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父親致悼詞

郭大偉

<h3>我的父親</h3> <h3>我的父親母親</h3> <h3>1949年父母的婚紗照</h3> <h3>相濡以沫70年</h3> <h3>最后一天</h3> <h3>折磨我們的那些指標(biāo)</h3> <h3>我為父親致悼詞</h3> <h3><br></h3><h3> </h3><h3>親愛的母親，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最要好的朋友。還有我的父親生前的朋友和吉林省人大的同志，大家好！</h3><h3>按照議程，現(xiàn)在由我來致辭了。</h3><h3> </h3><h3>我知道，我的父親生前多么想在我講話時他能夠在場，聽一聽他的兒子有多大的能耐，可是我的會議從來不請他出席，因為他不是管道人。還有，我從小就怕他，在他面前我常常打哆嗦。今天是他的會議，我卻出席了。我不怕他了。今天我來講話，他只能傾聽，我知道他的聽力堪稱一流，直到最后的時光。今天他一定能夠聽到我的講話的聲音，雖然我有點哽咽，雖然他在去往天國的路上正腳步匆匆。</h3><h3> </h3><h3>父親生于1928年8月。理智告訴我，他太老了。</h3><h3>感情卻無法認(rèn)同他的衰老。</h3><h3> </h3><h3>他20歲時的照片經(jīng)常被掛在影樓的櫥窗里，為此他會生氣。那時他豈止是風(fēng)華正茂。老一代藝術(shù)家龐學(xué)勤說，你要演電影比可我強太多了。</h3><h3> </h3><h3>他革命和工作的一生因為他的沉默寡言令我知之甚少。</h3><h3> </h3><h3>只知道他國高讀土木工程，大一沒有讀完，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了。我的爺爺說國民黨會勝，父親說，共產(chǎn)黨會勝，于是他背著我的爺爺奶奶跟著共產(chǎn)黨的部隊就走了。</h3><h3> </h3><h3>1948年四平戰(zhàn)役中，一顆炮彈落下，犧牲了5位戰(zhàn)友，只有他從彈坑里爬出來，完好無損。從此，他不在乎得失。</h3><h3> </h3><h3>1953年他擔(dān)任過建筑公司的經(jīng)理，他聘用一位日本工程師卻不聽他的，認(rèn)為沒有鋼材不可能完成那么大的跨度，他只好自己動手設(shè)計、組織施工。長大之后我見過那樓，問，很難嗎？父親說不難，比故宮簡單多了。父親說他的樓可以使用一百年，可惜不到60年就拆了，因為改革開放了。</h3><h3> </h3><h3>父親看問題很本質(zhì)，一次老師電話告訴他，我在南湖游泳四個小時沒上岸不見了蹤影，他不慌不忙地寫完了當(dāng)天要刊發(fā)的社論，還跑到省委請?zhí)m干亭秘書長過目后才去找我。見我沒有淹死，他狠狠地扇了我一個嘴巴。那年我十二歲，是一生中父親打我的最后一巴掌。那巴掌打得十分瀟灑，披在他肩上的土布蘭中山裝飄落到紅色的地板上。他說他以為我死了，所以安心寫了社論。要是知道沒死早就去找我了。</h3><h3> </h3><h3>父親創(chuàng)刊了《人大月刊》，一個不起眼的小雜志，他很認(rèn)真，我曾經(jīng)陪著他去國家出版署解決刊號。他還找我文章寫的好的同學(xué)幫助他提升重點文章的水平。</h3><h3> </h3><h3>父親顯然沒有受到過重用。一位正省級領(lǐng)導(dǎo)多次要求到我家作客，父親都謝絕了，正是非典時期，我是管道系統(tǒng)抗擊非典的總指揮，我說他要是來了要先隔離。于是，他來不了，就讓我父親去看他，父親無奈只好去了北京。結(jié)果他僅僅是為了在癌癥晚期彌留之際對父親說上一句道歉的話。父親淡淡地說，我很好啊。</h3><h3> </h3><h3>父親真的過得很好，他文章好，他一生發(fā)表過三千多篇文章，中國記協(xié)編輯《中國名記者》叢書給他書號他退回去了，說，過去就過去了，書就不出了。</h3><h3> </h3><h3>他乒乓球打得好，曾經(jīng)是1955年的吉林省第二名。</h3><h3> </h3><h3>他的畫畫得好，他80歲時病了于是畫畫，第一幅就好，后來的更好，于是畫了一年，畫了300幅，我選了150幅為他出了畫冊。至今何加林還說郭老的畫好，因為畫出了本真，范揚題詞“真趣”。</h3><h3> </h3><h3>父親很窩囊，我小學(xué)時夏令營他為我打的背包半路上就散了。我想不出他的兵怎么當(dāng)?shù)摹?lt;/h3><h3> </h3><h3>他插隊農(nóng)村時要自己挑水吃，他不知道扁擔(dān)要擔(dān)到中間，結(jié)果一頭的水桶在地上拖著，一頭的水桶挑到天上去了。