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愣” 二 女</h3><h3><br></h3><h3> 劉 書
(一)
十多年前,在同家梁礦,“愣”二女的知名度很高,基本上是家喻戶曉的。她那一瘸一拐、蓬頭垢面、常常瘋說瘋道和手舞足蹈的樣子給人們印象很深。三礦的人們如果要貶低和嘲笑一個人不機敏或反應較慢時,常會說,“毬也不頂,連愣二女都不如”“比豬都笨,愣二女也懂得怎辦”……其實,對“愣”二女的真情實況,一般人并不太清楚,也沒有誰想去考證過。
“愣”二女姓狄,本名叫狄二女,是三礦先后在戰(zhàn)備隊、下料隊當工人的狄祥的二女兒。狄祥人高馬大,臉色黢黑,性子憨直,很能受苦(干活),是個“悶棒”。狄祥和頭一個老婆生了三個女兒,在二女六歲時其母親病故。后來狄祥又娶了第二個老婆,并給他帶來一個螟蛉之子“二娃”。在那艱難的年代,再加上家里孩娃又多,狄祥一家的生活很困難。
二女本來不愣,原本是一個很懂事、又急溜又吃苦的孩子。為了家里的光景,二女從八九歲時起,就每天早早起來,爬上離家不遠的鐵路路基,去撿拉煤火車掉下來的碎煤塊。每次撿滿一工具兜子后才回家,吃上幾口飯便去道南小學上學。真可謂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了。然而,命運總是作弄窮苦的人們。二女在上三年級時,一天早上在撿碎煤塊時,不幸被火車車皮掛倒,滾下了五六米高的路基,不但右腿骨折,而且腦袋也被撞傷。鄰居徐連山瞭見后趕快告訴狄祥去救二女。而“悶棒”狄祥到現場后不是先顧二女,而是先忙著去揀拾撒落在地上的二女所撿的煤塊。后來被徐連山“日噘”(罵)了一頓后,狄祥才去把二女抱回了家。但是,窮困的家庭,加上當時的有限條件,二女的傷情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從此,二女不但跛一腿,而且大腦因受傷留下后遺癥。從那時起,二女便開始滯呆、神智紊亂。于是,一些人們便在二女的名字前加了個“愣”字,叫她“愣”二女。但認識和熟悉二女的人當著她的面依舊叫她二女。<br></h3> <h3>
(二)
二女在20多歲后,一個在小煤窯受苦的焦姓男人收留了她。焦姓男人的大名無從得知,人們只叫他“三子”。據說三子當時就不成器,不但愛賭,而且好酒。常常在酗酒之后對二女施暴,使二女的病癥愈發(fā)加重。讓人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三子后來竟然也得了精神病,呆頭楞腦,神情恍惚,總是雙手操在袖筒里抱在胸前,一邊低著頭在街上閑逛、慢慢挪步,一邊自言自語并偷笑。你如果喊他一聲“三子”,他便顯得十分惶恐,一邊嘟囔說“我忙,我可忙呢”,一邊頭也不回加快了步子倉皇離去。其實,三子成天啥也不干,連每天的吃食也靠二女給尋找。二女和三子一共有一女二男共三個孩子,女兒為大。
二女的病時輕時重。病重時便蓬頭垢面,瘋說瘋唱,指天罵地,手舞足蹈。而病輕時除衣著邋遢一些、走路一瘸一拐外,性情倒也平和,并好和人們呱啦個話兒,且說的也頭三尾四,其行為與正常人亦無太大差異。因為她就住在我所住樓房后的道南六排房,所以路來路過常能碰見。記得我當“礦辦” 主任時,一天中午回家,在道南市場里二女將我攔住,說:“哦您兒(大同方言,您帶兒音),手底下管好些(多)車,為啥不叫那些車花子送送。您兒這個主任是個愣貨。”聽二女這樣說,我又驚訝又好笑。驚訝的是二女居然知道我是“主任”,且管著好些小車;好笑的是,在二女眼里,她是精明的,而我反倒是個“愣貨”了!<br></h3> <h3> 大概是1998年秋,一天中午我回家時,在大橋洞碰上了二女。她便又把我拉住,好像很神秘的樣子對我說:“您當了書記(我當時任礦紀委書記)了,還每天回家吃飯,怎不在礦上吃好的。您(兒)真是個楞銅錘” 。這次,在二女看來,我不但“愣”,而且達到了“銅錘”(方言,傻瓜的意思)的地步!尤其讓我困惑的是,這個“愣”二女竟如此多聞廣見,對礦上的事情很是知情。</h3><h3><br></h3><h3> (三) </h3><h3><br></h3><h3> 二女十分苫護她那3個孩子。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在街頭巷尾常常看到二女懷里抱著一個、手中牽著一個、后面跟著一個,母子(女)4人到處走竄的情形。為了生存,二女的隊伍常常光顧礦上的大小飯店和食攤。討要到吃食后,二女便先讓孩子們狼吞虎咽地吃,自已在旁邊看著,直到孩子們吃完,她才剩多吃多,剩少吃少。二女的隊伍最常去的地方是礦班中餐食堂,那是為下井的員工制做井下干糧的地方。由于是“公家”的,所以食堂的人員也就不吝嗇。二女和孩子們一去,食堂的人們便主動把饅頭和燴菜裝給她們,吃個管飽,完后還要再取幾個饅頭讓二女帶走。對于這個情況,實際上行政科乃至礦上的領導們都知道,但都裝作不知道。 </h3><h3> 一次,二女帶著孩子們從礦上出來往下走。