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和旗袍的故事</h1><h1>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翔子</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h1>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1><h1> </h1><h1>一九三八年夏天,我剛滿七歲。</h1><h1>這天傍晚,我放學推開家門,見母親坐在椅子上正在刺繡。</h1><h1>“媽!”我流著眼淚走近母親,“有的同學說我沒爸,說我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h1><h1>母親放下針線,“誰說你沒爸呀?我的老閨女,你有爸!你爸出遠門給家里掙錢去了!”母親從我的肩上摘下書包放到桌上。</h1><h1>“那——那我怎么沒見過我爸呢?”</h1><h1>“你見過你爸。只是那時候你還小,對你爸爸沒印象。”母親說著把我摟到懷里。</h1><h1>我擦了把眼淚,小聲喃喃道:“媽,我知道啦。”</h1><h1>我家住在東北奉陽大東門外小井字街附近的一個四合院里,這院原是清代一個總督的公館。民國初年,我姥爺斥巨資把它買了下來。日本關東軍占領東北后,強占民宅,姥爺家幾乎整個院子的房屋都被他們的家眷擠占了,只剩下西北角的一間小屋。姥爺一氣之下臥床不起,不久就病故了。</h1><h1>姥姥和姥爺一輩子就我母親這么一個孩子,為了陪伴姥姥,母親領著我們姐仨從南市場搬過來和姥姥一起居住。我們搬過來不久,我的兩個姐姐被一個遠房親戚接走了,說是去了哈爾濱。哈爾濱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有時我坐在屋檐下,常常猜想著那個地方,想著我的兩個姐姐。</h1><h1>這會兒,母親和我吃過晚飯后,拎起飯盒去城里給姥姥送飯。姥姥和母親在四平街上經營著一個旗袍店,姥姥起早貪黑在店里忙著。</h1><h1>姥姥跟我叨咕過,她的祖上是滿族旗人,早年專給皇廷宮室、文武大臣們裁制官服和服飾,包括服裝上的各種刺繡圖案。幾輩子下來,家境殷實,資產豐厚,不但在奉陽城里置辦了家業,而且還祖傳下來一套旗袍裁制和刺繡的工藝。可自打日本人建立“滿洲國”以后,家里的境遇每況愈下,現在只剩下四平街上的這個旗袍門店了。</h1><h1>“呦——三姑娘來啦!”我拎著飯盒剛跨進旗袍店的門檻,正忙著的姥姥就和我們打著招呼。</h1><h1>母親笑著走過去,接過姥姥手里的尺和剪子,“媽,我來吧,你歇會兒吃飯。”</h1><h1>母親裁制旗袍和刺繡的手藝都是姥姥親傳的,尤其她那精巧的刺繡手藝著實惹人喜歡。奉陽城里那些漂亮時髦的小姐和太太,都知道四平街的滿繡旗袍店里有個時尚俊俏的少婦掌柜,她裁制的旗袍和針線繡品真是美得不得了。如果有人拿著綾絲綢緞上等的面料來裁制一襲風流時尚的旗袍,無論她是姑娘、少婦還是小姐、太太,都會笑呵呵地沖母親說上一句,“蘭菊嫂,別忘了在旗袍的前襟繡上你最拿手的絨花呦!”</h1><h1>“忘不了!放心吧!”每回母親都笑盈盈地答應著。</h1><h1>現在,我把飯盒放在柜臺邊的小桌上,“姥姥,吃飯吧!”</h1><h1>“還是三姑娘想著姥姥啊!”姥姥扭頭逗我一笑,進里屋洗手去了。</h1><h1>我拿起墻邊的小板凳,來到店門口坐下。我喜歡看四平街上熙熙攘攘的熱鬧景況。</h1><h1>忽然,大街的東邊傳來一陣摩托車的馬達聲,逛街的人群“呼啦價”閃到了大街的兩側。馬達聲由遠及近,日本憲兵和警察開著摩托車出現在大街上。距離旗袍店不遠處,他們停下摩托車,開始在街上抓人,有的憲兵和警察在挨家挨戶敲砸門板,四平街上頓時一片嘈雜聲、哭喊聲。</h1><h1>“媽——”我拎起小凳跑回店里。