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生命中的春節

石坡

麓山腳下，茂密樹林中的紅磚灰瓦，一層的，兩層的，二十余棟住宅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鵝黃色石板砌成的小路和階梯蜿蜒崎曲，清澈的山泉從村旁流過，屋前臘梅綻放，眼前的桃源村如此秀麗而充滿生氣。 快過年了，一派祥和，喜慶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濃濃的年味撲面而來。迎接新年，六十幾戶人家，家家戶戶，里里外外，打掃得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床上都換上了洗凈的被褥。房前屋后，厚厚的落葉掃成一堆，點上火，煙火繚繞，我們圍著火堆填枝加葉，歡笑打鬧。和煦的陽光下，屋外到處曬著棉被，到處是大人們忙碌的身影，我們則滿山遍野的奔跑玩耍。?故鄉 　 　小時候，最盼望，最喜歡，最高興的事情莫過于過年了。新衣，新鞋，新玩具，和各種各樣好吃的。對我來說，過年最高興的是穿著媽媽做的新棉襖和奶奶做的新棉鞋，那個心里美滋滋的，晚上都不愿意上床睡覺，想多穿一會兒。與艱苦年代相比，在物質極為豐富的今天，每天好似過春節?？赡菚r，幸福就是那一年一度的春節。 年前，商店里、糧店里、菜市場到處擠滿了人，到處排長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人們都忙于釆購各種年貨，甚至煤店里也排起了長隊，買煤，做耦煤，備冬。 每年這個時候，學校總務處會在一舍對面鋸木廠旁的大院里供應稻草。春節未到，糧草先行，家家戶戶，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去運稻草。 那時，席夢思還沒有誕生，棉絮墊在床上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都是用稻草代替。家里人多，床也多，媽媽到綠化科借了輛板車，率領我們，浩浩蕩蕩開進總務處買草。回家將稻草鋪在床上，床墊馬上變得幾十厘米厚，松松的，軟軟的，富有彈性，還充滿著稻草那種特有的香味。我和弟弟興奮地在上面滾來滾去，蹦來蹦去，不停嬉鬧。晚上，睡在這格外溫暖舒適的草窩上，蓋著那還帶有太陽余熱的棉被，很快進入了夢鄉。 那可是世界上最舒適的床，最溫暖的家，幾十年過去了，夢中仍常?；氐侥莻€家…... 年三十，一大早，媽媽就開始圍著灶臺準備除夕年夜飯，特別是炸酥肉丸子，那是媽媽的絕活，坐在廚房藕煤爐旁，一做就幾個小時，炸了很多，一大臉盆，春節期間都可吃到，當零食，當菜吃，好吃極了，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時至今日，一到春節，眼前就浮現媽媽系著圍裙，拿著筷子不停地將裹著面粉的肉塊夾進鍋里，忙碌炸酥肉丸子的情形。 年三十晚，媽媽做的年夜飯，看著一碗碗冒著熱氣，香噴噴的佳肴端上飯桌，饞得我們幾個小的使勁咽口水，不時忍不住用手拈著偷吃。? ?　　開餐了，最幸福和溫馨的時刻，屋外寒冬臘月，屋內溫暖如春，燈光下，爸爸媽媽，奶奶和我們，一家八口人，團團圓圓，圍著那張老式的四方桌，享受這平時吃不到的、一年一次的豐盛大宴。有扣肉、紅燒肉、粉蒸肉、回鍋肉、臘肉、燉雞，當然還少不了魚……滿滿一大桌，美味極了，我們邊吃，邊不停的說，好吃，真好吃?？扇缃?，無論怎么試著精心烹飪，再也做不出那個味道了，不知是肉味變了，還是口味變了。? 　　年夜飯后，既無電視機，更無春晚，全家人擠著圍著炭盆烤火聊天，烤年糕，喝甜酒沖蛋，吃那些憑票供應的各種年貨，還有紅薯片等土特產。大家打撲克，下棋，有跳棋，軍棋和象棋。 媽媽不時變戲法似的，從柜子里拿出不同的鐵盒子，高的，矮的，圓的，方的，一會從中拿出麻園坨分發給我們，一會又從中掏出酥糖，一人一包，還有綠豆糕、小花片、桃酥、燈芯糕、以及很多現在忘記名字的九如齋點心。媽媽發零食，至今記憶猶新的幸福時刻...... 發壓歲錢啰，不是微信紅包，是真正的紅包，紅紙裹著錢，媽媽發，同時又給爸爸錢，讓他也發，幾雙小手齊齊伸出，接住那幸福的一刻。那時的錢可值錢啦，手上拿著那幾元錢，有百萬富翁的感覺，將錢精心疊好，藏進最貼身的小口袋里，明早就去買鞭炮，買氣球，買沖天炮，還有打汽槍。 托過年的福，這些天更是小孩們的盛大節日。大人們讓我們盡情玩耍，盡情調皮，盡情吃喝，做錯了事也不會挨罵，圖吉利，大人們年三十不打罵小孩，我們也不用按時睡覺，直到瞌睡自己降臨。 那難忘的除夕夜啊，放眼望去，屋外正下著鴨毛中雪，預示著又一個豐收年。左鄰右舍，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透過那一扇扇沾滿水蒸汽，朦朧的玻璃窗，只見人影交錯，舉杯歡慶。一扇窗戶，一個溫暖的家，蘊含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零點，隨著誰家的第一聲鞭炮打破寧靜，就像一聲號令，街坊鄰居，家家戶戶幾乎同時走出屋子，放鞭炮，放焰火?；鸸饨幌噍x映，映紅了那一張張歡快的笑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熱鬧非凡，好一副生動美麗的年畫。? ?　　炮竹聲聲，劃破夜空，此起彼伏，響徹云霄，久久迥蕩在岳麓山下，與長沙城里的鞭炮聲遙相呼應，繼而連成一片，猶如春節交響樂，將除夕夜推向高潮。 