“瞎餃娃”要帶我們去“聽松聲”。我們將信將疑地跟他去。老遠,就看到高大的松樹靜靜地立在那里。再走一陣,還未到松樹下,就已經看不到松樹頂了。等到那棵巨松下,伙伴們抬起頭,只看到巨松“腰里”的松枝絲紋不動,根本聽不到什么“松聲”,于是七嘴八舌吵吵起來。瞎餃娃不慌不忙,讓我們靜下心來,閉上眼睛靜靜地聽。我們慢慢安靜下來,閉目屏息地聽起來。漸漸地,一種浩浩渺渺的聲音從樹的高處傳下來,好像高空刮著一股浩蕩的風,那種美妙的“松聲”至今令我難忘。后來我仔細觀察,才知其原為,原來是這棵樹很高,有時候下面一點風也沒有,而高空則有微風吹拂,所以會有樹頂端發出的浩渺的松濤聲傳下來。</h3><h3> </h3><h3> 說起來,哪個村莊沒丟失過孩子呢?不單是看電影丟失過孩子。有一天,村子里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就丟了,剛才孩子還在家門前的路上玩耍,突然就不見了,從此再找不到了。</h3><h3> 于是,大人們不會隨便把自家的孩子托付給一個人陌生人,一個不可靠的人,哪怕是同村的人。</h3><h3> 而我們村子里的大人們卻喜歡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給瞎餃娃。一個小媳婦,一個老奶奶,家里的豬拱出圈門跑了,自家的雞在人家的草房里下蛋了,家里拉麥子的車翻了,情急之下,孩子沒處交代,就想起瞎餃娃,說一聲,就塞在瞎餃娃的懷里。瞎餃娃不管抱著誰家的孩子,都可心得很。哪里接到的,就一直抱著等在那里,抱孩子的姿勢那么妥帖,哄孩子的聲音像模像樣,跟誰學的,咋學下的,真說不清楚。</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 <font color="#39b54a">(頂碗舞,頂的是一只飯碗,頂的也是一場人生,重要的是從“頭”開始……)</font></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3> <b>4</b> </h3><h3><br></h3><h3> 有人會說,瞎子是靠人養活的。誰養活誰,真還說不上呢。</h3><h3> 一段時間,瞎餃娃是我們村里下窯的。窯是在和青海交接的山溝里。我一直以為,瞎餃娃一生好像沒有走出過這個村子。后來一想,他不僅走出過這個村子,還經過縣城,到過另外一個省的地界,一個有著好煤,叫做二道溝的地方。不過,僅僅是因為下窯。</h3><h3> 下窯就是背煤。背煤其實就是拖煤。下窯的人,嘴上叼一盞油燈,雙肩勒兩道草繩,脊背后拖一個芨芨草編的圓筐,弓腰馬趴,一趟一趟地把煤從幾百米上千米的巷道里一步一爬拖拽出來,倒在煤窯前的煤堆上。</h3><h3> 下窯最苦,下窯最險,下窯的人都是迫于無奈。</h3><h3> 瞎餃娃下窯是為了養活他的家。養活老母親,還有來去無蹤的兄弟。</h3><h3> 瞎餃娃下窯不點燈,不費油。他跟著別人幾天,就記下路數。哪里需要手趴,哪里需要腳蹬,哪里需要拐角,哪里需要低頭,哪里必須撐勁,哪里可以喘息,他都記得清楚。睜著眼睛的人,點著燈爬上幾個月也跌跌撞撞,也比不了他。后來,他成為帶班的,別人跟在他后面,扶著他的煤筐,走得更順暢。</h3><h3> 瞎餃娃下窯,比別人都干得多。下窯,一天分早窯、午窯、晚窯,十幾趟算一個窯。別的人一個窯,他有時要幾個窯。別的人,挖煤的挖煤,背煤的背煤,要么背煤,要么挖煤,瞎餃娃啥都干。他要多掙錢,乘著機會。人人都明白,窯里不是一直有煤的,人也不是一輩子下窯的。</h3><h3> </h3><h3> 下著窯,瞎餃娃成了家里、乃至村里一個招人喜愛的得力男勞力。</h3><h3> 村子里拉煤的人來了,瞎餃娃老遠就能聽出是誰,熱情地招呼。瞎餃娃往麻袋里、車子里上煤,總給拉煤的多丟上一鐵锨。村子里拉煤的人,總是記得給瞎餃娃帶上點吃頭,幾個果子,幾根蔥,一顆白菜或一塊干糧。</h3><h3>“李多才!李多才!”“瞎餃娃呢?瞎餃娃呢?”村里拉煤的人來了,先找他,生怕拿來的幾個果子讓有眼睛的人先給搶了去了。</h3><h3> 瞎餃娃給家里掙去了可觀的錢,比生產隊三個壯勞力在莊稼地里干一年的活還要掙得多。有人甚至羨慕他母親有這么個瞎兒子。他那四處游蕩的弟弟也奇跡般安守在家里過日子,眼看著要娶一房媳婦,生幾個孩子,為這個家繁衍生息了。</h3><h3> </h3><h3> 可是,啥事情都有料想不到的變數,盡管那不是你的錯。</h3><h3> 終于有一天,窯下不成了。不是因為窯里沒煤了,也不是因為人得了肺病了。先是兩個地方爭草場,打起來了,打得不可開交,還死人了,政府把這個山溝判給了另一個地方,我們村子的人也就不能在那里挖煤了。再后來,政府干脆不讓開小煤窯了,村里的人再沒有煤窯可以下了。</h3><h3> 沒有窯下了,瞎子勞動的最大優勢也就散失了!我曾經有過這樣的擔心。但事情未必是想的那樣。有一天早上,我突然碰到他背著一捆青草,走進村口,晨光灑在他流淌汗珠的額頭,偌大的青草捆下,是一個穩實的身體。我驚訝于他還有這樣的能力。</h3><h3>其實,據說很早以前,他就能承擔除草這樣復雜的勞動。</h3><h3> 除草在我們這里叫薅草,單從這個字的復雜程度,就可以想見這種勞作的難度,一些年輕的后生最怕的就是薅草。</h3><h3> 薅草要頂著烈日,蹲在地上,這些身體上承受的苦楚都是小事,難得是辨認莊稼和雜草。時常會有人把莊家拔掉,雜草留下,這不是傳說。有些草一目了然,容易區分,有些草,比如燕麥,看上去和小麥、青稞一模一樣,在沒有出穗之前,有的人一輩子也不能清楚地分辨。</h3><h3> 瞎餃娃能分辨某些雜草,靠的是摸。他只能是用心摸揣,摸出草們的粗細、柔軟、節距,葉片的紋路,摸出葉片包裹里面的看不到的內涵,也該能摸出某些雜草緊貼苗根,蒙混肉眼的心計來。而這些是一個莊家老把式才能得到的東西。</h3><h3> 不過,莊稼地里畢竟是刨食糊口的苦營生,瞎餃娃的弟弟,那個“囊包”,當然挨不住這個苦,忽然地有一天又不見了,不知道游蕩到哪里混日子去了。</h3><h3> 村子里的人時常地談論瞎子,奇怪一個沒有眼睛的人,卻一直地自食其力,養活老母。而有的四肢健全的人,游手好閑的“囊胞”,養活不了自己,還成了家里的累贅,禍害。</h3><h3>&nbsp; </h3> <h3>  <font color="#39b54a">(村子的林蔭路:一樹綠蔭,讓鳥雀不再背井離鄉,記得那個栽樹人吧,他把鄉愁留給了村莊……)</font></h3><h3> </h3><h3><br></h3><h3><b> </b></h3><h3><b> 5</b></h3><h3><br></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在我的印象里,瞎餃娃一生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尋找柴火,我們這里叫行柴。