母親見狀,快步到門口往外看了看,隨即轉回身來。</h1><h1>“媽,警察和憲兵在抓人!”母親機警地說道。</h1><h1>姥姥看看母親,“不管他們,坐下嘮嗑。”</h1><h1>母親回到姥姥的對面坐下。這時,一陣“跨、跨、跨”的皮靴聲傳進屋來,緊接著幾道刺刀的寒光在門前閃了閃,四五個端著長槍的警察和憲兵出現在門口。</h1><h1>“誰是掌柜的?”一個歪鼻子警察走進店里。</h1><h1>母親趕忙迎上去,“老總,太君,里邊請!”</h1><h1>“喲呵——都是女的啊!”歪鼻子眨巴著一雙鼠眼,往四周撒摸了一下,“公署有令,一家派一個人到皇城警察署開會!違者格殺勿論!”</h1><h1>“蘭菊,你照顧好三姑娘,我去!”姥姥說著站起身來。</h1><h1>“不!媽,你和三姑娘看家,我去!”母親語氣堅定,說完轉身就往外走。</h1><h1>“呦西!開路!”一個日本憲兵晃動著刺刀,陰森森地吼道。</h1><h1>“媽——我不讓你去!”我掙脫姥姥的手,姥姥又把我拽住了。</h1><h1>“三姑娘,聽姥姥的話!”母親走到門口,回頭看看姥姥和我,然后走出了旗袍店。那幾個警察和憲兵瘋狗般地跟了出去。</h1><h1>我和姥姥跑到門口,看到的是母親被押走的背影。“姥姥,我要媽媽!”我哭喊著。</h1><h1>姥姥把我領回屋里,我不停地哭喊著“要媽媽”。不知過了多久,我哭累睡著了。</h1><h1>睡夢中,我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h1><h1>我猛地睜開眼睛,見自己正躺在店里的小炕上。燈光下,姥姥和一個年青姑娘正坐在炕邊小聲說話。</h1><h1>“大嬸,蘭菊姐被捕了,不過據可靠情報,她并沒暴露真實身份。敵人滿街抓人是為了補充小石橋附近軍服廠里的勞工。組織上會想法營救蘭菊姐的。”說話的是那位姑娘。</h1><h1>“齊云,雖然蘭菊被捕了,但請組織上放心,有我在,這個聯絡站就一定會堅持開展工作!”姥姥在說話。</h1><h1>組織?聯絡站?我的腦袋里瞬間閃出一連串的問號!不過一想到媽媽不能和我在一起了,我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h1><h1>姥姥給我擦著眼淚,安慰道:“三姑娘,別哭了!這是你齊云阿姨,和你媽媽一樣的人!”</h1><h1>我從炕上坐起來,“齊云阿姨!”</h1><p class="ql-block">齊云阿姨拉起我的手,“三姑娘,別怕!有我們在,就一定能把你媽媽救出來!”</p> <h3><br></h3><h3></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二</h1>
<h1>母親被捕以后,我輟學了。我和姥姥吃住在滿繡旗袍店里。</h1><h1>一天晚上,月色皎潔。我和姥姥坐在炕上嘮著嗑。</h1><h1>“三姑娘,姥姥給你講個故事啊!”</h1><h1>“好啊,姥姥!”我高興地擁到姥姥懷里。</h1><h1>“老早老早以前啊,在長白山腳下有個小山村。村里有個姑娘要出嫁了,可是沒有嫁妝,她家窮啊!”姥姥靠著炕琴柜,繪聲繪色地講著。</h1><h1>“后來呀,這姑娘就自己紡線織布,布織好了,她就拿著剪子和尺,縫制了窗簾、幔簾、枕頂、荷包等好多東西。然后她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用幾根細小的鋼針穿上紅、黃、藍、白等顏色的絲線,再用這些針線在那些裁制好的物件上來回穿刺。她憑著自己的想象,在布上繡出了好多好看的圖案。”</h1><h1>“姥姥,她都繡啥了?”我睜大眼睛,看著月光下的姥姥。</h1><h1>“她呀,繡出了鮮花、飛鳥、山水、房屋、家畜,好多好多呢!”</h1><h1>“這姑娘手可真巧!”我贊嘆著。</h1><h1>姥姥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發,“是啊!這姑娘出嫁的時候,鄉親們看著她的這些嫁妝嘖嘖贊賞,好羨慕啊!后來十里八村的姑娘們都跟著她學這手藝,再后來這手藝就在咱關東這地兒傳開了。”</h1><h1>“姥姥,這是啥手藝啊?”</h1><h1>“這手藝啊,就是咱滿族人流傳下來的刺繡。”姥姥低頭看著我,“也叫扎花、繡花。”</h1><h1>“姥姥,我也要學刺繡!”</h1><h1>“好啊,姥姥教你!這里的學問大著呢!”</h1>
