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像呼吸一樣自然,像悲傷一樣真實”。剛進小山村時,那充滿時間感的安靜、溫暖又帶點古舊味的景象,撲面而來時,我想起電影《荒原生存》里的這句旁白。環顧山村素樸之美,內心有舒緩音樂響起。在寂靜中細細體味,滿山滿坡的植物靈氣十足,你可以輕易地感受到它們生命的氣息。</h3> <h3> 與穿越時光隧道有些類似,沿途有物證相隨。譬如,我們在車載音樂的哼唱旋律中,一路往山的深處而去時,途經三種水稻收割機。先是自動化的收割機,后來看到機械的叫”打稻機“,而進到村子里時,看到這里的人們正在用全人工的農具,當地人叫“稻桶”。他們把稻桿高高舉過頭頂,再甩出一條有力的金色弧線,那姿勢,與城市精英們在陽光與綠茵之間,揮動高爾夫球桿的神氣、灑脫、悠閑氣度無異。在一揚一甩中,谷粒倏倏唰唰地落在稻桶底部。</h3> <h3> 再譬如,沿途經過一座廢棄的兵工廠,在一條窄窄的山谷中,沿路兩旁散落的廠房、辦公樓、職工宿舍樓等遺址,足有兩公里。至少廢棄有些年頭了,屋內空蕩蕩的,門窗破損,只遺下完整的五十年代的磚木框架,在攀附蔥郁的雜樹、野草間兀立著。門前的水泥地面,恣意縱橫隨水蔓延的苔痕,綠意葳蕤。卻不覺荒涼,它們只是被時間結束了使命。</h3> <h3> 抵達村子時,接近晌午。人們在村前的稻田忙碌,田埂上放著茶具、毛巾。這里的陽光和空氣,仿佛用山泉水細致地洗過。陽光以恰好的姿勢,將稻田一樣金黃的光,籠罩著整個山坳、整座村子,你感覺到光的柔和,卻覺察不到光線的耀眼熱度。陽光如水,你仿佛魚兒游在水中。婦人們在門前庭院里,用長方型的竹墊、以及大大小小的圓型篾框,攤開谷粒、山茶籽、豇豆,陽光似乎被裁剪成一個個圓匾的樣子。褐黃的木板墻壁、門廊下堆放整齊的木柴、曬秋的篾框、擔谷的篾籮……所有的物什都有沉穩的暗色,提示時間的流逝和停留。</h3> <h3> 我們巡脧到一戶大屋門前停著外地車輛,于是停車進院。一樓大門敞開卻沒見著人,就喊“老邢!”這個村子姓邢。屋主人在二樓,隔著木板墻回了聲:在呢。</h3><h3> 是你家么?</h3><h3> 屋主反問:白頸還是白鷴?</h3><h3> 白鷴。</h3><h3> 屋主答:找錯了,白鷴在隔壁。</h3><h3> 村子是攝鳥愛好者發現的。村里有兩位護林員,分別帶攝鳥愛好者(謔稱:鳥人)去拍攝白鷴和白頸。</h3><h3> 白鷴又叫白雉鳥,雄鳥上體及兩翅潔白,紅臉黑冠,飛翔時形如白鳳。白頸是白頸長尾雉,色彩斑斕,如彩凰。白頸只有清晨和傍晚才出現,不容易拍攝。我們第一次來,想從容易抓拍到的白鷴先練手。</h3><h3><br></h3> <h3> 白鷴主人帶鳥人去鳥點了,不在家。門卻開著,并不上鎖。門口墻上掛著白鷴圖片,客廳里也是。同時,還掛著鄉衛生站的牌子。等了一會兒功夫,女主人回來了,招呼我們入住,并且拿出洗好的水果,還有鍋里熱騰騰的玉米棒,說,吃吧,都是自家的東西。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我們,以及入住后才認識的另兩對夫婦,與屋主人老邢一家,同桌吃飯。包吃包住,按每人每天收挺少的費用,去鳥點的費用另算。菜很豐富,滿滿一桌。只有豬肉是買的,如今鄉下不允許個體養豬,因為污染環境。其它的菜全是自家的,食材口感很妥帖,有一種天然無礙的清爽感,無香味卻香甜天成。老邢兩個女兒剛好在家度長假,妻子做了好多點心,一遍遍叫我們同食。</h3> <h3> 鳥點在村子附近的天寶山自然保護區。老邢是鄉醫生,也是護林員。在一個固定的水澗旁,天天去放玉米、喂白鷴。喂了三年,第四年,在水澗邊搭了拍攝掩體,慢慢地在網絡上放消息。后來,鳥人們知道了這個村子。</h3><h3> 我們徒步到鳥點,不能穿鮮艷的衣服,靜悄悄地呆在鳥點,架好器材。老邢找梯子在樹枝上放上玉米后,吹哨子。幾分鐘后,白鷴們過來了,在樹枝間,飛來飛去、吃食。鳥人們屏氣,欻、欻按快門。我是偽鳥人,帶的鏡頭不適合拍鳥。不過是好奇湊熱鬧。更多時候是靜坐著東張西望。