作為一個冬季漫長的村子,后秋、冬季、甚至整個春季的取暖是最大的生計。瞎餃娃雖然是下窯的能手,卻很少燒到煤,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靠行柴來取暖做飯。</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從夏天的某一天開始,瞎餃娃就要開始行柴。哪一天呢?似乎沒有規定的日子,在他母親活著的時候,也許是母親提醒他的那一天。不知哪一年,他母親去世了,之后,開始行柴的日子,也就是他想到要開始行柴的那一天吧。</h3><h3>&nbsp;</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四十多年前,我們這里來了一個叫韓正卿的縣委書記,干了老百姓稱贊的三件大事:修水庫,平田整地,道路兩旁栽樹。三件事,都與我們村子有關,帶來的好處現在還看得見,摸得著。平整土地,擴大了耕地,便于耕種和澆灌;修建的水庫,控制了水在時間和空間上的流淌,更多的土地成為水澆地,北灘里荒了千百年的沙地變成了果園和田野,那里出現了許多新的村莊;道路兩旁的樹木漸漸使鄉間的條條道路成為林蔭大道,不僅擋風護路成為一種難得的風景,而且為村民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對于瞎餃娃來說,更是至關重要。我真是很難想象,要是沒有這些樹,他要到哪里去行柴呢?要到十幾里以南的山里去嗎?退耕還林,封山育林,山早已封了,政府不讓在山里行柴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路兩旁的白楊樹一年年長大了,人們便一次次享用它們的饋贈。先是修剪下的枝條,作為燒柴,這比以往燒麥草和牛馬羊糞好多了。后來樹長粗了,有人就看到了它們的用場,不再滿足于享用枝條,因為這些樹有的已經是很好的檁子,大部分都是好的椽子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了錢要修房子,一遍一遍地翻修,這是村里人的習慣。當然,隨便砍樹是不容許的,而且砍樹的時候,樹會發出“嘎嘎嘎”的呼救。個別人就在夜幕下,在離村莊遠的地方下手。漸漸地,白查查的樹樁開始出現。漸漸地,一些人對樹的感情淡漠了,不再那樣愛惜,就算是行柴,也舉著長長的鉤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陣亂鉤,把個樹鉤得剃頭林亂,垂頭喪氣。</h3><h3>&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沒砍過樹,我敢肯定。他沒有修過房子,房子漏雨了,村里或隊里的人幫著他上一層長草泥就好了。但他卻是行柴的人,是行柴最多的人。別的人家燒飯取暖還有煤,而他只能燒行來的柴。瞎餃娃行柴不用鉤子,也不拿斧頭,他用的是兩只腳兩只手。</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曾經任教的那所鄉村中學到我家要走過一段林蔭路,這條路是瞎餃娃時常行柴的地段。我曾無數次觀察過,他行柴就是摸,用腳摸,摸索地下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柴棍;用手摸,摸索樹干上的枯枝,經過仔細撫摸確認是干的枝條了,才“卡擦”一聲搬下來,插在腋下,臉上時而露出一絲愜意的笑。我曾經告訴他,樹干下面扎出的枝條是無用的,可以摘了晾干當燒柴。他說人家說了,活活的樹枝不能折,人家活活地,你咋能折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時候,他抱著滿滿一抱干柴走過村莊,老人們就會比著他對一些年輕人現身說法:你看看,一個沒眼睛的人都能拾到干柴,都知道疼愛樹木,你們眼睛吃得賊溜圓,就拾不到柴?就知道砍!砍!我看砍完了你們還砍啥?!砍自己的干腿子嗎?!</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是的,“前人栽樹,后人納涼”。這句話忘了行柴的人</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一次我給學生上課,講到人的德性問題,就問學生們:你們誰?更比他需要燒柴?你們誰?又更比他愛護樹木?學生們沉默了,即便是最調皮饒舌的那個學生,也無言以對。他們都知道,這個問題的背后有一個無可辯駁的實事。</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家在生產隊辦公室的旁邊,早些年是生產隊的兩間屋子。屋里炕沿根盤個土爐子,既可燒炕取暖又可燒水做飯。在別人看來,&nbsp;一日三餐對瞎餃娃來說是難以想象的事。村里的熱心人,或是學校里好奇的學生娃時不時地到他家里看他做飯。人們驚奇地看到,他會做多種飯菜,像湯面條這樣需要和面,揉面,搟面,切面,下面的飯,許多村里男人做不來,他卻可以有條不紊地做出來。鍋里的水開沒開,下的面熟沒熟,他都全憑聽覺和感覺,真是令人感慨。</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后來我帶學生給瞎餃娃行過一次柴。送柴的時候,學生們看到瞎餃娃住的地方和他的生活,他們很難想象瞎餃娃是怎么料理這個家,又怎么生火,做飯,洗衣,度過漫長的冬天。</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我對學生們發感慨:要說貧窮,要說難,誰能比得過他?可他似乎從來就是一個愛好的人,沒有過氈片似的頭發,時常理一個精神的寸頭;沒有過污頭垢面,有的,也多是一天的勞作里蒙在臉上的灰塵和汗珠子走下的印跡。</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學生們也從他身上認識到,貧窮,并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品格,也不能左右一個人的快樂。因為這,一些不知曉情況的學生,曾經取笑過瞎餃娃的學生,感到了自己的內疚。</h3><h3><br></h3><h3><br></h3> <h3>  <font color="#39b54a">(瞎餃娃曾經的住房,遠處是五隊新修的居民樓:此路還在,此門猶開,此屋尚存,然斯人已去,徒留些柴草……看到這,頓生一陣心酸,這是人去屋空的孤寂,還是告別昨日的愁腸?)