<h1>轉眼兩年過去了,母親還沒有回來。漸漸的,我跟著姥姥學會了刺繡。</h1><h1>齊云阿姨偶爾會來旗袍店,有時她教我讀書寫字;有時她和姥姥悄悄研究一些她們的事情,每當這時,我都會坐在門口,邊刺繡邊給她們望風。</h1><h1>不過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的母親。</h1><h1>有一回,我趁姥姥讓我出去買針線的空擋兒,偷偷跑到小石橋附近。我想找到齊云阿姨說的那個軍服廠看看媽媽。可是,我轉悠了老半天,也沒找到。我擔心姥姥著急,便趕緊往回走。</h1><h1>我快到旗袍店門口的時候,迎面晃蕩過來幾個警察。</h1><h1>“小姑娘,站住!你干什么去了?”我抬頭一看,正是那個抓走我母親的歪鼻子。</h1><h1>我沒理他,繞開這群“黑狗”繼續往前走。</h1><h1>“呦呵——挺倔啊!”歪鼻子說著過來要拽我。</h1><h1>這時盼我心切的姥姥急三火四地跑了過來,“你去哪玩兒去了?快回家!”姥姥拉著我就往店里走。</h1><h1>“老太太!別急呀!”歪鼻子伸出胳膊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你閨女昨晚給皇軍送軍服趁機逃跑了,你把她藏哪啦?”</h1><h1>“她被你們抓走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姥姥牽著我的手,冷冷地答道。</h1><h1>“我看你是不識好歹!進去搜!”歪鼻子手一揮,幾個警察一路小跑沖進店里。</h1><h1>姥姥摟著我站在店外。過了好一會兒,這群“黑狗”才出來,他們抱著厚厚的幾摞綾絲綢緞詭笑著走了。</h1><h1>姥姥和我走進店里,眼前一片狼藉:柜臺倒了,桌子翻了,尺折了,布料散落一地……</h1><h1>“姥姥,他們把咱們的好面料都搶走了!”</h1><h1>姥姥嘆口氣,“三姑娘,這是一群紅了眼的惡狗!”</h1> <br> <h3><br></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三</h1><h3> </h3><h1>夏天走了,草枯黃了。一場蒙蒙細雨飄落在午后的奉陽古城。</h1><h1>這會兒,一個芊芊淑女走到旗袍店的門口。她手撐油紙傘,身著青布旗袍。她那雙杏核眼含著微笑,親切地看著姥姥,“大嬸,我有幾塊布要刺繡。”</h1><h1>“進屋說吧!”姥姥讓著來人。</h1><h1>待那姑娘進屋收起雨傘,我定神一看,原來是齊云阿姨,她化裝了。</h1><h1>姥姥插好門,和齊云阿姨坐到小桌邊。我給齊云阿姨端來一杯熱水。</h1><h1>“大嬸!好消息!”齊云阿姨臉上的笑靨似鮮花一樣俏美,“蘭菊姐獲救了!”</h1><h1>“是嘛!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姥姥把我摟過來,眼里霎時溢滿了淚水。</h1><h1>“不過蘭菊姐在荒郊野嶺奔波了一個多月,身體很虛弱,組織上考慮到你們的實際情況,已把她轉移到撫順清原去了,那里的黨組織會細心照料她的。您放心吧!”</h1><h1>我拉起齊云阿姨的手,仿佛拉著的就是我母親的手一樣,“齊云阿姨,你真好!”</h1><h1>不知什么時候,雨停了,天邊一片彩虹。</h1><h1>送走齊云阿姨,姥姥領我回到了小井字街附近的四合院。