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到了一定年紀,叫醒人的,往往不是鬧鐘,而是一陣一陣,起初忽隱忽現仿佛扭捏擰巴到漸漸明亮歡快的鳥鳴。</h3><h3><br></h3><h3>此時天空已發亮,窗簾微微抖動,只是太陽還在路上,人也似將醒未醒。</h3><h3><br></h3><h3>恍恍惚惚間總覺自己是在那些熟悉的山林,或是在兒時房間,不過是做了個長長的夢,喚我醒來的也不過我家檐下的燕子和瓦縫的麻雀。</h3><h3><br></h3><h3>不知道各家的瓦檐屋頂住了多少只雀兒。它們一起說話的時候,如同安靜課堂瞬間喧囂起來。什么原因?沒人知道。誰牽的頭,誰策劃的,誰是主唱?也沒人知道。</h3><h3><br></h3><h3>燕子卻安寧很多,一般是一家團聚親昵時,才低語呢喃。</h3><h3><br></h3><h3>小時并不喜麻雀,長得灰不溜秋,還張狂得不得了,偷食搶食皆明目張膽,還嘰嘰喳喳聒噪不停。初中后,學了動植物學,才明白,一只鳥,即便再普通,從稚嫩的翅膀開始生活,到它死去,經歷的喜悅、彷徨、驚嚇和失落不比一個人更少。它們在比我們人類短得多的年限里,要把這些人類的情感全部歷經一遍。它們濃縮了人類兌水的生活。它們的個體體驗更簡潔,更凸凹,更鋒利。</h3><h3><br></h3><h3>因此它們的聲音更明晰,更清越。它們就那樣大聲地說出來,回音在天地間蕩漾。也不怕無關的鳥聽到。凡是想到的,自顧自地說,不添油加醋,不偷梁換柱,不縮水。</h3><h3><br></h3><h3>那些詞匯在屋頂飄一會兒,飄到房前屋后的桃李樹上,卡在了枝杈上。在曬鼓坪上翻了幾個跟頭后,又在電線上譜一下午曲。</h3> <h3>鄉人大大小小很不喜歡老鴉(烏鴉),黑黢黢一只,叫聲還難聽得很,五音不全不說,最討厭的是,它們自頭頂天空飛過時,猛不丁“哇,哇,哇”幾聲,等嚇人一大跳,它又戛然而止飄然遠去。</h3><h3><br></h3><h3>況且老人還說,烏鴉在誰頭頂上叫,那日或那段時間運氣就不好,諸事會不順。極煩人的,是不?好像有化解之法,朝地上吐三把口水,然后唱幾句詛咒烏鴉的山歌,到如今,卻只記得起始是:“老鴉叫……”。</h3><h3><br></h3><h3>不過,最令人恐懼的是挖孔鳥叫(貓頭鷹),晝伏夜出,極少發聲,以至于村人都以為村里是沒有這種不祥鳥的,因為它一旦出聲,便預示著村子里有人要過(死),不僅是其聲似催人趕緊“挖孔,挖孔,挖孔”,且原本安靜的夜,被它們恐怖的叫聲撕裂。</h3><h3><br></h3><h3>老人們都知道,貓頭鷹能聞將死之人身上尸氣,常常提前報喪。那幾日,家家自危,人心惶惶,都不知道黑白無常拿著索命繩究竟蹲在誰家里?直到有人家放了報喪的鞭炮,知是上了年歲的老人,一顆心終于可以安定。</h3> <h3>所以,我們還是最喜田間水上的白鷺。黛山綠水,碧禾青草,或點點或行行白,水田漠漠,白鷺翩翩,真是極美的畫。更何況白鷺站姿娉娉婷婷,亭亭玉立。</h3><h3><br></h3><h3>“白鷺兒,最高格。</h3><h3>毛衣新成雪不敵,眾禽喧呼獨凝寂。</h3><h3>孤眠芊芊草,久立潺潺石。</h3><h3>前山正無云,飛去入遙碧。”</h3><h3>____劉禹錫的《白鷺兒》</h3><h3><br></h3><h3>鷺鷥、竹林、溪流、老屋、雞鴨、牛羊,成了一幅幅現代版的古典圖畫。這年月的古村落漸漸稀少,樵夫、耕牛、蓑衣、斗笠漸漸遠離人們的視線。</h3> <h3>當然,農人還喜喜鵲。“駕,駕,駕—”,這長尾、黑嘴、撲扇的翅膀有藍綠光澤的家伙,叫聲兩短一長,嘹亮而清脆,悅耳。</h3><h3><br></h3><h3>老古話:“喜鵲叫,好運到”,一早若聞喜鵲窗外枝頭歡叫,即便那日沒什么喜事好事,心里亦一直是喜滋滋的。</h3><h3><br></h3><h3>每到春日播種時節,布谷便聲聲喚:布谷,布谷!其實,我們鄉下喊這種鳥麥粑鳥,其叫聲如喊“呷麻(麥)粑粑,麥粑diáng(丟的意思)過,diáng餐田螺,呷餐飽過”,聲聲不息,晝夜不歇。</h3><h3><br></h3><h3>后來才曉得它們名叫四聲杜鵑,各地依據其聲,翻譯各不相同,有“快快割麥”,有“光棍好過”,有“豌豆八哥”,有“關公好哭”……英文居然也神似——one more bottle !而杜鵑鳥中大杜鵑、中杜鵑、四聲杜鵑,都是聲名狼藉的巢寄生高手。</h3> <h3>稻田里,還有種禾雞。禾雞應是野鵪鶉的一種,灰黑帶麻,體形似雞而小甚多,因繁殖活動多在禾田內,鄉人皆喚之“禾雞”。</h3><h3><br></h3><h3>大人們是不喜歡這一禽鳥,雖然它們吃蟲,但其建窠要糟蹋秧禾,禾雞窠多為圓形,系由禾秧彎折而成,被其建窠后的禾秧就不再揚花結穗了,自然少了幾蔸收成。