</font></h3><h3><br></h3><h3><br></h3><h3></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b>6</b></h3><h3><br></h3><h3> 天生下你,必給你一條道。</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村子里的那條道,往南走是山,往北走是川。山里有樹有水,但種不成莊稼,川里能種莊稼,卻難得等下一趟水來。村子里修房子,對樹來說是個壞消息,對瞎餃娃來說,可是個好事情。瞎餃娃又有了一個無人能比的手藝,那就是打窖。那時候,村里幾乎家家是有窖的,主要是儲存洋芋和蘿卜。好好的洋芋,放在太陽下會綠掉,放在走風處會澀掉,放在冷處會凍掉,溫度高了會長芽,只有放在一兩米深的土窖里,才能保存得長久。秋天下窖,到了次年新洋芋即將下來的時候,還不會長芽。</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修房子要重整地基,新設布局,原來的地窖大都用不上了。但新挖一個地窖,是又臟又累又難的苦差事。口要小,徑要直,窖要深,底部還要打偏窯。打窖的人卷曲身體,臥憋在狹小的空間里挖土、撂土。有些人,吃得了這個苦,卻做不了這個事,鬧不好把窖挖成個鼻塌嘴歪四不像,不可補救。有些人,能做這個事,卻受不了這個苦。你想想,在土窖有限的空間里爬起跪倒,滿身塵土,汗流浹背,有多少人吃得消呢?</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心靈手巧,又能吃苦,又不怕臟,受人指點挖了幾個窖,馬上就成了挖窖的能手。村子里的人家修房子挖窖,再不愁苦找不到挖窖的人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說起來這里面還有些微妙,因為這是個苦差事,修房子的人家,自己挖吧,要么怕挖不好,要么怕吃這個苦,請別人挖吧,心里會有些顧忌,倒是請瞎餃娃,看起來順理成章,甚至可以理解為的對瞎餃娃的某種友好和善待。“窖留著,等瞎餃娃挖!”不會有人說你自己怕吃苦。</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其實,在這件事上,真正讓村子里的人感到舒暢的是瞎餃娃的品行。瞎餃娃給人家干活一不談工價,二不講吃喝,三不胡亂說。你說有活,我就高興地給你干,一天只要管吃三頓飯,三頓飯吃啥也不計較,錢不錢地多少不說,不給也無妨,給些吃的穿的用的也一概高興。即便是不給工錢,即便是自家人吃好的,給瞎子吃賴的,瞎餃娃也不在人前言傳。</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村里人大都喜歡讓瞎餃娃干這個營生,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緣由,那就是乘此恰當地表達一下自己對瞎餃娃的喜愛和關照。一般的情況,工價可能要比別的人給的多一些,或者工價之外再給些實物。人們似乎都不約而同的想著,乘此多給些,總比等他吃的不夠了再去村子里乞討要好。</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這樣一來,瞎餃娃忙得不可開交,村子里修房子人家多的時候,只得排起隊。而瞎餃娃卻不慌不忙,帶著笑意,一家一家地接著干。當然也有德行差的人家,欺他是個瞎子,挖了窖,還要讓干些別的什么,吃的給的扣扣掐掐哄哄騙騙。其實瞎子心理明朗得很,只是不會在人前說起。不過,村子里這樣的人家極個別,每當到這樣的人家,就會有“好事者”前往,一天幾次到這家“竄門”,故意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地問,吃的供的啥,給的多少錢,如此等等,倒是刺得這些人家不得不裝大方。是啊,如果你真的偷著少給工錢,連一個瞎子都使騙,你說你還能算村子里的好人家嗎?如果你真是這樣一戶人家,試試看,澆水攔壩誰給你抬門板撂石頭?拉麥子的車翻到了誰幫你抬起來?平時不修行,到時候摸天爺的溝子也是冰涼滴!</h3><h3>&nbsp;</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村子里幾百戶人家,窖總有打完的時候。以前,村子里的人有了錢就要比著修房子,你家修了,我家還要修得更好,似乎是個循環往復不可休止的事。現在,上大學的學生再不會來了,南方或新疆打工的,有的把房子買在外面,把孩子生在他鄉,村子里的人漸漸地稀落了。況且,村里多的人家都上了樓房了,一些老院子一年四季沒人進去,都長滿了草,瞎餃娃打下的一眼眼窖,多的也沒了用場。</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就這樣,打窖的營生又成了瞎餃娃一生的一段歷史。</h3><h3></h3> <h3>  <font color="#39b54a">(村里人大年三十上墳:田野上,春耕秋收的路,祭拜先人的路 ,那是村莊世代不息的活路……)</font></h3><h3><br></h3><h3><br></h3><h3></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b>7</b></h3><h3><br></h3><h3> 無論村莊怎么變幻,留在村莊里的人依舊淡然地生活著。</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一天,我正在上課,講的也許是《小桔燈》,也許是《天上的街市》。這時候一個外班的學生慌慌張張跑進教室來,說是瞎餃娃在找我。我愣了一下,覺得真是意外。瞎餃娃幾乎很少找人。似乎都是人找他,找他看孩子,找他講電影,找他打菜窖。</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我示意一下學生,立刻出去看。只見瞎餃娃洗得一身凈,穿著一件新衣服,頭發也是剛理過的,寸頭,畢恭畢敬站在教室門外,像是有重大的事情。</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老師,能不能麻煩您一下”他壓低聲音說,似乎很清楚正站在上課的教室門前。“等下課了幫我寫一封信。”</h3><h3>我說如果急,現在就可以。他說:“不能耽誤學生娃的課,我去您宿舍門前等著下課”。</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我上完課就去宿舍,老遠就看到他依然畢恭畢敬,站在我宿舍門口。聽到我腳步聲,臉上露出歉意的微笑,兩個步子微微側移,身體頻頻地前傾,既在讓路,又在致意。