母親被抓后,我們好長時間沒回這里了。</h1><h1>走進院門,幾個孩子正在院里玩耍,他們是住這院的日本人的孩子。見姥姥和我進來,一個花蝴蝶似的女孩兒跑到我們跟前,“文姝,你怎么不去上學啦?”</h1><h1>文姝是我的名字。跑過來的這個女孩兒是我上學時的同班同學,她叫村上英子。</h1><h1>“我跟姥姥學刺繡做旗袍啦!”我松開姥姥的手,往前挪了兩步。</h1><h1>上學時村上英子跟我說過,她是孤兒。她是跟著舅舅來到奉陽的,她舅舅是關東軍奉陽陸軍總醫院的大夫。</h1><h1>“你可真好看!”村上英子打量著我身上的旗袍,慢條斯理地夸口道。“給我也做一件,可以嗎?我給你們錢!”她仰臉看著姥姥。</h1><h1>“可以啊!”姥姥低頭看著村上英子,笑著說道:“錢就不要了,咱們是鄰居,你和文姝又是朋友!”</h1><h1>“那多不好意思啊!”村上英子紅著小臉兒。</h1><h1>姥姥拍拍村上英子的肩膀,“來我們家吧,我給你量下尺寸!”</h1><h1>我拉上村上英子的手,跟在姥姥的后面,“到時候你的旗袍做好了,我給你繡花。”</h1><h1>“謝謝你,文姝!”村上英子沖我微笑著點著頭。</h1><h1>沒幾天,村上英子的旗袍做好了,我在旗袍的胸襟上繡了幾朵格桑花。那天下午,姥姥領著我們來到鐘樓附近的金城照相館,我和村上英子照了一張“旗袍姐妹合影”。</h1><h1>這張“旗袍姐妹合影”洗出來后,姥姥又把它放大,鑲嵌在鏡框里,掛在了旗袍店的墻上。</h1><h1>姥姥告訴我:“村上英子和關東軍不一樣,她是你的同學和朋友,關東軍是殺害咱中國人的惡魔!”</h1><h3><br></h3> <h3><br></h3><h3></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四</h1>
<h1>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奉陽內外,一片歡騰。是啊!我們不是亡國奴了,我們是中國人!</h1><h1>這天上午,我和姥姥加入到抗戰勝利大游行的隊伍,正向慈恩寺方向前進,驀然間看見齊云阿姨站在街旁向我招著手。我忙拉著姥姥來到齊云阿姨的跟前。</h1><h1>“大嬸,文姝,你們看這是誰?”齊云阿姨笑著把一位身著旗袍的女士讓到我們面前。</h1><h1> “啊——媽媽!”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一下子撲進母親的懷里。</h1><h1>“蘭菊!”“媽媽!三姑娘!”三輩人緊緊擁抱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流淌著眼淚。</h1><h1>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扶起我的肩膀,“三姑娘,你長大啦!快趕上媽媽高了!”母親驚喜中仔細端詳著我,然后又轉向姥姥,“媽媽,這些年您受苦了!我好想您啊!”</h1><h1>齊云阿姨看著我們,擦拭著眼角的淚珠,“大嬸,蘭菊姐,我們回家嘮吧!”</h1><h1>“好的好的!我們回家吧!”姥姥的眼里忽閃著喜悅的淚花。</h1><h1>回到家里,母親告訴我們,她在清原養好身體后,就加入了抗聯東山小分隊。</h1><h1>“媽,還有一件事!我聯系到文姝她爸啦!他現在在抗聯北滿軍分區帶隊伍。你的兩個外孫女幾年前去了蘇聯,現在她們姐倆在莫斯科讀書,都很好!”</h1><h1>“是嘛!”姥姥激動地感嘆著,“蘭菊,這回你回來了,三姑娘也長大了,咱們一起把滿繡旗袍店的生意做起來!”</h1><h1>“咣當——”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h1><h1>母親和齊云阿姨迅速抽出挎包里的手槍沖向窗口。她倆貼住墻根,側耳聽著窗外的動靜。屋外一片靜寂。