小時候的大年三十，其樂融融，幸福，溫馨，那是人生最美好的童年…...? ?　　大年初一的早晨如此寧靜，懶懶的賴在被窩里不想起床，媽媽將年糕烤好了，略帶糊味而誘人的香味彌漫整個屋子。屋外不時傳來零星的鞭炮聲，興奮的穿上新棉襖，新棉褲，還有那雙新棉鞋。親眼看著奶奶將這雙棉鞋做起來的，先用紙剪成鞋樣，再納千層底，最后裝上鞋面，作工精細，人見人愛，無不驚嘆。 迫不及待地戴上剛買的孫悟空面具，挎上那柄有紅色劍鞘的仿古木制長劍，屋里屋外沖沖殺殺，玩瘋了。 在院里放沖天炮，呯，一不小心將新棉襖袖口燒了一個大洞，糊糊的，雪白的棉花都露了出來，身上仍然充滿火藥味，忐忑不安的回到家。 我們偶爾犯錯時，媽媽會用木尺打手心。那雙溫柔、搖過無數次搖藍的手，揮舞起尺子來還是滿有勁的，只見她左手攥緊我們的小手，右手緊握尺子，說時遲那時快，手起尺落，快三板慢三板，節奏分明，落在我們的小手上，邊打邊問：還記不記得，還記不記得。不是一般的疼，疼得我們直嚎，直踮腳，記住了，不敢再犯。沒有約束的權力是相當可怕的，我們通紅的手心就是見證。有時，我們將尺子藏起來，她總能找到，有時是由于“叛徒”告密，有時是“狗腿子”討好的將尺子找出來。后來，她索性將尺子鎖進抽屜里。時至今日，看見尺子就想起了媽媽的“厚愛”，嚴歷的媽媽...... 幸運的是，春節期間是“大赦日”，毛發未損，新棉襖打上補丁，吃一些零食，又出去打雪仗，堆雪人。 午后，工會在教學中樓主辦春節游園會，整一層樓的每個教室都有不同的娛樂活動，豐富多彩，各種各樣的有獎游戲、猜謎、乒乓球、等等。人們涌向那里，我們也去湊熱鬧，每次玩得十分盡興，滿載而歸。 拜年，拜年啦，初二那天，一大早，家家戶戶串門拜年。鄰居、同事、朋友、親戚，一波接一波，拜年聲聲，不絕于耳，四處飛揚。家里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人聲鼎沸，熱鬧而和諧，瓜子，花生，柑桔及各種點心款待四方來客，我們也歡快的穿梭在客人之間，幫著沏茶、加水，還不時嘴饞地拈起桌上的各種點心往口里塞。 大年初三，爸爸媽媽帶著我們過湘江，到長沙城里游玩。像尾巴一樣，我們歡喜雀躍的跟在爸媽身后，在城里感受春節的氣氛。從五一廣場，沿著黃興路，經過司門口，一直走到南門口。沿途，大街小巷，到處張燈結彩，門庭若市，人熙嚷嚷，喜氣洋洋。逛商店，買玩具，品嘗享受各種歺館的各種小吃。整整一天，不知疲倦，臨了在五一廣場的凱旋門照相館照張全家福。 那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春節，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 ? 桃源村的居民們，大多是高級知識分子，文革中，幾乎每家的主人都挨過批斗，受到沖擊，村子被稱為牛鬼蛇神聚集地，甚至一度改名為反修村，最后又改為楓林村。? 　　小學畢業，由于文革沒有書讀了。十六歲那年，爸媽單位的知青辦曾科長登門幾次，做媽媽的思想工作，動員我上山下鄉。當時有二個去向，下農村與進工廠，一部份同學歡天喜地的進了工廠，羨慕之極，但輪不到我，命運如此不公。 春節后不久，媽媽進城買了一個人造革的紅色小皮箱，著手替我整理行裝，一些四季衣褲和生活必需品，箱子塞得滿滿當當的，看得出媽媽是那樣用心，又那樣戀戀不舍。 為什么買箱子，為什么整行李？對媽媽做的這一切不太清楚，完全沒意識到二個月后，我就將遠離家鄉，告別父母，去千里之外的湘西農村，成為千千萬萬知青中的一員。會同縣，它在哪兒呢，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對它充滿遐想，終于在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腳落里找到它，旁邊是靖縣，很多發小已經下放到那兒了。 小皮箱相伴至今 ?　　四月中旬的一個清晨，春寒料峭，提著那只紅色小皮箱，與爸爸媽媽，大姐和姐夫一道，離開了家，離開了桃源村，來到校辦公樓門口。二姐和三姐正在農村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弟弟上學去了。爸媽與我一道登上學校派來的一輛老式中型吉普車，司機是汽車隊的唐師傅。 疾駛的汽車經過麓山門，很快將二里半、四醫院、溁灣鎮拋在了身后，最后停在了岳麓區辦事處門口。幾輛紅色老式長途汽車一字排開在那等侯我們，送行的家長們正忙著往車上裝行李。會同縣派來了一位干部到長沙接我們，長得黑的緣故，人們尊稱他陳黑子。媽媽登上了他所在的那輛車，找到他，執著地告訴他我會裝無線電收音機，喜歡修理東西…... 知道媽媽的良苦用心，細心周到的媽媽...... 車子啟動，徐徐駛出辦事處。透過車窗，看見爸爸媽媽在向我揮手，清楚的看見他們臉上的憂慮，媽媽不時用手絹擦著眼淚。? ?　　不一會兒，車上傳出幾位女同學的抽泣聲，隨后，哭出聲來，涓涓細流，匯成大海，傾刻，車內哭聲一片。此時，我才意識到，這既不是到裕湘紗廠學工，也不是到雷鋒公社學農，而是到千里之外的農村當農民，也許，當一輩子。我急忙回頭尋找爸媽的身影，遠處，爸媽仍然站在原地揮著手，目送著我。 一群不諳世事，稚氣未脫的少男少女被人生長河載向未知的遠方，前途迷茫，命運未卜。再見了，長沙，再見了，故鄉，再見了，親人們…... 坐了整整三天汽車，一路顛簸，終于到達人地兩生，貧窮落后，大山深處的湘西農村 - 會同。 廣闊田野，正值早稻收割季節，烈日炎炎，水田曬得發燙。還沒扁擔高的我，被鋒利的鐮刀割傷，纏著繃帶的小姆指仍然滲透著鮮血，忍著痛疼，割稻，扮禾。然后，將滿滿兩蘿筐一百二十多斤濕漉漉的谷子從幾近膝蓋深的泥濘水田里挑上田埂，肩挑重擔，咬緊牙關，每邁出一步都得歇盡全力。