農(nóng)民孫寶庫成了活雷鋒，幫我家挑了好幾年的水。</h3><h3> </h3><h3>我父親對孫寶庫的回報是宣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在文革那個年代天天向?qū)O寶庫的孩子灌輸讀書才能改變命運，結(jié)果恢復(fù)高考后寶庫的四個孩子都和我的弟弟妹妹一樣考上了大學(xué)。孫寶庫，這位吉林伊通山溝的農(nóng)民現(xiàn)在也隨兒女進(jìn)城養(yǎng)老了。</h3><h3> </h3><h3>父親自己的經(jīng)歷也詮釋了“惟有讀書高”。在那個干部幾乎每周至少勞動一天或者經(jīng)常赴農(nóng)場勞動來改造思想的數(shù)十年間，他只勞動過半天，那次他說要勞動半個月，結(jié)果半天就被大喇叭喊回了報社，因為省委要求報紙期期有評論，他得回來寫評論。插隊幾年，他也是僅僅挑了出盡洋相的那一擔(dān)水，就被公社革委會借去寫“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材料去了。</h3><h3> </h3><h3>一次父親帶我回老家公主嶺探視病重的爺爺。一個小青年追到車站說總編輯希望他晚回家一天，因為有一個言論省委要求快發(fā)。父親想了想就地寫起來，沒有桌子，父親就把稿紙按到車站的墻上寫，洋洋灑灑不一會兒就寫完了。</h3><h3> </h3><h3>父親活得智慧，一次一位農(nóng)民模樣的人拖家?guī)Э诘轿壹易×撕脦滋欤f是為了感謝反右時父親告誡他不要多說話。</h3><h3> </h3><h3>1968年我插隊前，說自己出身不好，這輩子怕是完了。父親氣惱地說，20年之后就不講出身了。</h3><h3> </h3><h3>我在積極要求入黨而不得入時，我的一個同齡人做了處長。我心灰意冷。父親說，這幾年你不要和他比，你干不過他。十年以后他就干不過你了。這話有點詭秘。</h3><h3> </h3><h3>父親離休了，他比很多同樣資格的人待遇都低。他不攀比不牢騷，他在股市投了幾萬元錢，過了幾年錢多了，他坐進(jìn)了股票交易所的大戶室。管道局不少人都把錢交給他讓他幫助炒股，他炒了一年，把掙了的錢如數(shù)給那些人后就再也不肯幫助炒了，第二年果然股市就不好了。一次我聽了集團(tuán)大領(lǐng)導(dǎo)講話，說要通過股市回報員工，我就動員他買中石油股票，等中石油股票跌入深谷時才知道他不僅自己一分沒買，還告訴親友不要買。我驚訝他的靈感到底來自哪里？</h3><h3> </h3><h3>他在我的學(xué)生時代天天檢查我的作業(yè)，他說學(xué)校教的沒用，讓我做他的作業(yè)。為此，我痛苦不堪。</h3><h3> </h3><h3>他逼我到業(yè)余體校滑冰打乒乓球游泳。他請畫家朋友教我畫畫，看我畫的上癮了就說不畫了，等退休再畫吧。他把他的借書證給我，我可以每次借十本書。我11歲那年他帶我到吉林大學(xué)聽教授的講座，為了混進(jìn)教室他讓我摘下紅領(lǐng)巾。我說聽不懂，他指指那些大學(xué)生說，其實，他們也聽不懂。</h3><h3> </h3><h3>小學(xué)時期他逼我每周必須看一場電影，那時，沒有那么多電影可看，有的看了好幾遍還得去。哈姆雷特我看了四遍，看到鬼魂嚇得魂不附體他還逼我再看。一次看了夜場后回家沒有了路燈，我嚇得毛骨悚然，到家就哭。</h3><h3> </h3><h3>1966年父親讓我看《海瑞罷官》，《燕山夜話》，《三家村札記》。文革中，我一個中學(xué)生受盡欺辱，甚至被同學(xué)打斷了鼻梁骨。</h3><h3> </h3><h3>他把我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我的弟弟妹妹也都弄得亂七八糟。等我的生活越來越豐富多彩，才悟到了父親的神奇。</h3><h3> </h3><h3>我的兒子小天上課看課外書，校長說，這樣下去會考不上大學(xué)的，我父親說:哪有小孩子考不上大學(xué)的。</h3><h3> </h3><h3>我親愛的父親，你知道這個家最感謝你的是什么嘛？</h3><h3> </h3><h3>其實是你把我們搞得亂七八糟，因為結(jié)局是你的子女個個才華橫溢。</h3><h3> </h3><h3>還有你關(guān)鍵時候的守口如瓶。</h3><h3> </h3><h3>守口如瓶，你平安度過了所有的政治關(guān)口。使我們有了安全的家。