</h1><h1>母親向齊云阿姨揮揮手,倆人隨即返回來,輕輕推開屋門,藏到門口屏風的后面,注視著院里的動靜。日本投降后,住在這里的日本家眷都回國了,許多房屋都空著,院里蒿草叢生,雜物亂象。</h1><h1>姥姥和我站在屋門里,向外望著。忽然,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從院子西南角的一張破桌子后面悄悄伸出來。</h1><h1>“齊云!危險!”姥姥猛地推開屋門撲了過去。桌后的槍響了,殷紅的鮮血浸染了姥姥的胸膛。</h1><h1>母親抬手扣動扳機,“啪——啪——”兩槍,那桌后隨即傳出兩聲慘叫,緊接著“撲通”一聲,沒動靜了。</h1><h1>我沖出屋門,“姥姥!姥姥!”姥姥躺在齊云阿姨的懷里,緊閉著雙眼。</h1><h1>我跟母親跑到那張破桌子后面,一個家伙像死狗一樣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我上前踢了他一腳,啊!?這不是當年抓我母親的歪鼻子嗎?</h1><h1>母親收好槍,轉身跑回姥姥身邊。“媽,媽!你沒事兒的!”母親流著眼淚抱起姥姥。</h1><h1>“大嬸!大嬸!”齊云阿姨在一旁焦急地叫著。</h1><h1>這時,十幾個抗聯戰士聽見槍聲,跑進院里,在各處搜索著。一個戰士走近母親,十分感傷地說道:“全城在拉網式搜捕漢奸,沒想到歪鼻子這個漢奸藏到這里來了。”</h1><h1>姥姥慢慢睜開眼睛,看看齊云,又看看母親,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臉上,“三姑娘,學——你媽媽,參加——抗聯吧。”說完,閉上了雙眼。</h1><h1>……</h1><h1>姥姥犧牲后,母親忙于組織上的事兒,我成了旗袍店的“小掌柜”。</h1> <br> <h3><br></h3><h3></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五</h1>
<h1>又一個炎熱的夏天到來了。大東門外的小河灣蓮花頂棚,綠柳成蔭。</h1><h1>這天傍晚,我正在柜臺后面裁剪布料,母親快步走進來并隨手劃上店門。</h1><h1>“文姝!蔣介石打內戰啦!”</h1><h1>“啊?”我一下愣住了。</h1><h1>“沒什么大不了的!”母親很鎮定,“從今天起,媽媽回來和你一起刺繡做旗袍!”</h1><h1>“真的啊?”見我驚詫不已的樣子,母親忙指指店門,暗示我小點兒聲。</h1><h1>形勢驟然劇變。母親再次轉入了地下工作,繼續以滿繡旗袍店掌柜的身份為組織上傳遞情報和籌集活動經費。每天如有情況,我就配合著母親執行任務。其他時間母親和我一起忙著店里的生意,忙著裁剪和刺繡。</h1><h1>這些年來,旗袍的樣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最早的清代旗裝,大多采用平直的線條,體態不外露。到了一九二零、三零年代,旗袍的領子、袖子、開衩等款式幾經變化,逐漸顯示出女性身材的曲線美。進入一九四零年代以后,旗袍造型多為纖長,荷葉領、翻領、立領、圓領等款式多變,與歐洲流行的女裝廓形相得益彰,嫣然成為“中西合璧”的潮流服飾。</h1><h1>母親告訴我,“將來日子好了,咱們一定靜心研究旗袍和刺繡,把咱祖上留下來的這些手藝一輩一輩傳下去。”</h1><h1>我邊聽邊點著頭,期盼著那一天早日到來。</h1>