</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我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想,這次該是發揮特長大顯身手為瞎餃娃做件事情的時候了。一進門,我就說,你先說說要給誰寫信,要說什么事情。意思是先聽個大概,然后再組織成一封信,念給他聽。不想,接下來的情況很意外。</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他說,你拿好紙筆,我說,你寫:“弟弟,你好!最近一切都好吧?那里的生活都適應吧?……這次寫信也沒有什么事情,就是告訴你一下,我和媽媽過得都很好。……今年的雨水壯,莊家長得也好,吃的不用愁。……你在那里要好好聽政府的話,好好做人,好好改造,早點出來回家。我和媽媽都很想你,等著你回家。……”最后還有“此致敬禮”“哥哥李多才”等等。</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他一口氣說出了完整一封信,甚至連最后的年月日都一字不少。這真沒想到。不知道這封信在他的心里默了多少遍,以至于開頭到結尾,每一個字,每一個語氣,意思之簡明,語氣之懇切,仿佛他的弟弟就坐在他對面,該說的,不該說的,不多一字,不少一字。這可能是我所聽到的最逼真最感人的一封信了。</h3><h3>&nbsp;&nbsp;&nbsp; 一個沒有眼睛的人,寫一封信,鼓勵勸說一個四肢健全的人。</h3><h3>&nbsp;</h3><h3>&nbsp;&nbsp;&nbsp;</h3><h3></h3> <h3><font color="#39b54a">  </font> <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span><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順化堡村的秦腔戲迷:鳥有鳥巢,人有人窩,靈魂深處的共鳴,源自那根祖祖輩輩接續的心弦……)</span></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3></h3><h3> <b>8</b></h3><h3><br></h3><h3> 寫過這封信,我似乎覺得和他成為了好朋友。只要路上碰到,總是要打上幾聲招呼,而瞎餃娃每次都會充滿愉悅地響亮回應,像是共同完做過一件心照不宣的美好事情。<br></h3><h3> 一天早晨,我下早自習回家,經過街上的大澇池,正好瞎餃娃挑著水從澇池坡子上摸索地走下來。這天剛剛下過雨,我有點為瞎餃娃擔心。擔心滑倒,或者不小心插進路邊水坑里。</h3><h3> 其實,這種擔心大可不必。挑水抬水是村里每個人生活的一部分,對于瞎餃娃尤其如此。別的人家,可以兩個人去抬,或者每天輪流去挑,可瞎餃娃必須自己天天去挑。挑水最難的是冬天,澇池陡峭的坡子上,水桶里濺出來的水花子會把一條又窄又陡的羊腸小路凍的很滑。即便是強壯的男勞力,挑上兩桶水走在上面,也都是小心翼翼。稍有馬虎,就會滑個四腳朝天,而跟著掉下的兩個水桶,會一股腦兒滾下長長的澇池坡子,一路上叮叮咣咣,把桶里的水撒個凈光。有些小媳婦因為過度緊張,兩條腿戰戰兢兢,水桶左搖右擺,甚至會搞得腿肚子抽筋,不得不在澇池坡子上坐下來等人幫忙。</h3><h3> 夏天怕的就是下雨,澇池坡子變得濕滑,再加上兩腳的泥,走起來也不是隨便的事情。不過,瞎餃娃似乎沒有滑倒過。他的謹慎和細心足以克服這里的滑,只不過,他用的時間要比別人多得多。至于下了澇池坡子回家的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記得每一個地方的溝溝坎坎,即便是下過雨,也大可不必擔心。</h3><h3> 不過這一次,瞎餃娃插進了水里。不是因為路上有水坑,而是因為路邊站著兩個有眼卻缺德的人。</h3><h3> 當我看著瞎餃娃小心謹慎走下澇池坡子的時候,也看到兩個衣冠楚楚在路邊等車的過路人。他們看著瞎餃娃慢慢摸索著下澇池坡子,相互傳遞不懷好意的眼神,有著等待發生些什么后來卻沒有發生以至于使他們有些失望的神情。我看到瞎餃娃走到了大路上,就放心地走了。誰知不一會兒身后就傳來那種不懷好意的笑聲。回過頭,看見瞎餃娃走在路邊的水坑里,正舉步為難,而那兩個還在樂此不彼地喊叫:往這邊,往那邊,故意使瞎餃娃無所適從,舉足無措。</h3><h3> 一種強烈的厭惡和憤怒頓使我莫名地沖動。也就這時,村里一位挑水的姑娘站住,聲音重重地說:不要聽他們瞎指喚!這邊走!按你記下的走。瞎餃娃循著她的聲音,走出了水坑。 </h3><h3>那兩個人干張著嘴,愣在那里。</h3><h3> 這時又聽“呸!”地一聲,一位拉驢去飲水的白胡子老漢走上前,對著那兩個人腳下的大石頭狠狠地、十分響亮地吐了一口吐沫,罵道:沒良性的東西!牲口都不如!</h3><h3> 瞎餃娃表情平靜,挑著水,沿著他熟悉的路慢慢地走了。那兩個人,趕緊轉過身子,背對著馬路。</h3><h3> 是啊,一件事可以改變一個人看法,一個看法又在左右一些事情的發生。</h3><h3><font color="#39b54a"> </font></h3><h3><font color="#39b54a"> </font></h3> <h3><font color="#39b54a">  (七隊的社火:村里有一個戲班,戲衣尚在,戲已息演,幸運有這個社火,每年在村里響起,叫先人知曉村莊還活著,讓后人記得家鄉的良心……)</font></h3><h3><br></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h3><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b>9</b></h3><h3><br></h3><h3> 也許,上天有眼。</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的母親早就去世了,村里的老人也一個跟一個走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是啊,說到了他母親的去世。那一年的某一天,他母親去世了,他在村里人的幫乘下,燒紙,哭紙,放食,招魂,取墳,抬棺,下棺,掩土,經過了一個村莊老人去世的應有程序。人們說,倒是一個瞎子,端端正正地送走了他的老母,倒是一個膘肥體壯的“囊包”,不知下落,枉生了一次。</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母親去世了,煤窯下不成了,菜窖沒得打了,莊稼也種不成了。村里曾經有人張羅著讓他學個彈弦子唱賢孝之類的手藝,也不知何故,終究沒成。</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不知從那一天開始,瞎餃娃開始乞討了。