</h3><h3><br></h3><h3>所以大人在噴藥或間禾時一發現禾雞窠則清除之,窠里若有禾雞蛋就裝入衣袋帶回給娃們吃,非但如此,孩童們也常去尋禾雞窠,原因是有禾雞蛋撿。禾雞蛋有拇指大小,白殼帶麻,味道比雞蛋更香,尤其是置于柴火灰中焐熟后剝食則極鮮美。有此誘惑,孩童們忙活起來是不遺余力的。</h3><h3><br></h3><h3>我最不喜歡割禾,雙搶時節,天氣熱飛蟲又多,禾葉還時不時豁臉、胳臂和腿,癢得要死,祈愿碰到禾雞或禾雞窩,撿撿禾雞蛋,倒成了割禾動力。</h3> <h3>若再想見更多的鳥,便要入山林。最先入耳的便是“如意!如意……”,對,畫眉。</h3><h3><br></h3><h3>喜歡“畫眉”這個名字,或覺它是一位妙齡女子,綠紗帛裙,窈窕身姿。而畫眉鳥,上體橄欖褐色,頭和上背具褐色軸紋;眼圈白、眼上方有清晰的白色眉紋。</h3><h3><br></h3><h3>它們喜單獨生活,很少結集小群活動,生性膽怯,卻十分機敏,常獨自立于樹梢枝間,或啁啾鳴囀,或引頸高歌,音韻多變。</h3> <h3>“咕咕噔,咕咕噔”,這是斑鳩無疑了,斑鳩大小如鴿,喙緣細長而尖,羽毛土褐色,脖子背頸上卻半環著一個黑底白點的圈,猶若鑲嵌著一條珍珠項鏈,麗質而晶瑩;艷麗而瀟灑,甚是耀眼。</h3><h3><br></h3><h3>斑鳩膽子很小,它不像喜鵲喜歡把巢筑在顯眼的枝頭,而是選擇柏樹等枝葉濃密四季常青的高大樹種,把自己的巢隱蔽起來;也從來不到人煙稠密的地方覓食,而是選擇山坡或者田野等便于隱身的地方,和人保持著遠遠的距離,因此人們很難發現它的蹤跡。</h3><h3><br></h3><h3>不過它還是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給了狡猾的人可趁之機——每年三四月份,便進入多雨季節,沾衣欲濕的春雨把漫山遍野的樹木都染上了一層新綠。斑鳩在這個季節進入求偶時期,它們躲在樹蔭里,“咕咕”、“咕咕”地呼喚著同類,表達著它們熱烈的情感。在這一點上,它們又和人一樣愚蠢,完全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以致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正是通過它們的叫聲,人們輕而易舉地找到它們。</h3> <h3>“仆姑姑,仆姑姑”,嗯,這是竹雞,喜居叢林,狀如鷓鴣無尾,毛羽褐色多斑,頭扁似蛇,喙尖眼突,性好斗。</h3><h3><br></h3><h3>竹雞好食白蟻,古諺云:“家有竹雞啼,白蟻化為泥。”竹雞啼鳴聲嘹亮悅耳,正如古詞曲所云:</h3><h3>泥滑滑,仆姑姑,</h3><h3>喚晴喚雨無時無,</h3><h3>曉窗未曙聞啼呼。</h3><h3><br></h3><h3>山珍里竹雞肉最好吃,爺爺,父親都會踩點,逮過竹雞。</h3><h3><br></h3><h3>一次山里撿蘑菇,卻有一只竹雞,帶著一群幼子,與我狹路相逢。我的眼睛陡然一亮,放下籃子,忘乎所以的朝竹雞撲去。出人意料的是,竹雞倒豎起羽毛,弓起背,像一只雞公蛇似的朝我發起反攻。不禁一楞,稍一遲疑,竹雞已返過身子,咯咯叫著,帶著幼子逃進柴草叢中。</h3><h3><br></h3><h3>后來去神農架,山道上再次與一只母竹雞帶著一群雞仔仔狹路相逢,其時我已為母多年,本想讓路,竹雞媽媽并不瞧我,轉身從容溜進柴叢,雞仔仔也不慌,一只一只井然有序卻迅捷隨母魚貫而入。</h3> <h3>幼時山林,有野雞,并不多。雄野雞,其實是錦雞,體態華麗,戴殷紅羽冠,頸披鑲黑邊白披肩,拖長長斑紋如云的銀藍色尾翎,頭、背、胸、翼均泛著瑩瑩熠熠翠綠色光輝。雌性野雞如家養麻雞,無羽冠和披肩,尾翎較短,通體棕褐,黑紋斑駁,嬌小清秀,樸素無華。</h3><h3><br></h3><h3>每每爺爺捉了錦雞回來,總會拔幾根尾上彩色長長羽翎給我們玩,唱穆桂英掛帥大戲。</h3><h3><br></h3><h3>家鄉居越城嶺下,舜皇山,老山界,紫云山,皆蒼蒼茫茫。山中林間,珍禽野獸無數,與山居人們為鄰,為求溫飽、繁衍,有時亦做害。細想,還是人殘害它們居多。</h3><h3><br></h3><h3>自然之中的鳥聲是有重量的,且有彈性。似乎,鳥的啼鳴在楓香樹,或者烏桕樹的枝椏上落下,又從香樟、苦櫧樹的葉面上彈了回去,那個回旋的過程,婉轉、清晰、動聽。鳥兒經年一聲聲地鳴叫著,叫出了油菜花開,叫出了樟綠楓紅,還有小橋流水山居人家的樣子。</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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