<h1>兩年過去了,在硝煙彌漫的戰火中,人民解放軍扭轉戰局,開始了戰略反攻。</h1><h1>一九四八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母親把我叫到身邊,“文姝,你已經十七了,可以到咱部隊上去了。”</h1><h1>母親這一說,我立刻想起了姥姥臨終前的話。</h1><h1>“媽,我去參軍!”</h1><h1>“去吧!”母親看了我一眼,“等打敗了國民黨反動派,你回來再和媽一起刺繡做旗袍!”我發現母親的眼里滾動著晶瑩的淚花。</h1><h1>第二天傍晚,一個戴禮帽、穿長褂的中年人來到店里,母親囑咐他幾句,就送我們走出了店門。那中年人領我出了小東門,一路向東。</h1><h1>這年秋天,我作為東北人民解放軍的一名后勤戰士,參加了奉陽戰役。奉陽解放幾天后,我又一次與母親在旗袍店話別,隨野戰大軍入關,投入到了解放全中國的戰斗。</h1><h1>一九五二年春天,我轉業回到了奉陽。</h1><h1>“文姝,你轉業啦!”站在旗袍店門口,母親和我幸福地擁抱著。</h1><h1>“媽媽,這回咱們可以安心刺繡做旗袍啦!”</h1><h1>“對!咱娘倆不是說好了嘛,一起刺繡做旗袍!”</h1><h1>我們重新裝修了滿繡旗袍店的門臉。在母親的指點下,我的刺繡手藝有了新的長進。在打籽繡、盤錦繡等傳統刺繡工藝的基礎上,我又研究成功了扣針繡、線絲繡、金麻繡等新工藝。我的旗袍手藝也日臻嫻熟,裁制的各種流行款式深受顧客的喜愛。一時間,滿繡旗袍店的生意如日中天。</h1><h1>轉年金秋時節,我結婚了。第二年有了我可愛的女兒萍兒。在萍兒五六歲的時候,我就著手教她學刺繡。</h1><h1>公私合營時,滿繡旗袍店轉制為國營城內紡織服裝商店。不久母親隨軍跟父親去哈爾濱定居了。我被調到國營光明服裝廠從事服裝設計工作。</h1><h1>沒過幾年,“史無前例的運動”開始了,旗袍成了資產階級腐化生活方式的代名詞,我成了運動的“改造對象”。一個寒冷的早晨,我們一家被下放到了科爾沁草原一個叫馬蹄樁子的小村,這里是我姥姥的故鄉。</h1><h1>白天,我們參加勞動;晚上,我和萍兒經常談論起旗袍和刺繡的往事。科爾沁草原,是孝莊皇后的出生地,是研究大清王朝歷史不可缺失的傳奇地方!這里廣袤無垠的草原,游牧豁達的豪情,激發了我對刺繡的靈感,加深了我對旗袍內涵的再認識。</h1><h1>這天早上,白云朵朵,清風拂綠。我和兩個牧民在綽爾河岸邊放牧,大隊龍書記騎著牧馬呼喊著向我們奔來,“文姝,奉陽來信啦!”</h1><h1>我清楚,這是給我落實政策的一份批復函。當我拆開龍書記遞過來的掛號信看完后,一股暖流不禁涌了上來,“我的丈夫!我的女兒!我們可以回奉陽啦!”</h1> <br> <h3><br></h3><h3></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六</h1>
<h1>一九七九年仲春時節,我們一家懷著美好生活的夢想,回到了闊別十三年的奉陽。幾個月后,我和萍兒帶領十幾個待業青年在盛京路上開設了一個旗袍店,這是個前店后廠的集體企業。幾年下來,公司不但形成了一套精湛的旗袍裁制和刺繡工藝,而且還創立了遠近聞名的“盛京旗袍”品牌。</h1><h1>一個清風和煦的午后,萍兒興高采烈地走進我的辦公室,“媽,外貿局通知,明天上午日本札幌市一個考察團要到咱們公司參觀考察!”</h1><h1>“好啊!這正是我們‘盛京旗袍’走進國際市場的好機會呀!”</h1><h1>“通知還說,到時候請您向客人們多介紹介紹中國的旗袍。”</h1><h1>“好的,回頭我準備準備!”我摘下花鏡放到桌上。</h1><h1>第二天上午,在公司會議室,我向參觀考察的日本客人們莊重介紹了中國的旗袍淵源、旗袍文化和旗袍故事。我的講話內容,深深感染著在座的每一位日本客人,不時被他們熱烈的掌聲而打斷。</h1><h1>講話結束時,一位日本女士彬彬有禮地走到我面前,“你好!你還認識我嗎?”</h1><h1>“你好!你是——”我遲疑著,忽然,我的腦海里翻騰出四十多年前那個日本女孩兒的稚嫩笑臉,“村上英子!”</h1><h1>“文姝!”我們倆幾乎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剎那間,激動的淚水如清泉般涌出了我們的雙眼,那珍珠一樣的眼淚順著我們飽經滄桑的臉頰滾滾滴落、滴落……這是百感交集的眼淚啊!</h1><h1>稍后,村上英子從隨身的皮兜里拿出了當年我姥姥送給她的那件旗袍。這旗袍,雖然經歷了四十多年的風霜雪雨,但依然清秀靚麗,光彩奪人。看得出,村上英子一直在精心地珍藏著。</h1><h1>以后的幾天,萍兒點燈熬夜,為我和村上英子每人裁制了一襲旗袍,并陪同我們到奉陽柳原街升升照相館照了一張“旗袍姐妹合影”。相比四十多年前的那張“旗袍姐妹合影”,我覺得這張照片更好看!</h1>