隨后，又再挑到二里之外的曬谷坪。這場景，怎么也無法與花季少年這幾個字聯系上。歷史上有小紅軍，小八路，我們這也算參加革命，叫小知青？至今，右肩略低于左肩就是那時的重擔壓的，不然，我也許應該長到一米八幾的個子，與爸一般高。? ?　　那時的農村，生活之艱苦，一個月都難得吃到一次肉，只有青菜，可菜里幾乎見不到油腥，每歺飯都難以下咽，可能比紅軍長征時伙食還差。農民有家在那，伙食稍微好些。 哂谷坪，正端著一碗飯在吃，好心的農民見狀，于心不忍，將我碗里的飯菜倒進自家鍋里，加一小勺豬油，回一下鍋，至今，難忘那一碗加了點豬油的飯的美味。?? ?　　長期處于營養不良與饑餓狀態，加上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干著一個壯勞力的農活，對于我們這些正在長身體的年齡無疑是巨大的挑戰。饑餓難耐時，偶爾買幾兩動物形狀餅干，晚上躲在被窩里偷偷的吃。? ?　　田野上，收割完晚稻，身心疲憊的靠在稻草垛上，遙望遠方，更加想家，思念親人，盼望回家過年的那一天早日到來，成了心中的一種寄托和希望。? ?　　當了近五年農民，歷盡艱辛。但是無論如何，每年都回家過春節，從未間斷。北風吹，雪花飄，風打著門來門自開，盼回家，歡歡喜喜過個年…... 春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這一天終于來到了！歸心似箭，帶著自己挖的冬筍，自己打的糍粑，爸爸要的蜂蜜，千里迢迢，回家過年！ 坐上三天長途汽車，經過洪江，安江，翻過險峻的雪峰山，取道邵陽，車終于開進長沙，貪婪的呼吸，感覺空氣都是那么親切！久違了，親愛的家鄉！ 溁灣鎮，打仗似的擠上5路公共汽車，車窗外閃過四醫院、二里半、麓山門，進入校區，翠綠中的紅磚綠瓦，大操坪，北樓，兩邊的樟樹熱情的伸出胳膊給我擁抱，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親切。你好，世間最美麗的校園；你好，巍巍麓山；你好，星城長沙，夢中的故鄉！?麓山腳下 ?　　下了公共汽車，肩背手提，疾步飛走，穿過東方紅廣場，沿著麓山館路往上，經過郵局、歺館、百貨公司，再直走就是上山大道，旁邊一條路進去，前面不遠，半山坡上就是桃源村了。?麓山館 ?　　村口，那棵鬼棗樹依然碩果滿枝。旁邊，老幼兒園的那個四方大院是我們小時候搶著騎郵遞員單車的練車場。眼快就要回到久別的家了，爸媽可好？家里一切可好？姐弟們都回家了？小花貓又長大了？離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家就在跟前。 抬頭，猛然看見媽媽站在門口眺望，寒風吹亂了她花白的頭發，母盼兒歸?。⌒念^一熱，加快步伐，繼而小跑，沖進家門，激動的扎入家的懷抱。一年沒見，爸媽高興得圍著我團團轉，家，溫暖的家！接著，在家度過那美好的時光，春節，終于來到了。 為了準備年夜飯，照例，大清早媽媽特地趕到棉花廠菜市場，從菜農手中買了一只肥肥的老母雞，將它拴在家門口，準備晚上殺雞過年。我最喜歡吃雞了，當然，誰都喜歡，在那個生活還很不寬裕，一年才吃一次雞的年代，雞是相當珍貴的，看著它，對晚上的年夜飯充滿期待。 ? 然而，當我再從屋內走出來時，雞不見了，被偷走了！不，應該說被綁架了。天啊，我-的-老-母-雞-啊，你-在-哪-兒-?。∧阍趺磪s成了小偷餐桌上的年夜飯呢！欲哭無淚，痛惜萬分，義憤填膺，早知如此，何不殺雞儆偷！此時，才體會到了偷雞摸狗的可惡。至今，此案居然一直沒破，一想起此事仍然耿耿于懷。? ?　　過完春節，真的不想再回鄉下了，實在是太苦，太苦了。請別政治正確，吃了苦還是可以說出來滴，不然請下去體驗試試。 在家賴著不走，一住就又一個月。膽小怕事的爸爸總催我早點回去，怕鄉下會有意見。相反，媽媽卻總是背地里要我在家多住一會兒，再多住一會兒，媽媽才不管那么多呢，甚至悄悄對我說：“過完五一勞動節再走？!”，只差沒說別走了，她舍不得我走，舍不得我又回去插秧、吃苦，慈母之心，溢于言表，這人間最偉大，最難忘的愛…... 可我當時卻懵懵懂懂，全然不覺。慈愛的媽媽...... 不得不又要回鄉下了，媽媽冒著大雨，不辭勞苦進城到臘貨店給我買了幾只臘豬頭，干干扁扁像面具，一只留給自己吃，一只送給隊里的龍隊長，在那個年代是珍貴大禮，祘是“行賄”，如有招工機會以求得到照應，還有一只是給隊里老粟的，跟媽媽提起過，干活時他對我挺照顧的。所有這些安排，都是精明的媽媽的主意，都是她親自精心策劃與指揮的，母親的心感天動地......? ?　　臨走前夕，夜深人靜，隱約聽見隔壁臥室，媽媽向爸爸傾訴她對我的擔憂。一同下去的所有知青都調回城了，由于有個在臺灣的知名舅舅，所謂的海外關系，就僅剩下我一人還在那兒。接著聽到媽媽的抽泣聲，聽到爸爸在寬慰她?？蓱z的媽媽...... 那一夜，我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我肯定，爸媽也是同樣。 媽媽一大早起來，煮了十幾個茶鹽雞蛋，裝進一個黃色挎包里，給我在路上吃。兒行千里母擔憂，媽媽送我，戀戀不舍，母子倆一路上默默無語。我知道她很難過，我也一樣，但是我裝作沒事似的，怕她更傷心。我們家有四個知青在農村，革命大家庭啊，媽媽已經為我們夠操勞，夠費盡心血了，辛勞的媽媽...... 要媽媽別再送了，她不依，一直走到村口。臨別，她左囑咐右叮嚀，末了，反而安慰我，囑我明年春節早點回家。一步一回頭，我依依不舍，實在舍不得離開她，寒風中，媽媽仍然站在那兒，朝我揮著手。 告娘休將兒惦念，莫將心揉碎，熬一載，待到臘梅綻放時，母子春節再相逢。? 