不過,他的乞討很特別,一般不到別的村子乞討,也從不隨便地乞討。一年里,春節前,背個袋子,到本村里挨家討吃的。村里的人家也很樂意在這個時候給些吃的,或者給糧食,或者給面粉,或者給年饃。想著平日里他一般很少再來討擾,人們都會盡量地多給些。</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張家給了些什么?李家給了些什么?”村民相互打問,互相參照,會把少給的人家軟軟辣辣數說一通。</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今年怎么沒見來啊?”有人問瞎餃娃。</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王家爺爺,夠吃了,夠吃了!”,“李家嬸嬸,不夠了我就去了”,瞎餃娃趕緊欠著腰,笑著,有大有小地稱呼著回答。</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很多時候,走不過半個村子,瞎餃娃需要的吃頭就大概差不多了。</h3><h3>&nbsp;</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一年里,兩千多口人的村子,總有些事情要過。有時候,瞎餃娃也會瞅準一些合適的場合,討些肉菜饃饃之類,做些日常調劑,主要是村里人家“過事情”的時候。“過事情”就是村子里紅白事,結婚、發送死人等等。說起來也奇怪,瞎餃娃還是個“過事情”的消息靈通人士。村子里乃至附近村寨,誰家結婚,誰家死人,誰家修房奠基,誰家小孩過滿月,誰家孩子小學畢業、考上大學要待客,他都了如指掌。</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他聽力極好,可以聽到各種喜事的鞭炮聲和過喪事的嗩吶聲,興許還有諸多的好心人第一時間就把各處的消息告訴了他。但紅事他一般不多去,就是去了也會退避三舍地注意著,怕是自己衣服不新摸摸索索有煞人家喜慶風景。村子里傳來嗩吶聲,他便過去,也不進人家的院子,一般是坐在這家的街門上,燒紙堆邊。與來來往往的人打打招呼,或者說說去世人一些遙遠的往事。</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一些老人和孩子,或者坐在一堆石頭上,或者坐在一排土坯、一根木頭上,聽他講述逝者的美好之處。從他清晰的記憶里,還會聽到村里一些早被人們遺忘的往事,比如曾經村里的七八個“大學生”因為一個諱莫如深的事件,一起被處決的事情,比如村里某某家族打打鬧鬧興興衰衰背后的事情……村里幾乎所有人家的大小老少,他都記得清楚。幾十年前去世的人,一些早已走出人們記憶的名字,會從他講述的往事里重新回到這個村莊。</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時候,他也會在大人娃子的請求下頌頌歌謠,唱唱小曲,亮亮自己的拿手好戲 :</h3><h3>“錘板石錘板石叮叮當,</h3><h3>爹爹和媽媽是狠心腸。</h3><h3>大丫頭給到遠路上,</h3><h3>小丫頭給到門跟前。</h3><h3>爹爹聽地大丫頭來,</h3><h3>倒坐門檻錐爛鞋(hai)……</h3><h3>媽媽聽地大丫頭來,</h3><h3>針線布藍拿過來……</h3><h3>爹爹聽地小丫頭來,</h3><h3>拐棍拄上把羊肉腿子割地來……</h3><h3>媽媽聽地小丫頭來,</h3><h3>鍋鍋支上把澆油餅子烙出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那蕩郎朗地聲音,會把人帶到遙遠的過去,仿佛那個古老的村子,就存在他的肚子。</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每當這時,招呼人的東家都會注意著,要是瞎餃娃來了,有人負責把吃的給端上,一天三頓,一頓不少。每次三五天的事情,瞎餃娃可以坐在那里,享受周到的照顧。要是哪一家忘記了這個事兒,別人吃了瞎餃娃還沒吃,這家的主人或東家就會受到村里人的數落。</h3><h3>&nbsp;&nbsp;&nbsp;&nbsp; 人抬埋完,這個事情即將結束時,不需要瞎餃娃自己伸手,主人會記得給瞎餃娃足夠的飯菜和供饃。這幾乎成了村里約定俗成的規矩。這些肉菜剩飯,也會被瞎餃娃吃上好些天。而那些數量可觀的供饃會被晾干,作為長久的干糧,也許會一直吃到下一次嗩吶在村子里響起。</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人們總是奇怪,瞎餃娃那“板腸”著實厲害,盡管時常冷一頓熱一頓,軟一頓硬一頓,尤其那些席上下來的葷腥飯菜,幾天過去都發酸變腐了,冰汲瓦大地,他吃了依然好光光地,從來沒見過他鬧肚子,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吃過一片藥,打過一次針。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也許,上天真的有眼!</h3><h3>&nbsp;</h3></h3> <h3>&nbsp;&nbsp;&nbsp;&nbsp; <font color="#39b54a">  (村文化廣場牌坊:一種向往,一種呼喚,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座不朽的牌坊……)</font></h3><h3><br></h3><h3> &nbsp;&nbsp;&nbsp;&nbsp;&nbsp; </h3><h3> <b>10&nbsp;</b></h3><h3><br></h3><h3> 瞎餃娃是一個明白人,他懂得這個村莊和這些鄉里鄉親對他的好。他心里總是暖暖的,去乞討,總是會得到熱情接待,他走過村子,總是會聽到親切的問候。他那個破家里,也經常會有人去打賞,一些是看稀奇的,一些是看望瞎餃娃的。一個爺爺,一個奶奶,一個叔叔,一個嬸嬸,領著兒子孫娃子來到瞎餃娃家,看看好長時間沒見的瞎餃娃怎么樣了,順便帶點吃頭什么的,就像走親戚。甚至,一些鄰村里掛記瞎餃娃的人,也會乘著上順化堡供銷社的機會,順道看看瞎餃娃。瞎餃娃一聽見腳步聲說話聲,就知道是誰來了,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地,叫得甜得很。這個時候,每一個人,有眼睛的,沒眼睛的,都在這個村子的天空下找到了些許慰籍。</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是的,他對村里的大大小小都那么敬重,聽見聲音打招呼,總能給你個舒舒坦坦的稱呼。