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春天來了，然而，在北疆的山區小鎮，絲絲涼意仍頑強不肯退去。 </h3><h3>每到這個季節，我總忘不了嘗嘗野菜清新、爽口的滋味。北方的野菜要數婆婆丁，它鮮嫩、微苦，蘸點新炸的雞蛋醬，那真是下飯、開胃。</h3><h3>好吃，這只是表象，往深層次探究，婆婆丁具有敗火、消炎的功效，長期食用，絕對有利于身體健康。因此，不光是我拿它當美食，家鄉人見它都垂涎三尺。</h3><h3>那么，如何吃到理想的婆婆丁呢？</h3><h3>小鎮四周都是莊稼地，莊稼地被農民又耕又鏟，婆婆丁倒是幸免一些，可是，農藥的廣泛使用，所剩無幾的婆婆丁多多少少被污染了，也就是說，莊稼地里的婆婆丁算不上綠色食品了。</h3><h3>思來想去，唯有北山白樺林里的婆婆丁堪稱是純天然珍品，那里的婆婆丁白兒深、葉肥，更沒有接觸農藥。 </h3><h3>我去了農貿市場，憑經驗，在農貿市場北門那轉悠——山里人擺攤兒賣野菜都在這個地方。</h3> <h3>一個腰像水缸一樣粗的胖女人手掐一把碎票，晃著肩膀喊：“婆婆丁、婆婆丁，白樺林的，純天然綠色，快來買呀……”</h3><h3>循著喊聲我走過去，哈腰上前抓了一把婆婆丁，發現被水洗過，濕漉漉的。我認為攤販摻水耍滑，沒有搭理。 </h3><h3>再看旁邊一個土筐，筐里的婆婆丁雖不水靈，但細一扒拉覺得挺干凈：“多少錢一斤？” </h3><h3>一個稚嫩的聲音回答：“我家小妹一根兒一根兒摘的，5塊錢一斤。” </h3><h3>我抬起頭，看見賣婆婆丁的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 </h3><h3>恰在這時，旁邊的胖女人睕了小男孩一眼：“你這個臭孩子，人家都賣8塊，你咋賣5塊？不會賣東西好好學著點。” </h3><h3>胖女人的話非常刺耳，我用眼梢暼了她一下，心里說：這個胖女人，挺能熊小孩的！可能是聽了胖女人責怪話的原故，小男孩戰戰兢兢的沒敢瞅胖女人，而是看了我一眼，看我也在打量著他，他反倒不好意思的用左腳不住地踩右腳的腳尖。</h3> <h3>這時我才發現，小男孩穿的農田鞋已很破舊，右腳的鞋尖竟然張著大嘴巴。 </h3><h3>面對此情，我心里很不好受，問小男孩：“家是北山的吧？人家賣8塊一斤，我買你半斤，給你4塊。” </h3><h3>小男孩愣著點點頭，接著給我秤了半斤婆婆丁。 </h3><h3>我掏出5塊錢塞給小男孩：“你秤太高了，錢不用找給我！” </h3><h3>小男孩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我心里多少有了些許慰籍，畢竟我以秤高的理由，多給了他一塊錢。 </h3><h3>回家后，心里這個不得勁兒，小男孩農田鞋的大口子像一張怪獸的嘴，撕咬著我的心。 </h3><h3>我想：小男孩家一定相當貧困。要不然，咋連一雙好鞋都沒有？看來不光是貧困的事，買不起鞋，當媽的給縫一縫也不能這樣啊？</h3><h3>我也是個女人，同樣作為一個母親，我知道我應該做點什么，因此，我翻箱倒柜，找出兒子穿舊的兩雙鞋，還有幾件衣服，并且連夜把鞋刷了，把衣服洗了。</h3> <h3>第二天，我把鞋和衣服包裹好，帶上，匆匆趕去農貿市場。 </h3><h3>不巧，小男孩不在，胖女人一再和我搭話，我因為心急，就把給小男孩送鞋和衣服的事當她說了。 </h3><h3>一看我是個熱心腸，胖女人感嘆到：“那小男孩叫旦旦，怪可憐的。沒爹沒媽，自己挖野菜賣了念書。星期天能來，平時他上學。東西我替你捎去吧，我們兩家是前后屯。” </h3><h3>胖女人還說，那天她訓旦旦，沒有惡意，是嫌他把婆婆丁賣賤了，一個孩子，又要上學，又要采野菜賣，多不容易呀。 </h3><h3>胖女人對那天的“出口不遜”做了解釋，還主動幫我給旦旦轉送鞋和衣服，她的這些舉動讓我真有些不好意思，我當面夸了她兩句：“你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之前，差點錯怪你了。” </h3><h3>胖女人顯得很無奈：“不也是為旦旦能多賣倆錢嗎！”</h3> <h3>沒有見到旦旦的遺憾使我這顆剛剛舒緩的心又提了上來，我真想快點見到旦旦，幫他再做點什么。 </h3><h3>終于又到了一個星期天，我像赴約一樣趕到農貿市場的老地方。這次，老遠看見旦旦穿著我送給他的鞋和衣服，人比上次精神多了，我心里美滋滋的。 </h3><h3>見了我，旦旦漲紅著臉喊我一聲：“姨！” </h3><h3>我答應著，快走幾步，到了旦旦跟前兒，摸著他的頭：“好孩子，又上學又賣菜，有骨氣，今天我還買你的婆婆丁。” </h3><h3>猜想旦旦聽了我說的話，會喜上眉梢，可是，他卻沉著臉，堅決地說：“不！” </h3><h3>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趕忙問：“為啥呀？” </h3><h3>旦旦頭垂得低低的，一個勁兒給我抓婆婆丁：“不為啥……把菜送給你。”</h3><h3>我趁著扒拉婆婆丁的機會，把一張10元錢偷埋在了旦旦的菜筐里，并一個勁兒刨根問底，打聽旦旦家里的情況。然而，無論我咋問，旦旦就是低頭不語。</h3> <h3>因家里等著做飯，只好再找機會問吧。我給旁邊的胖女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我把錢埋在旦旦的菜筐里了，便轉身往家走。 </h3><h3>我快走到家的時候，覺得后邊有人跟著，回頭一看，發現是旦旦。我馬上回走幾步：“旦旦，有事吧？” </h3><h3>旦旦撅著嘴，快速把一張10元錢塞進我的裝菜兜里：“我說菜送給你，就是送給你！”</h3><h3>“這個犟孩子，咋可以這樣！”我從菜兜里拿出錢，硬氣的揣進旦旦口袋，“給你，你就拿著，咋這么不聽話。” </h3><h3>可能看出我急眼了，旦旦低著頭不知聲了。 突然，他一雙渴求的目光仰射過來：“喊你一聲媽，行嗎？”</h3><h3>驚訝、感動一起涌上了我心頭，同時，我也在想，旦旦這么做到底為了啥？不只是感恩這么簡單吧。我心里雖有疑惑，可表面顯得很平靜：“我兒子不比你大幾歲，喊我媽，好啊。” </h3><h3>旦旦激動地上前一步，眼里閃著淚花，說：“主要是我妹妹想喊你一聲媽，她自從懂事，還沒喊過媽媽呢！”</h3> <h3>我的心好像被人揪住了，趕忙問旦旦：“媽媽呢？” </h3><h3>旦旦的眼淚止不住了，他堅強地用衣袖擦了擦，哽咽著說：“爸爸…討工錢跳樓…腿斷了…媽媽氣瘋了去…去南方打官司，都3年了！” </h3><h3>我的心一陣酸楚，淚水好像溢出了眼眶。 </h3><h3>旦旦還告訴我：“妹妹叫二丫，媽媽走的時候，她還不到3歲，正呀呀學話。媽媽不見了，她沒處喊媽媽，一聽到別的孩子喊媽媽，她就哇哇哭。我說你像媽媽一樣好……”</h3><h3>我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對旦旦說：“你和妹妹都是懂事的孩子，你妹妹的愿望，我一定會幫她實現！”</h3><h3>啥叫坐臥不安，啥叫心神不定，這些都在我后來的日子體會到了。</h3><h3>我做了很多夢，夢見旦旦媽還沒打贏官司，夢見旦旦吃涼飯生病了，還夢見了沒見過面，想喊我一聲“媽媽”的二丫！</h3><h3>二丫撲爍著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穿一件粉紅粉紅的新裙子……不，不是粉紅粉紅的，應該是金燦燦的，因為婆婆丁開的花是金燦燦的，她在山坡上奔跑，放聲――媽媽……</h3> <h3>我實在坐不住了，在一個晴好的天兒，坐上去北山的小公共汽車，顛簸了四十多分鐘，在一片白樺林附近下了車。