歲月蹉跎，下農村那段時期，是一生中最艱苦的歲月，至今常在夢中驚醒…... 后來，回城了，媽媽為了我頂職回城而提前退休。學校特地派了膳食科王科長和基建科潘科長，到千里之外的鄉下，幫我們這批頂職知情辦手續，接我們回長沙，心存感激至今。 忘不了十二月下旬的那一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一輛解放牌卡車將我們從長沙火車站接回來。車到東方紅廣場，人群中，一眼就看見媽媽在那翹首以待等著接我回家，從來沒有看見媽媽如此高興過。小時候，我們幸福的童年是媽媽臉上燦爛的笑容，現在依然如此。 回家的路上，我與媽媽肩并肩，媽媽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笑容滿面，逢人便告：“我兒子頂職上來了，再也不走了”。此情此景，令人思緒萬千，想起，五年來經歷的種種磨難；想起，媽媽為我擔擾而備受煎熬的那些日日夜夜；想起，少小離家，而今歸來已是七尺男兒，往事一齊涌上心頭，禁不住眼睛濕潤，嘆人間滄桑。 那段人生經歷，烙印之深，雖然幾十年過去了，可前幾天還夢見農民們都搬進城了，我卻仍獨自一人在田間耕作。 而今，又回到了故鄉的懷抱，家的懷抱，又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并且，一夜之間從農民變成了一名夢寐以求的工人。 回城后的第一個春節，全家格外的喜悅與輕松，爸媽的心情也格外的舒暢，沉寂了一些日子的家又開始充滿了活力與歡笑。 幾年后，全國統一高考恢復。在書籍和資料極其缺少的條件下，卻必須在幾個月的時間內自學完初中與高中課程，真難為了自己。也難為了那個春節，也不知道春節是如何度過的，只記得十分忙碌，食之無味。那段時間，每天很晚睡，甚至通宵挑燈夜讀，迎接挑戰。天亮，到和平齋食堂買幾個饅頭，吃完，繼續苦讀。 數理化，過年時口中還在喃喃：“直線勾搭上股叫勾股定理，重力可以加速度，NHO是氮氫氧”。至今想來甚覺滑稽，就我這樣的小學文化底子居然還敢考大學，如果是現在，是絕對沒這個勇氣的。 考場設在師院附中，二天半考五門，放手一搏。成績揭曉，分數居然不低，終于跨入了大學校門。有幸與那些可愛的應屆小朋友，和藹的老大哥同班，特殊的時代造就了特殊的群體，今古奇觀。四年一晃而過，大學畢業，同學們惜惜相別，各奔天涯。? ?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那些年，無論讀書還是工作，無論身在何處，每年必回家過春節，無一例外。春節，永遠是家庭大團圓的日子，熱熱鬧鬧，年夜飯比以前更豐盛了，有時還到麓山館飯店端幾個大菜回來，感覺節日氣氛也與以前有所不同。 新棉鞋，新棉襖都是在商店買了，可愛活潑的第三代取代了我們小時候的位置。因為隊伍壯大了，家里還專門買了一個朱紅色的大圓桌，專門吃年夜飯用。時代不同了，春節也在與時俱進，有了彩電，有了春晚，年夜飯得在晚八點前吃完，春晚不等人，八點準時開鑼。?大圓桌大團圓 ?　　時光飛逝，漸漸的，媽媽做不動了，該我們自己做年夜飯了。在廚房，一邊忙碌一邊嘆息，爸媽漸漸老了，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菜和酥肉丸子了。 媽媽甚至有點糊涂了，大年三十那天總是問爸：“小家伙們都回來了嗎？”，爸總是湊在她耳邊說：“回來了，都回來了”，我們姊妹幾個也嘰嘰喳喳的對媽說：“我們都回來了”。 怎么會這么快呢，我們還期望他們看著我們變老呢。但是，我們畢竟依然擁有他們，爸媽在，家就在，春節的圣地就在。游子無論遠在他鄉天涯，都會在春節這一特殊的日子回家與爸媽一起過大年，圍著大圓桌，團團圓圓，充滿了溫馨，那歡聲笑語仍在心中蕩漾。 歲月如歌。那個年代，快樂、幸福與傷感交織著 …... 再后來，留學，工作，洋插隊至今，盡管常常回國探親，卻很少在過年的時候回家了。對圣誕節始終無法建立感情，然而，每年的春節日期卻記得牢牢的，早早就算好大年三十是陽歷的哪一天，到時給家打電話。 為了看春晚實況轉播，天還沒亮，就爬起來，睡意朦朧的坐在電視機旁，等待那一刻。那時候的春晚比現在的好看，例如趙本山的小品。開播了，此時，海內外親人，人同此心，人同此情，人同此念。? ?　　即使隨鄉不入俗，自己過春節，可毫無過年氣氛，過不起來啊。對我們來說，春節反而是令人惆悵的日子，沒有令人垂涎的臘魚臘肉，更沒有年夜飯。 漸漸的，豐盛的年夜飯與那溫馨祥和的春節只能在回憶中出現了，還有那我最喜愛的酥肉丸子，臘八豆，扣肉，臘魚，粉蒸肉和辣椒蘿卜…… 春節，離我越來越遠了，春節都去哪兒了呢？ 鄉愁啊，就是那每年的春節。大年三十，開車上班的路上，遙望大洋的那一頭，磁帶中飄出那首熟悉的歌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不論天涯與海角，神州萬里同懷抱……”，眼淚不由自主，想回家過年，想與親人團聚，想媽媽做的年夜飯，很想，非常想...... 那是人生最痛苦的時候，失去的太多了。常想，若有來生，一定會選擇這樣的人生軌跡：不離開故土，不離開爸媽，每年和他們一起過春節…... 漂泊在外幾十載，?；厥?，何日踏上歸路程。這么多年，僅僅在家度過二次春節，最后那次刻骨銘心。當時，春節臨近，冥冥之中，突然很想回家過年，想念父母，毅然決然，說走就走，寒冬臘月，飛越大洋，終于踏上了那日夜思念，魂牽夢繞的故土。 微風吹過來李谷一濃重長沙鄉音唱的那首歌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喜歡這首歌，在海外，每當聽到這首歌時就禁不住眼眶濕潤，今，游子歸來。 