給人家干活不怕累不怕臟不計報酬,甚至,對一些未知事理的小孩子或者不知底細的外鄉人的取笑或是刁難都能寬容釋然。</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但是,他對詆毀或是破壞這個村莊安穩的行為,解決反對。</h3><h3><br></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記得小時候,村供銷社里時常來一個臨村的“苕人”。這個高個子苕人大概四五十歲,胡子拉茬的很是古怪。解放都好些年了,村里人都穿上新式布衣了,而他依舊穿著褐衣褐褲,外裹一件羊皮大襖,有時蹲在供銷社南墻彎里曬日頭,有時坐在供銷社商店里面乘蔭涼。據說與蔣介石有什么瓜葛,還說是與蔣經國是“結拜”等等。土改的時候,不要分給的土地,合作社的時候,不入互助組,說是不愿加入新社會,還說什么不吃新社會的飯,不穿新社會的衣,只是以放牧自家一二百只羊為生,大有一種“舊朝遺民”的架口。時不時地還站在供銷社門口,說些罵社會主義的反動話。因為是個一苕子,別人也拿他沒辦法,公社大隊的人也都不去計較。</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時候,村里成群的小娃子圍著他看熱鬧,有些娃子還頓不頓起哄,嘲笑他的不合時宜。這時候,苕子就兇神惡煞地撲向那些小娃子,把小娃子們嚇得四散奔逃。</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一次,一群娃子又來起哄取笑,呼啦啦一陣子喊過去,呼啦啦一陣子笑過來,把個苕人氣得惱羞成怒,抖起毛里索羅的臟皮襖,向那群娃子撲過去,就像是老鷹要抓小雞,直攆得娃子們吱媽亂喊。瞎餃娃聽到這陣勢,趨上前氣憤憤地呵斥道:呔!你個不識相的苕人,想干啥咧?你不是不入新社會嗎?那你咋趕著自家的羊在大隊生產隊公家的地上放著哩?唵?你不是不穿新社會的衣嗎?那你咋穿著供銷社買的帆布鞋在路上走著哩?!唵?!你不是不吃新社會的飯嗎?那你咋買的供銷社的油鹽在自家鍋里調著哩??!唵?!!……</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陣子有理有據振振有詞的詰罵,把個苕人罵得耷拉下腦袋,縮著穿著帆布鞋的腳,捂著吃了供銷社鹽的肚子,乖乖范范蹲在供銷社的墻角里,不敢出個大氣。</h3><h3><br></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愛憎分明,不以己弱,甚至于不畏強暴。有一年春節,上面的領導又來慰問瞎餃娃,帶來了不少慰問品。其中有一大袋子白面,不知被哪個村的五二鬼惦記上。</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這個五二鬼自以為瞎餃娃摸摸揣揣看不見東西,容易得手,就在深更半夜偷偷摸摸來到瞎餃娃家。誰知瞎餃娃耳朵尖得很,盡管這五二鬼躡手躡腳,還是被瞎餃娃聽見了動靜。瞎餃娃喊了一聲,可這五二鬼不甘心,扛起面袋子就要跑。瞎餃娃一骨碌翻起身,撲向動靜,死死抓住那五二鬼,不放。五二鬼一看難以得手,還被抓住,就和瞎餃娃撕打起來,最終打暈了瞎餃娃的頭,逃之夭夭。</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就見瞎餃娃頭上流著血,從馬路上慌慌勢勢地趨向村西,說是要到派出所報案。到派出所,瞎餃娃一五一十把昨晚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還說那個五二鬼吭哧馬鬧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指名道姓地說是本村六隊的某某人。派出所的警察于是徑直到這個人家,把那個人帶到派出所盤問,結果那人說不是他干的。</h3><h3> 后來,由于再無對證,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不過,瞎餃娃勇斗偷面賊的事,卻被村里人時常活靈活現地講起,都感慨瞎餃娃的確是個不一般的人。</h3><h3>&nbsp;&nbsp;&nbsp;&nbsp; </h3><h3></h3> <h3><font color="#39b54a">(村里人祭拜祖先:對萬物神靈的敬畏,對大地祖先的感恩……)</font></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3> <b>11</b></h3><h3><b><br></b></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一個村莊的恩情,有時也十分激烈。</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從內心里愛著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他出生在1949年前后,從小到大,一直到老,他和他家享受到了幾乎所有的政府幫扶和各種社會愛心。上面下來救助政策,沒說的,村上的干部第一個想到的是他,每年各種慰問,毫無疑問,瞎餃娃是首選的對象。他一生享受“五保戶”的待遇,時不時得到各方面的資助。穿頭吃頭,用的住的,可以說應享盡享。多少年來,夏天的單衣,冬天的棉衣棉被,過年過節的米面油肉,都享受過,而且,時不時地,還有上面的領導親自登門慰問。</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在這期間,也有外面的好心人長期關心幫助。一位在民樂城上搞房地產開發的段寶國知道了瞎餃娃的事,就讓其兒子經常來給送錢、送衣服、送藥、柴米油鹽,一直沒有間斷過。</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早些年,鄉政府還專門為他家修了新房,村里又把自來水送到他家里,結束了他大半輩子的挑水歷史。前幾年,養老院一開始,他和他的宋桃花,又一起雙雙被請到新天的養老院安度晚年。每當這樣得好事來臨,瞎餃娃就有一種無尚的榮耀和自豪,走起路來都跟往常大不一樣,顛顛的,一股子活得舒心的勁道。</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自信、快樂,更重要的還是有這村莊的人情溫暖。</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還在他打窖的時候,村里有一戶人家嫌棄瞎餃娃,吃飯和睡覺都讓瞎餃娃在街門洞里。這個事被鄰村得人知道了,成了順化堡村的笑話。