</h3><h3>我拎著一個沉甸甸的提包，下了公路，鉆進一片白樺林。</h3><h3>胖女人再三告訴我：穿過白樺林，再走3里多地的小道就到旦旦住的屯子了。 </h3><h3>屯里的住戶并不多，房子稀疏蓋在大山腳下。大山高聳入云，我只有仰脖才能望見山峰。 </h3><h3>我邊走邊打聽，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旦旦的家門前。</h3><h3>旦旦家是兩間傾斜的泥草房，墻皮脫落，不大小窗戶還捂著臟兮兮的塑料布。旦旦忙著做飯，二丫扎著兩個翹著的小辮，在燒火。看到了我，旦旦激動，而且深情地喊了聲：“姨！” </h3><h3>二丫回過頭，我一看真和想像的一樣，她撲爍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一頭受驚的小鹿，有一種不知所措的神情。 </h3><h3>我熱情招乎旦旦和二丫，并從提包里往出拿新衣服和好吃的小食品。</h3> <h3>二丫雙手抱著旦旦的一條大腿，驚恐的樣子望著我。我上前抱起她，用手抹去她額頭的黑灰：“喊我媽吧？你哥哥向我說了你的心愿，你說我像媽媽一樣好，想喊我一聲媽，這些，你哥哥都告訴我了。” </h3><h3>二丫一根兒手指咬在嘴里，躲閃我熱熱的目光，她不敢直視我，扭頭直看旦旦。 </h3><h3>旦旦著急地說：“你不要喊媽嗎？喊吧，喊媽！姨像媽一樣對咱們好，快喊！”</h3><h3>二丫小嘴蠕動半天也沒喊出聲來，而是掙脫我，興高采烈向山坡瘋跑。</h3><h3>可以想到，今天二丫有多高興啊！她的舉動已經告訴了我。 </h3><h3>兩個孩子雖然都沒喊出“媽媽”，但我心里已感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幸福。 </h3><h3>也難怪，倆孩子已好幾年沒喊“媽媽”這個充滿愛，而又沉甸甸的字眼兒了。</h3><h3>安頓一番，我塞給旦旦200塊錢，一再囑咐：“照顧好妹妹，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h3><h3>臨走時，二丫紅腫著雙眼回來了。</h3> <h3>我問二丫，剛才還歡天喜地的，轉眼咋噘上小嘴了？ </h3><h3>旦旦眼里閃著淚花說：“妹妹看你要走了唄！”</h3><h3>我戀戀不舍地蹲下與二丫說話。二丫慢慢挪到我身邊，用小屁股磨蹭我的大腿，她一定不愿我這么快就離開。我把二丫攬在懷里，照著她的小臉蛋兒親了一口：“我會經常來看你的……”</h3><h3>旦旦執意要送我，我拒絕了，讓他和妹妹目送就行。</h3><h3>走到十字道口，我在等返城的客車，車還沒有來。</h3><h3>望著白樺林，棵棵白樺樹上好像長了許多黑眼睛，神情有思念的、渴望的、深情的、驚恐的、祝愿的…… </h3><h3>突然，返程的客車來了，我轉身上車，就在自動門“咔嚓”關上那一刻，白樺林里傳來了震撼人心的喊聲：“媽――媽――” </h3><h3>猛回頭，我看見旦旦和二丫瘋了一樣從白樺林里跑出來，兩個孩子張著大大的嘴巴，仿佛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呼喊：“媽――媽――”</h3><h3>這感天動地的喊聲響徹白樺林，回蕩在山谷，震蕩在耳畔，剎那間，我的心一陣顫抖，眼淚撲漱漱地流下……</h3><h3><b>注明：圖片選自網絡，感謝為此付出的勞動者</b></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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