啊，你好，我親愛的祖國；你好，壯麗的山河；你好，父老鄉親。 旅途中，無論身在何處，不由自主，逢人便打招呼，從心底發出微笑說：你好。人們也許覺得我有點蠢氣，我不介意，每次回來都是這樣，激動，高興。 一路上，所到之處，所見之處，人們都喜氣洋洋，急勿匆的在趕往回家過年的路上，人潮涌動，都朝著一個相同的目的地——家！喜歡這種熟悉的，四處年味濃濃，到處人擠人的氣氛，又回到了這思念的人海之中，成為之中的浪花一朵...... 久違了，我生命中的春節??！? ?　　風塵仆仆，終于到了，就這，幾年前家里已經搬到了這里，陽臺正對著逸夫樓，三步并二步上樓，急切而興奮的推開家門，一眼就看見坐在客廳里的媽媽，夢中常見的媽媽，激動的奔上去擁抱，緊貼著她溫暖的臉，問長問短 …... 爸爸在里屋，家里頓時熱鬧起來。啊，家，又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家，歡笑與溫馨又充滿著家的每一個角落。 歲月無情，爸媽又老了許多，尤其，老年癡呆正在殘酷無情地蠶食媽媽的心智，癥狀日漸突顯。媽媽昔日那敏捷利索、能干、愛整潔與梳妝的風采已經消失。雖然精神與身體尚可，卻睡意昏沉，時常打盹，大部時間處于糊涂狀態，甚至不認識我們了。 有次，她指著弟弟和姐姐問我，他們是誰，為什么來了這么多客人。雖與她零距離，卻似陰陽兩隔，她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病情超出想像，如非親眼所見，不敢相信，令人十分心疼，震驚。無疑，對媽媽和家人來說，這是一場漫長、磨人且令人心碎的告別，與人生的告別，與親人的告別?? 媽媽的脾氣已完全像個淘氣的小孩，時而很聽話，時而瞎胡鬧，常常弄得我們傷透腦筋，哭笑不得。姨媽去世很多年了，她比媽大很多，由于外婆去世得早，媽從小就跟著姨媽生活，姐妹情深非同一般。時常，她誤以為一直照料她的我二姐，為她的姐姐。 還有幾次，她以為是住在別人家里，對二姐說：“姐姐，我們今晚回家吧”，她吵著要回自己家。每當這時，我們就哄她說，今晚還是先住在這里吧，明天再回家。更可愛的是，她真的以為是住在別人家了，馬上變得規規矩矩，不吵不鬧，做起客來。當我與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趁沒有其他人時，她就動作飛快的抓著茶幾上我喜歡的糕點一邊往我口袋里塞，一邊對我說，“趕快吃”。 如果有人在時，她就會先將糕點抓在手中，佯裝自己吃，然后悄悄地將手移到我手旁，捅捅我的胳膊，將點心塞到我手上，不露蛛絲馬跡，那動作，那神態，那表情，可愛極了，淘氣的媽媽...... 我也故意逗她，說要一個桔子，她又故伎重演，鬼鬼祟祟，很認真地“偷”了個蘋果悄悄地塞過來。她都這樣了，卻還不忘庝我。有一次她甚至短暫的認出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據說，得此病只能偶爾叫出最親的人的名字。 對近些年的事情，媽媽幾乎沒有記憶，但是，對幾十年前，尤其是年輕時的事情，卻記憶猶新，甚至記得唱解放前的老歌。 ?“無憂無慮”的媽媽 ??　　媽媽已經不認識爸爸了，我們叫爸爸，她也跟著叫爸爸。我們常有意識地將她拉到爸爸房間，讓她坐在爸爸床邊，想讓他倆多說說話。往往是，倆人默默無語，幾個小時，媽媽木然的坐在那，爸爸則一直深情地望著她，也許在努力尋找與回憶愛妻年輕時的身影。 有時，她誤將我當作爸爸，親切的稱我為海哥，當然不是指劉海哥，因為爸的名字中有個海字。一次，我跟她嬉鬧，雙臂摟著她的肩膀，額頭頂著她的額頭，在客廳里踱步，慢慢地搖啊搖，像跳慢三步，媽媽溫順地將臉靠在我的肩膀上，突然，她抬起頭親一下我的臉，叫道：海哥，然后又害羞的低下頭去。哈，神馬情況？老太在玩初戀？顯然，此時，她的心靈，她的思緒，完全沉浸在年輕時與爸在一起的日子，回到那我們永遠無從知道，她與爸爸的倆人世界。 哪怕歲月無情，哪怕紅顏不再，哪怕病魔肆虐，惟摯愛永恒 ...... ?媽媽與海哥 ?　　春節期間，帶媽媽到五一廣場的平和堂觀光。吃完自助餐，帶她來到頂層平臺，俯瞰市中心。她說她解放前到這來過很多次，說得頭頭是道。也許，此刻，她正沉浸在小時候在長沙城的那些時光。 進入商場，要買些東西，將她安排在文具柜臺旁坐下，反復叮囑她，坐在這別亂走，我買些東西就回來，她很聽話的點點頭。透過穿流不息的人群，我眼晴不時看她是否還坐在那，以免她走失。奇跡發生了，媽媽的目光居然也一直在追隨著我，焦急中帶有一絲驚慌。眾里尋兒千百度，兒就在娘身旁！媽媽已離不開我了，那怕是短暫一刻，我與媽媽永不分離…... 白天，只要天氣好，就帶她出去散步。出門前，細心的將她的頭發梳理好。兒時的記憶中，媽媽出門前總是站在墻上那個圓鏡子前，用她喜愛的那把棕色桃木梳子(我還留著)，反復的將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然后仔細的將掉落在肩頭上的頭發一根根拈起來，而爸爸卻總是坐在旁邊不耐煩的催促。 天冷，給她穿上我從國外特地為她挑選帶回來的新鴨絨衣，輕而暖和，又合身，很精神。像小孩似的，她仰起脖子讓我將拉鏈拉到頂，就像小時侯她給我扣衣扣。出了家門，挽著她的胳膊，就像小時候她牽著我的小手，沿著那條熟悉的小路，一邊走一邊聊。 走過熱鬧的麓山館，漫步寬闊的東方紅廣場，進入圖書館內漂亮的花園。主樓就在眼前，爸媽曾經工作的地方。小時候的印象中，長長的米黃色主樓，宏偉壯觀，常常去。對它，至今仍懷有深厚的感情，它承載著父母的難忘歲月，每當看到它，就想起了爸媽…… 人世間，還有什么比陪伴著，依偎在媽媽身旁，與媽媽聊天更幸福的事情？