看西斜的陽光,貼著山脊線投射過來,逆光中的白鷴,羽毛有很好的透光暈,很有舞臺的效果。</h3> <h3> 第二天早上,發哥繼續拍白鷴,老李去拍白頸。我決定在村里轉轉,虛度一個上午。清晨風小,炊煙有清晰的輪廓,樹一樣直直地上升,微風過來時,婀娜地伸展一下。在每條路上都能聽到山澗水流動的聲音,時而湯湯、時而咕嘟,不知來處。村里村外每一條水溝里,都有山澗水的身影,淺淺的清澈,溝底是褐黃色的光滑巖石,水溝兩邊是濃密的菖蒲、覆盆子、龍葵果等,深深淺淺的各種綠的線形、掌形、心形的野草。還看到兩株接骨草,一串串飽滿的槳果,在清晨的陽光里,瑪瑙一樣呈現半透明的桔紅色。</h3> <h3> 村子其實很小,每戶都就在大路邊,門前就是稻田。大清早的田野,太陽剛升起,有很好的側光,田疇上方的薄霧、稻葉上的寒露,都是時間開啟的音符。我走進田里拍攝這些光影,同時問村民一些土地確權和鄉村建設有關的話題。他們很誠懇友善,無論男女、無論正在忙什么,都會慢下手頭的農活,與我兜底說話。我可以坐在田埂上,聊幾句,矮下身子拍下他們忙碌的鏡頭,然后,伸個懶腰看一眼秋色。<br></h3> <h3> 待田野題材拍得差不多后,離開田埂,將鏡頭轉向房屋。閩式古建筑,大多全木結構,灰色薄瓦,三開間兩層,偏廈與主屋之間引山澗水穿屋而過,兩旁設廚房、盥洗室。屋頂多用懸山頂。獨具閩式風格的是,屋頂用九脊線,主脊起四個燕尾,精巧細膩,作欲飛狀。這樣的建筑令我垂涎欲滴,縱使我能在城市買別墅,想擁有這樣一座氣派寬敞的全木框架的古式房子,外加一個綠意盎然的庭院,想來也是難以企及。</h3> <h3> 第一次對著一戶正冒著炊煙的房子拍攝時,正在廚房忙碌的老人先在窗戶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走出來。以為他要阻撓我拍攝,結果,老人說,進來喝茶吧。我微笑謝過,一時不能適應。接下來發現,我每走到一幢房屋前拍攝時,屋主人都會很熱情地說,進來喝茶吧,好像你就是他家的親戚,好像他們頭腦中從來就沒有陌生人的概念。于是,坦然地接受他們的熱茶和土貨小點心。一個上午走了好幾家,順便把他們的樓上樓下都羨慕地走了一遍。</h3> <h3> 村西頭最大的那幢房屋,看起來還是嶄新的,柱子上貼滿喜慶對聯。我問屋主這是剛蓋的么?這位老邢回答,三十多年了,兩年前兒子結婚,用水沖洗一下木板墻,它就那么新了。全木結架的房屋最怕的是漏雨。前些年政府給每戶老屋補貼瓦片,翻新后,大家更愿意住老屋。湊在一起喝茶的其他幾位老邢說,咱們的老屋透氣,住幾百年都沒事,鋼筋水泥的不行,住著悶,經不住時間。十年前,村里有人蓋洋房,現在想法都變了。我在村里看到有幾處老屋正在老式翻新。</h3> <h3> 其實,這個村,離鄉政府不過十公里,一小時內可以上高速。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這里的人們卻習慣于與自然界保持簡單交換的姿勢。秋天時把刪減的雜木劈柴,堆滿檐下備冬;珍惜每一顆果實,曬干收藏;在門前路邊種上鳳仙花、雞冠花和木芙蓉,讓它們野草一樣恣意生長。令我想起在北美大地上的阿米什人索取有度的生活。<br></h3> <h3> 科恩說,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我們在激烈競爭面前,越活越復雜,把自己嚴實包裹,手緊緊地握住,不讓它松出一絲縫隙。大山里的村子,曾經在我們眼里,貧窮破敗、處在生存邊緣。我們在疲憊的奔跑之后,驀然回首,坐在幸福安逸的大地懷抱中,享受萬物有靈的,卻是他們。<br></h3><h3> 離開時,我把兩天的開銷交給老邢,老邢把我去鳥點的費用還給我,說,你那不算拍鳥。</h3><h3> 2018年10月31日</h3><h3>文/圖:舒 展</h3><h3>(部分鳥圖除外)</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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