村里的人都覺得為此丟臉,于是經常數落這個人家,都拿這個事說做人的薄情,不厚道。此后,再不敢有過分嫌棄瞎餃娃的人家。</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還記得在我上學和教書的時候,瞎餃娃時常來到學校,這與他愛熱鬧,愛學習有關。他經常站在教室外后面窗戶跟里聽老師講課。如果是閑人,老師就會驅趕,怕影響學生上課,但對瞎餃娃卻不。下課了,瞎餃娃就和學生娃說笑嬉鬧。學生娃尤其喜歡聽他唱小曲子。他會唱的小曲子很多,每曲都記得滾瓜爛熟,一字不落。他唱起來認真賣力,頓挫悠揚,不過唱到“黃”處便溜過,或者打住,惹得學生娃們跟來跟去地求唱。瞎餃娃就說不唱了,不唱了,拾柴去哩。學生們說我們給你渣子煤塊,于是一些學生就把學校大灶的煤塊,或是班級、老師的渣子每次悄悄“偷”來一些,送給瞎餃娃。</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幾十年后,我和學生們說到這些,他們還開玩笑說,那時候我們也“偷”過老師您的渣子哩。我說,遺憾啊,那你們咋沒多偷些我的渣子啊!現在想來,那能算偷嗎?就算是,偷來送去的,也都是良心啊!</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是的,就是在這樣的村莊里,瞎餃娃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他是這個社會,這個村子的一份子,是未被輕視的一份子。他的歡樂,他的幸福,不時短暫的,也不是虛擬的。</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在村里人的眼里,他就是個“窮歡樂”。他總是那么快樂,那么自信,從小到老,似乎沒有一點憂愁痛苦的樣子。聽到放炮聲,跳秧歌唱戲的聲音,他都會喜不自禁,手舞足蹈。逢年過節,聽到有人給他說拜年了,他馬上會聽出是誰,嘴里稱呼著,立馬標標準準,興高采烈地作揖,拜年。&nbsp;&nbsp;&nbsp;&nbsp;&nbsp;&nbsp;</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愛護村上和生產隊的一草一木,對破壞生產,占有公家財產的人和事可以說是嫉惡如仇。他骨子里感恩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他雖然不是黨員,卻是個聽黨話跟黨走,政治立場十分堅定的積極分子,他雖然沒讀過一天書,但他對當前政策知道得頭頭是道。村里前前后后召開的批斗會,他幾乎場場不落,開會批斗無論誰,他都會慷慨激昂,搶先發言。</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一次,對本隊一個上中農出生的人進行批斗時,他還摸摸踹踹地上去打了人家。這一表現,給工作隊留下了深刻印象,為此,瞎餃娃便成為最積極、最可信任依靠的運動骨干力量。那場運動時,他更是個政治立場堅定的積極分子。村里的骨干民兵押著戴著高帽子的“壞分子”去游街,瞎餃娃就和我們這些小娃子一起跟在后面起哄看熱鬧。在一次批斗會上,他還不通私情地,用針扎過同隊同族人某某的頭。</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想起來,當時的各種運動,也怪不了瞎餃娃,他的一些過激行為,只不過是在那樣的背景下,他想報恩于這個社會的那種執著和迫切所致吧。況且,里面的確也有禍害村里的人。 </h3> <h3>  <font color="#39b54a">  (村里的社火小戲:勸化人心的戲年復一年,活在村里的人繼續前行,幸福不會遺漏任何人,遲早有一天它會找到你……)</font></h3><h3><font color="#39b54a"><br></font></h3><h3> <b>12</b></h3><h3><b><br></b></h3><h3><h3>&nbsp;&nbsp;&nbsp;&nbsp;瞎餃娃沒有結過婚,卻有著“三妻四妾”。</h3><h3>&nbsp;&nbsp; 很早的時候,就有村里的人為他張羅媳婦。開始是一個鄰村的傻丫頭,是先天的癡呆,傻得厲害。一年中好幾次來到村里,好長時間呆在村里的格拉拐角。一個有身子,沒去處,一個有房子,沒媳婦。村子里有人撮合,叫瞎餃娃領家里住一起,這時瞎餃娃就露出難為和羞澀,后來終是沒有結果。</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幾十年間,村里前前后后來過的瘋女子或者有智障的女子也不少,這樣的時候,村里人都會撮合。瞎餃娃多是看這些女子孽障可憐,先后收留過好幾個,有的還過得挺好。有人就詼諧地說他有“桃花運”,曾經“三妻四妾”。他先后收留過的三五個女人,有的是精神有毛病,離家出走,到順化堡村又沒處去,瞎餃娃就將其領到自已的家里過起了生活。有的是被丈夫遺棄,無家可歸,瞎餃娃碰到就給收留了。還有一個是走失迷路后回不了家而被瞎餃娃領來作伴。有一個鄰村的智障丫頭甚至懷了孕,但人家家里人不同意,給流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前些年,村子里又來了一個四十幾歲的瘋婆姨,滿頭亂發,滿臉污垢,一會兒驚恐,一會兒傻笑,一會而沉默,一會兒露出祈求的眼神,伸手向人討吃。看起來瘋得還不是很厲害,有人就把她引到瞎餃娃的家里。</h3><h3>&nbsp;&nbsp; 后來,這個瘋女人竟然不傻笑了,神情也一天天安逸起來,曾經的那些驚恐好像也漸漸地消散了。洗干凈穿整齊倒也不見得多丑,還有些韻致,服服帖帖依依偎偎地跟著瞎餃娃過起日子來。她,就是人人皆知的宋桃花。</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對村里人仁義 ,對自己家里收留的這些女人也溫厚寬容。他會唱許多民歌小調或是寶卷曲調,小寡婦上墳,浪光棍,哭五更,割韭菜等等,唱得有滋有味,聽得出他是個深諳世事,富有情感的人。尤其是小寡婦上墳、浪光棍,唱得如泣如訴,感動得大小落淚,把收留的女人們的心都唱蘇了,唱化了,使得那些恐慌的心靈脫離世俗的眼光,感受到悉心的撫慰,便漸漸地平靜,安神下來。&nbsp; </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瞎餃娃收留的那些“三妻四妾”,雖說各個都有眼睛,有的還不咋傻,可干家務做飯什么的還是由他操持。就是澇池里取水,照樣離不開他。只不過由一個人挑水變成了兩個人抬水,明眼人走在前面,起個引路的作用。就是冬天冰眼里提水,也照樣少不了它親自勞作。為此,還有個笑人的段子。那時候冬天,村里人為方便取水,在結了冰的澇池上打個洞,叫“冰眼”,冰眼時常變換位置,或大或小,有時還四處溢水,給瞎餃娃摸索舀水提水帶來了難度。