什么都聊。媽，年輕時你最喜歡什么運動？籃球，她答道。我知道她在吹牛，因為媽的個子不祘高。打什么位置？我還是認真的問，專門投籃的位置，她說。也許是后衛，我心里想。 路上，常常碰見爸媽的同事，爸媽的同事自小我們就都很熟，每次見到他們都感到格外親。他們都知道媽媽的病情，熱情的與媽打招呼，“周老師，你好”，媽媽總是熱情回應，對答自如，好像仍然認識他們似的，一副聰明伶俐可愛的樣子。 媽媽的手有點涼，將它拉進我的棉衣口袋，用我暖和的手緊緊的捂住它。想起少時叛逆的我，不服管教，有次竟然將媽媽的手掐出了血，姐姐要告訴爸爸，媽媽不讓。此刻，輕輕的撫摸著媽媽的手，一陣心疼與內疚。對不起了，媽媽，兒年少太不懂事...... 不知不覺，經過紅樑綠瓦而典雅的大禮堂，穿過岳麓書院，又走到了愛晚亭。愛晚亭，綠瓦紅柱，分外嬌嬈。每次回家，這里是必到之處，愛－晚－亭，多好聽的名字啊。幾十年了，小時候，媽媽就常常帶我們來這玩耍，在這里照了數不清的相片，從童年到現在，這里留下了媽媽和我們無數美好的回憶。亭前的那些大石頭依然巍立，無論時光流轉，愛晚亭就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婷婷少女永遠是那么典雅、優美的玉立在翠綠之中。? ?　　走著走著，聊著聊著，媽媽突然問我：“你結婚了嗎？有小孩沒有？”，我知道媽媽又開始糊涂了。接著，媽媽忽然停住腳步，側過臉來，仰著頭充滿疑惑的望著我說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誰??？”，無比心疼的望著她，我瞬間淚崩，半天說不出話來，緊緊的摟著她，半晌才哭著說：媽，我是行兒，我們回家吧...... 媽媽真的老了，加上這病癥，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糊里糊涂的，望著她，不由令人心生憐愛。以前，我是她的孩子；現在，她是我的孩子。 長沙的冬天特別濕冷，沒有暖氣，那年的春節，為了照應，大床上二個厚厚的被窩筒，一人睡一個，媽媽睡靠墻那個，我睡外面這個。前幾天，她下樓梯時扭了小腿筋，入夜，我給她小腿擦上跌打損傷油，給她揉了一會兒，問她痛不痛，她搖搖頭，然后安頓她睡下。肩膀露在被子外面，要她睡下去點，她聽話的往下鉆了鉆，我說再下去點，她說，再下去就到床的那一頭了，我啞然失笑，她依舊伶牙俐齒，不減當年?？蓯鄣膵寢?.....?溫馨的家 ?　　夜深人靜，躺在媽媽身旁，肩并肩，湊在媽媽耳邊與她聊天，說著悄悄話，長大后，從來沒與媽媽如此親近。暖黃色溫柔的燈光灑在床頭柜上媽媽那張放大的照片上，她很喜歡這張，我們也是。照片中，波光粼粼的湖上，沐浴在陽光下，媽媽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坐在一只小船上，高雅而充滿朝氣，背景是松花江上的太陽島，那是她年輕時帶學生到哈爾濱實習時拍的。 我也珍藏著一張相片，媽媽曾經告訴我，這張照片是我半歲時，患小兒腹瀉住院幾天，痊愈后，出院那天拍的。在這張近鏡頭半身相片中，媽媽緊緊的將我抱在懷中，溫情的，充滿母愛的將她的臉緊緊的貼著我的小臉蛋；媽媽年輕秀麗，烏亮短發，身著列寧裝，為我的痊愈而喜悅和疼愛的心情洋溢在臉上，那人間最圣潔，最崇高與無私的愛。 我和媽媽 ?媽媽在照片背面留下的筆跡 ?　　幾十年后的今天，今夜，此時，此刻，在媽媽身旁，拉著媽媽的手，我也將臉緊緊的貼著媽媽那溫暖的臉，仿佛又回到了幾十年前我半歲時，媽媽緊緊的貼著我臉蛋的那溫馨一刻，甜美而幸福的同時，倍感心酸，此時的媽媽已是滿頭白發，步入暮年，糊涂而遲滯，令人無比傷感，我親愛的媽媽...... 今夜星空，心心相通，誰說時光不能倒流？！難忘今宵，抓住那即逝的每一秒鐘，比金子還珍貴的時刻，今夜無眠…... …...天南地北的聊，媽媽似乎時而糊涂，時而清醒。聊到抗戰時期，她說她在重慶讀過一年書，好多類似這樣的事情我們一點都不知道，渴望能追尋媽媽年輕時的足跡。 聊著聊著，漸入夢鄉。那個春節，多少個這樣溫馨的夜晚。半夜醒來，看媽媽睡得很熟很香，銀發灑在枕頭上，暖暖的氣息，柔柔的，甜甜的，睡夢中時而露出慈祥的微笑，輕輕的將她的被子掖好，希望永遠別天亮…. 我與媽媽永不分離 轉眼間，又要離開家了。這是一個終身難忘，幸福而又傷感的春節。整整一個月，每天守著爸媽，陪伴著他們，寸步不離，看見他們就足夠，今生有他們就滿足。 　　常嘆，上次回來，媽看上去還好好的，怎么這次就變成這樣了呢，還有好多話要與她說，還有好多事要問她。也許，她也有很多故事要講給我們聽，我們小時候的故事，她的故事，爸爸的故事，所有這些，都還沒來得及，病魔就已侵入她的大腦。發瘋般的上網查閱所有相關資料，說維生素E可以稍微緩解老年癡呆，買了幾瓶回來，讓她服用。 記得，里根在被診斷出老年癡呆癥時，趁心智還健康時發表了告全國書，與人民告別。而在媽媽患上此病的早期階段，我們卻全然不知，完全疏忽了，直到數年前，一次她找不到家，好心人將她送回來。 另一次，碰到壞人將她戴在手上的金戒指和口袋里的錢騙走，我們才恍然大悟，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為時已晚，猝不及防。我們將她口袋里剩下的錢掏出來，以防再被騙走，爸爸見狀，用不容商量，而充滿憐愛的語氣說道：“放回去吧，別動她的錢”，爸爸對媽媽的深情...... 多么希望媽媽也能夠在心智健康時給我們寫下什么啊，她一定會像我下農村時給我寫的信那樣開頭：行兒，可好？結尾：母囑。 