<h1>歲月匆匆。在商海大潮的搏擊中,我們送走了本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中國已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h1><h1>而今,當初那十幾個人的旗袍店已發展為具有民族品牌特色的產業集群——奉陽旗袍企業集團。</h1><h1>這天上午,日麗風和,花香蝶艷。由奉陽旗袍企業集團總裁張萍(萍兒)女士出任董事長的奉陽旗袍文化傳播有限公司隆重揭牌。</h1><h1>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萍兒走上講臺。她,旗袍著身,曼妙高雅,笑如花綻。</h1><h1>她深情地說道:“……旗袍是中華民族的傳統服裝,她承載著滿滿的歷史印記,散發著濃濃的文化馨香。旗袍是一種服飾,她展示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旗袍是一本古書,她記錄著時代變遷的輝煌和滄桑;旗袍是一種文化,她是中國文化百花園中一束璀璨的芳華。旗袍是美的,單就她那充滿民族特色的精美刺繡,就會讓人聯想到中華民族的勤勞與智慧以及不屈不撓的創造精神!旗袍是民族的,因為她植根于中華大地;旗袍是世界的,因為她是全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h1> <br> <h3><br></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七</h1><h3> </h3><h1>四月芬芳,風光旖旎,又一個明媚的春天到來了。</h1><h1>美麗的奉陽以她獨具魅力的“旗袍故都”形象,迎來了海內外的旗袍文化使者。</h1><h1>“姥姥!國際會議中心到了!”轎車停穩,萍兒的女兒雨蓉扶我走下車,她是奉陽旗袍文化研究會的副秘書長。</h1><h1>這時早已等候在這里的萍兒走過來,我們一起步入會場。</h1><h1>會場主席臺上方懸掛著會標:首屆中國奉陽旗袍文化暨刺繡文化論壇。二樓眺臺上懸掛著“傳承民族文化,弘揚中華文明,共建人類美好家園”的巨型橫幅。</h1><h1>“媽媽你看,村上英子女士帶著她的女兒和孫女也來了!”</h1><h1>我順著萍兒手指的方向望去,村上英子她們站在不遠處正向我們揮著手……</h1><h3> </h3><h1 style="text-align: right; ">(完)</h1><h3></h3> <h1><b>【作者簡介】翔子,原名 宋鵬翔,祖籍 山東黃縣,現居住沈陽,中共黨員,經濟師。媒體撰稿人,多家文化傳媒工作室特約撰稿人兼編審,作品散見于《中國詩賦》《鴨綠江》《芒種》《遼寧日報》《遼沈晚報》《沈陽日報》《沈陽晚報》報刊雜志及等中國作家網等多家文學網站,有作品收錄年度選本,多次榮獲文學獎項。短篇小說《北市場的槍聲》榮獲第三屆盛京文學獎。</b></h1><p class="ql-block"><br></p><h1><b>(短篇小說《我和旗袍的故事》擱筆于2018年7月12日16時45分,于沈陽市渾南區祝家鎮下樓子村)</b></h1><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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