</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說是冬天有一次他和那個叫宋桃花的去抬水。宋桃花站在那里吵吵著,瞎餃娃則用腳在一層水的冰面上靠感覺左摸摸右探探地找冰眼,可是宋桃花站在那里說話腰不痛,嫌瞎餃娃找冰眼不著邊際,就嘰嘰咕咕地數落瞎餃娃說:半天你摸不著個冰眼,你瞎地哩嗎?當時正好這一幕被一個村里的挑水人看到,那人哭笑不得,就問宋桃花:你說多才瞎地沒?問得宋桃花大羊張嘴。后來,那人給他們提了兩桶水,這才了事。</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其實,也正是那些忍讓寬容和情趣,讓宋桃花由一個暫時的寄居者,成為瞎餃娃長久的伴侶。瞎餃娃也真正地交上了他這個終其一生的“桃花運”。他們兩相互疼愛,不離不棄,相依為命的事兒,竟成為這一帶村子里久傳不息的溫柔佳話。</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一年清明,我去老家上墳,回來的路上,老遠看到前面走著一對人。一前一后緊貼在一起的一對人。竟然又是瞎餃娃!走在后邊,身體微微地前傾,像是給前面的人一個更加舒適的靠背。前面的是那個曾經瘋掉的女子,就是宋桃花,身體自然地服帖在后面身體上,就是連頭,也似乎微微地靠在左側那個熟悉的肩膀上。他們就這樣相依相靠地靠著前行,像是一個人。那安然,那步態,那神情,叫人眼睛濕潤。</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在一個村莊的林蔭道路上,那是一道怎樣的風景啊?瘋婆姨做了瞎餃娃的眼睛,瞎餃娃做了瘋婆姨的腦子,一個有了依靠,一個有了慰籍。沒有海誓山盟,倒是真正地進出成雙,形不離影,相互依賴,相親相愛。</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相濡以沫”“執手相依”“執子之手,白頭偕老”這些美好的詞存活在哪里呢?也許就在一個村莊里,也許就存活在一個村莊的更底處。我想,這樣更合適。</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段時間,我很想給瞎餃娃一點錢,多少合適呢?一千?兩百?這不是在施舍嗎?就精神世界而言,想想我們自己,他可不是可憐到叫人施舍的人。</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等在我老家門口的樹壇子邊碰到瞎餃娃的時候,情急之下,掏出來的是二十塊錢。我突然想起來了,很早他就有個抽煙的嗜好。</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我說:“給你這個錢,你買盒煙抽。”</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他一摸,就知道是一張二十塊的錢。就知道我真是讓他買盒煙抽。他馬上弓著腰頻頻點頭:“嗯!雷老師,謝謝!謝謝!”</h3><h3>&nbsp;</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有幾次,我很想問問老家里來的人,瞎餃娃怎么樣了,但總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離開家鄉幾十年了,問一個人,得到的答案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活著。其實,活著或是死了,對于瞎餃娃又有什么呢?他經歷過苦難,也領受了溫暖,重要的是他自自然然地活過了一回。他好好地活著,是應該,他壽終正寢,也是應該。我想,他要死,應該是正真的壽終,正寢。像大地上的一棵小草,自自然然地,綠了,黃了,飽滿了,又枯萎了。也許,他死了,吹嗩吶的不會很多,也許棺材板不會很厚,甚至沒有一口棺材。但是,我想,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是想著美好,微笑著死的。</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這時候,也難免使人想到他那個“囊胞”兄弟。問村里人,都說是不知下落,大概早死在外面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是啊,村子里甚至于城里的不少人,活得并沒有瞎餃娃歡樂,也沒有瞎餃娃磊落,而且先他而去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一個瞎子,李多才,卻活得旺旺的。</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前幾天,我才從一篇文章里知道了李多才離世的信息。他最后是在鄉上的敬老院里去世的,享年68歲。據說,他去世以后,那個宋桃花在敬老院就待不住了,又到了外面亂跑去了。你說,這怪也不怪。</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順化堡村,這個千百年的古老的村子,曾經有過大事件,也出過大人物,我卻沒見過哪篇文章專門寫到過村里哪個人。倒是盲人李多才,一沒權,二沒錢,三沒頭銜,甚至沒有眼睛,去世之后,村里人念念不忘,還有不少人來寫他的傳奇故事。為什么呢?</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有時我想,是村子養活了瞎子,還是瞎子養活了村子呢?面對恩情,我們又該感謝誰呢?</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有時我又在想,人,在這個跌宕前行的社會里,究竟應該靠什么活著呢?</h3><h3>&nbsp;&nbsp;&nbsp;&nbsp;&nbsp;</h3></h3><h3> </h3><h3> <font color="#39b54a"> 注:這篇關于傳奇盲人李多才的文章,寫寫放放,先后經過三次:2012年3月初稿,名為《瞎子的村莊》;2014年2月,修改成《村莊的脈象》;2019年2月修改為《“瞎餃娃”和他的順化堡村》。修改第三稿時,獲知李多才已經去世。</font></h3> <h3>  <font color="#39b54a">(祁連山:順化堡村永遠的靠山……)</font></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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