可現在，她已經寫不出自己的名字了，甚至不知道怎么握筆了，而以前媽媽寫的字是出名的漂亮，尤其小楷毛筆字。雖近在咫尺，她卻再也聽不到兒的呼喚，我也再聆聽不到母囑了，此情此景令人無比痛心與心酸。 祈求蒼天，救救媽媽，愿舍去一切換回媽媽的清醒。祈求蒼天，斬斷病魔，撕開那張隔斷我們彼此的墻，還我母親！ 媽媽的備課筆記 ?　　離開家的那天，夜晚的航班。令人眷戀的家，室內溫暖如春。晚飯后，緊挨著媽媽坐在客廳，想多陪她一會兒，再多陪一會兒，舍不得她，不忍心離開她，希望時鐘靜止，希望航班取消，希望走不了。 父母在，不遠游，可我為啥要走那么遠呢。想起幾十年前，當拿到簽證，興奮的告訴媽媽我就要去留學時，以為她會為我高興，出乎意料，媽一點都沒有，甚至沒說一句話，反而流露出一絲憂傷，好多年后才悟出，是因為媽媽舍不得我離開她那么遠，可憐媽媽慈母心！ 那一年，異國他鄉，人生第一次在外過年。 大年三十，孑然一身，望著周圍冷冷清清，望著歺桌上的那袋面包，您的叮嚀耳旁縈繞，仿佛聽到了您的呼喚：行兒，晚上吃的什么？想起了您做的年夜飯，想起離別時您的淚光，禁不住哭出聲來。 媽，我以為去一下就回來，以為就離開您一會兒，以為仍然離您很近，以為想您時可隨時回家。 然而，一切卻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遙遠。 多想馬上回到您的身旁，可總有回不去的感覺，回不到那個家，那條小路，那條小溪，那童年，再不能依偎在您身旁，沒想到回家的路如此漫長…… 此時，糊涂的媽媽壓根兒不知道我即將又要遠行，即使告訴，她也不會明白的。該動身了，起身緩緩拿起行李走到媽媽跟前，媽媽靜靜地站在那，溫順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仰著頭看著我，我仔細端詳著她，細心整了整她的衣領，將她領口的扣子扣上，細致的理了理她額頭上散亂的白發，將壓在衣領內的頭發撩出來理順，然后雙手輕輕的搭在她的肩膀上，低頭輕輕的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一想到，這一走，不知何時再能相見，悲傷之情不能自己。媽媽茫然地望著我，似乎突然意識到我就要出門，柔聲細語問道，“你到哪兒去?。俊薄?lt;/b> 小時候，出去玩時，長大后，出門時，媽媽望著我離去的背影也總是這樣問的，對兒女的牽掛盡在此言中。多么熟悉而溫暖的一句問，撥動著記憶深處的那根心弦。此刻，我卻又要漂洋過海遠去他鄉，…...忍不住，顫抖著雙手，輕輕的撫摸著媽媽的兩頰，強忍住眼淚，我故作平靜卻哽咽著說：“我出去一下就回來，您好好在家，按時服藥”。 媽，你可聽見了兒的呼喚，你可知道兒女的心腸？她似懂非懂，望著我，溫順的點點頭...... 見時難，別亦難，骨肉分離，難舍難分。我知道，如果再不走，我可能就會不走了，我會不顧一切的留下來，永遠陪伴和守護著她?？墒牵F實又不允許我這樣，一邊依依不舍的望著她，一邊慢慢的邁向門口，不甘不舍踏出了家門…... 屋外，冰天雪地，狂風呼嘯，寒冷刺骨?；仡^，再多望一眼家里客廳那扇漸行漸遠，燈光閃爍的窗戶，任淚水奔流。剛出門，就已經開始想她了，親愛的媽媽。我的心，我的魂丟在了那里。媽、爸，等兒歸來，明年，明年春節再回來看你們。? ?　 …... 萬萬沒想到，這一別竟成永訣，成了與媽媽的最后一個春節。離別時，那場景，那對話，永遠地定格在那一刻。 我，再也沒有媽媽了，肝腸寸斷，淚奔三千尺…... 很悲，很傷，很痛很痛！ 以后，再回家，推開家門，再也看不見坐在客廳的媽媽了，嗚……媽…媽…… 媽，可以沒有天地，不能沒有您，您可聽見了兒悲戚的吶喊...... 媽，求求您，別走，別扔下我們，我還要回來看您，我要吃您做的酥肉丸子…... 給您買的最新的藥還躺在我的行李箱里…... 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生日那天，您帶我去看馬戲，抱著我坐在您腿上，您俯身湊在我耳邊逗我，“長大了給媽媽買什么好吃的呀？”，我知道您喜歡吃蜜餞，于是仰起頭爽快的回答：“給媽媽買最好吃的蜜餞”。 媽，我一直沒忘記兒時的承諾，我又給您買了各種各樣蜜餞，半箱子，準備帶給您...... 媽…… ...... ...... 又回到了媽媽的身邊。沿著書院南路的玉泉寺往里走，媽媽安息地在金陵墓園的小山頂上，背靠湘江，環抱長沙城。我是媽媽的長子，用全部身心緊緊的抱著媽媽的骨灰盒，媽媽在我的懷抱中睡著了，輕輕的，再輕輕的，慢慢的，再慢慢的，別驚醒了她，沉重的，沿著陡峭的石梯，一步一臺階，緩緩的拾階而上，送媽媽最后一程。 最后的訣別，俯下身子，低頭將臉緊緊的貼在冰冷的盒子上，淚如雨下…… 叫我如何放得下，叫我如何舍得您；前不久春節時，我還躺在您的身邊，那么幸福的緊貼著您那溫暖的臉龐，余溫尚存，歷歷在目…... 突然間，手捧著一個正正方方的盒子，我在外頭，您卻在里頭…… ...... ...... 又要遠去他鄉。帶著媽媽喜愛的潔白菊花來到媽媽面前。兩側的柏樹挺拔郁蔥，輕輕的拾起墓前的殘葉，佇立良久，媽，兒看您來了。凝視著墓碑上媽媽的相片，媽媽慈祥的看著我微笑，再與媽媽聊會兒天…...? ?　　旭日下，雪白的花瓣在秋風下微微顫動，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思念；一只蝴蝶在花叢中舞動著那雙美麗的翅膀，飛來飛去，多少憂傷，多少眷戀，久久不愿離去；藍天中，一抹白云，仿佛是媽媽的銀發飄在蒼穹，像一顆慈愛的心，保佑著我們。仰天對云說，將我再抱緊一點……?? ?　　燦爛而溫暖的陽光灑在潔白的大理石墓碑上，保佑媽媽永遠平安。