</h3><h3> </h3><h3>這個家在任何情境中都能相濡以沫，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h3><h3> </h3><h3>親愛的父親，你現(xiàn)在真的一言不發(fā)了，我們反而無法接受了。</h3><h3> </h3><h3>就是這個元旦。</h3><h3>全家集合在醫(yī)院聚餐，你無法進(jìn)食更不能飲酒，媽媽讓我用筷子蘸著啤酒涂在你的唇邊。</h3><h3> </h3><h3>15號那天，一陣子痰堵，你呼吸急促。醫(yī)生說吸痰器不管用了，我的弟弟急得撲上去嘴對著嘴幫你吸痰，大夫感動了，又吸，有了稍許的效果。那一夜我堅持留在了病房，我整夜睜著眼一刻不停地關(guān)注著父親。16日晨六時許，父親的眼睛十分有神，如一潭深邃的湖水，又如嬰兒一般純凈無塵，迷人極了，我與那眼睛對視著，對視著，無限的享受。父親的眼角浸出了一滴晶瑩的淚珠，我用手指輕輕拭去。</h3><h3>有一瞬間父親的眼睛突然沒有了神采，我看儀器，心率血氧飽和度呼吸尚屬正常。</h3><h3> </h3><h3>6時40分，我甚至覺得一切在好轉(zhuǎn)，幻想著8點以后再見大夫商量好辦法，讓父親能夠在除夕那天和我們一起到飯店吃年夜飯。</h3><h3> </h3><h3>6時43分，突然，一切都垮塌了，檢測儀上所有的指標(biāo)瞬間歸零！就是那么快！我抓住母親的手一起撲向父親，我抱住父親的頭要留住他，護(hù)士立刻做人工呼吸同時呼叫全科室的護(hù)士集中到父親身邊，護(hù)士長值班醫(yī)生幾乎同時趕到了，隨后主任也到了，急救藥注射了，父親卻如雪崩一樣無可挽救。</h3><h3> </h3><h3>我的弟弟妹妹們也迅速集中到病房。可是一切都無法回轉(zhuǎn)了。</h3><h3> </h3><h3>父親，你知道此時最難過的是誰嗎，是母親。她跟你度過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70年。在你病重住院時，她陪你在病房度過了六個年頭寸步不離。她無法接受你的離去。</h3><h3> </h3><h3>當(dāng)你被轉(zhuǎn)移到太平間后，母親對我說，你再去看看，沒準(zhǔn)你爸爸又緩過來呢？</h3><h3> </h3><h3>我知道你一去不會復(fù)返了。母親說，我們沒有遺憾，說您是最享福的，因為子女的孝順。</h3><h3> </h3><h3>或許你不放心母親，其實她很堅強，今天她堅持送您來了，她不愿意你看到悲悲切切，她甚至笑了。</h3><h3> </h3><h3>你的孫輩都有才華。你的第四代活潑得出奇。很快又將有新生兒誕生。</h3><h3>你的祖輩從山東即墨移民到東北，開墾了郭家店那片沃土，又到公主嶺到長春到北京到海外，似乎在緩緩地不屈不撓地改變著命運。祖輩基因強大的我們，對未來充滿信心。</h3><h3> </h3><h3>親愛的父親，我今天很得意，我說得你啞口無語吧，你沒有辦法辯白吧，我說什么就是什么了。</h3><h3> </h3><h3>我突然感到了恐慌，有父親時頭頂上就有天空，天空沒了，我們撐得起天空嗎？</h3><h3> </h3><h3>我們還得向前走。父親，我們是多么的愛你。今天你的女兒說，心里難受，是因為沒有活出你所希望的樣子。</h3><h3> </h3><h3>是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你作為父親的責(zé)任。</h3><h3> </h3><h3>我們該接班了。</h3><h3> </h3><h3>謝謝，你把班交給了我們。我們會教育和影響好我們的下一代。</h3><h3> </h3><h3>要說的話太多太多，不說了吧，你說過“貴人語遲”，我又讓您失望了。</h3><h3> </h3><h3>還有今天這么多朋友來送您了，都是你喜歡的人，你不說話有點沒禮貌了，我替你說了，該說的還得說啊，再一次謝謝大家！中午12點我請大家去胡楊記二樓喝酒，大家一定要去哦！</h3><h3><br></h3> <h3>小天朗讀舅舅的悼念的詩歌</h3> <h3>范先生為父親畫冊題字“真趣”</h3> <h3>四世同堂</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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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父親致悼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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