巍巍麓山，滔滔湘江，古城長沙，媽媽與它們永遠同在！? ?　　一步一回頭。媽，我會常來看您，縱使千山萬水，縱使橫隔大洋，縱使千年萬年，無論天涯海角，我的心永遠向著這個地方，永遠，永遠…... 母愛永恒！媽媽永生！ ...... 多少年來，每當回眸那些已經逝去的歲月，腦海中便浮現媽媽的音容笑貌，便想起了媽媽的點點滴滴，心中便在想，媽媽那時應該是多大年紀，媽媽那時在干什么，而我那時在哪，在干什么。 多少年來，那個春節的點點滴滴，與媽媽最后離別時那一幕常常出現在腦海中，永遠那樣清晰?！澳愕侥膬喝グ。俊保@聲音總在耳邊回響。思念媽媽，今何在，夢里依稀，尋她千百，也真也夢，留住那夢，相伴永遠！…… 歲月更迭，悲歡交織。故人已去，桑梓已遠。 唉，如今啊，蹅遍人間無處覓，奶奶、爹、娘，他們都去哪兒了呢？怎么找不著了呢？媽，年夜飯呢？春節情結變成了對他們的無盡思戀。?年夜飯 ?　　想回家過年，想啊，很想，非常想，可去哪兒好呢？每當此時，總是想起小時候在家過年的情景，懷念那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微信，沒有暖氣，一家人圍著炭盆烤火的溫馨時刻，懷念那時的每一個瞬間。那時的年味可濃啦，那時的天空可湛藍呢，那時的鞭炮特響亮，那時的東西超好吃，那時的棉襖真暖和…... 那些刻在生命中美好而難忘的春節啊，就像散亂在記憶深處的一顆顆閃爍的珍珠，用懷戀將它們一一串起來，就是這槐南一夢的人生...... 人生要總是停留在小時候該多好啊，長不大，不長大，爸媽不變老，變不老，永遠和他們一起過春節！ 由于新冠疫情，又有幾年沒回故鄉了。 媽，又過年了，您在哪啊，想您…… 想回家過年，想吃您做的酥肉丸子…... 往事都如過眼煙云，唯有珍藏在心靈深處的那些大年三十和春節 ——永恒！ (謹以此文獻給最親愛的媽媽及天下所有母親，獻給我們這一代那些逝去的春節美好時光。) 點擊以下鏈接，閱讀作者其它作品或點擊頭像進入作者專欄：?<a href="http://www.xsjgww.com/4yqe2j4o"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巴黎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551g406o"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多佛白崖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50dpx4fz"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瑞士阿爾卑斯山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4xucyw2e"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阿聯酋?迪拜?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50tvw948"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郵輪航海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5918k9v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西班牙漫記(一)</a><a href="http://www.xsjgww.com/35jiopzi"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奶奶</a><a href="http://www.xsjgww.com/4ke3xzwa"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布拉格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3btoz6vh"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憶高考我的77-78年</a><a href="http://www.xsjgww.com/4h5nwho5"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新英格蘭漫記</a><a href="http://www.xsjgww.com/29xypdp1"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黔之靈秀（一）</a>?<a href="http://www.xsjgww.com/4h5ntbvn"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克羅地亞漫記</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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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生命中的春節

石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