當正走到礦門崗到大橋洞中間,一個響雷之后,大雨傾盆。那段路兩邊都是壩墻,連棵樹都沒有。二女懷里抱著小兒子,跛著腿又跑不快。她讓兩個大點的孩子先跑,自已把褂子脫下來苫在小兒子頭上,光著膀子,在滂沱大雨中一拐一拐地奮力疾走,軟不拉塌像布袋一樣的奶子左右甩來甩去……</h3><h3> 孩子們一天天長大。為大的女兒去念書了,兩個兒子還跑前跑后地每天跟著二女到處轉悠。小家伙們雖破衣爛衫、黑不溜秋,但結實而且很是調皮。有時二女被惹煩了,就一邊大聲叫罵“小圪泡”,一邊一瘸一拐地去追小家伙們。而兩個小家伙跑的飛快,還不時停下來回頭逗二女。其實,二女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h3><h3> 人們并沒見過她打過孩子們。</h3><h3> </h3><h3> </h3> <h3>
(四)
二女并不是完全靠討要來生活,她能吃苦,也賣力氣。她常常到選煤樓、機分廠附近,到南山頂上的準備隊等地方,搜尋撿拾些廢銅爛鐵,吃力地背著抱著去賣些錢;也會從煤場用袋子裝點炭塊回家燒用。她到了哪個地方,那兒的工人們會找些不用的物料給她,二女便說“你是個好人”。按規(guī)定,礦上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進入工業(yè)廣場以內,更不得拾撿礦上的東西。但礦門崗的經警人員對二女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礦上要求的嚴了,或有上級來礦檢查了,門崗經警就告訴二女過些天再來。二女也聽話,并不為難門崗經警。有時,給平房住戶們送炭的趕毛驢車的人,看見二女背抱著撿拾的物料很吃力的樣子,便會招呼二女把東西放在毛驢車上捎帶一程。二女卻不但將東西放在車上,自已也跨坐在車轅上,拉車的驢子一下子便壓得彎了腰。這還不說,二女還把毛驢打的快跑起來。趕車的人一邊氣的說“今天算沒了運氣”,一邊跑著去追他的毛驢車。但是,下回要是又碰上二女背抱著東西,他們還會捎帶她的。
(五)
二女雖然行動不大利索,但成天不失閑。特別是一些人多、熱鬧、有故事的地方,總能見到她。她甚至還好管點“閑事” 。一次,在原來的道南大市場(后拆除),幾個小“油皮”因為買東西找茬兒,暴打一個擺攤的老漢。20多個圍觀的男男女女沒有一人出面勸止。二女過來看到后,從旁邊操起一把掃帚,分開圍觀人圈,照著一個還在踢打倒地老漢的“油皮”頭上掃了過去,一下將那“油皮”打的不分南北。二女邊打邊罵:“操你媽的,‘崗’(方言,哥)今(兒)個看你們往死打這老漢!”幾個小“油皮”一看是二女,也不想招惹,便倉皇離去。
在物資還匱乏的年代,人們吃點蔬菜也不易買到。一次,礬水灣菜站進了胡蘿卜,買的人很多,排起了長隊。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顫顫巍巍排在最后,也等著想買點。二女過去看到后,便拉著老太太徑直走到最前邊,對售貨員說:“先叫這老人(兒)買點,這么老的人了,也不懂得讓讓。”賣菜的見是二女,也無可奈何,賣給了事。<br></h3> <h3> 當年口泉溝內只通一趟五路公交車。二女乘公交車從不用買票,公交車售票員都認識“愣”二女。有時,二女在車上見有認識的人,還要和售票員說:“他(她)是我哥(姐)們(兒),不買票了。”售票員也就默允了。二女這樣做固然有違社會規(guī)則,但她并不管那些,她只懂得應該關照和幫助“自已”人。</h3><h3> </h3><h3> (六) </h3><h3><br></h3><h3> 二女的女兒12歲生日時,按本地風俗是要大宴親朋給孩子“圓鎖”的。于是,二女在礦上一個飯店訂了幾桌酒席,把她認為和她好的一些親戚朋友都通知了,請他們前去參加女兒的“圓鎖”宴席。到了那天,二女竟然穿了一件不知從哪里鼓搗來的皺巴巴的紅色舊旗袍,梳了頭,洗了臉,和孩子們在飯店等賓客們到來。但等了半天,竟沒有一個人前往。于是,二女很失望,很傷心。她一邊罵那些“灰圪泡”“槍塌頭”們不給面子,一邊流著淚大口地喝著烈酒……</h3><h3> 那天,二女喝醉了,醉得吐天哇地,人事不省!她睡躺在街上,不知如何掙扎的,旗袍都從岔口的地方扯開了,稀松而灰溜溜的肚皮,還有肥碩的屁股全露了出來。孩子們拽扯不動母親,只是一旁哭泣。后來,有幾個好心的女人,找來兩件舊衣服給二女套把好,又把她抬到背蔭的地方,身下又給墊了些廢紙箱等,怕她著涼。</h3><h3> 二女好抽根煙。在街上碰見抽煙的人,不管認不認識,都會討要一支,還得讓人家給點燃。有認識的人見二女討煙,會將整個煙盒都給了她,二女會高興得拐著腿蹦跳幾下。</h3> <h3> (七) </h3><h3><br></h3><h3> 時光進入了二十一世紀。一年又一年,礦山還是那樣不動聲色地寒來暑往:春天楊青柳綠,冬日雪花霏霏。礬水灣市場依然熙熙攘攘,街心公園照樣草綠花香,上班的人們還是步履匆匆,送炭的驢車仍舊不慌不忙。但是,三礦的人們總覺得這街路上、這公園里、這市場中、這人來人往的地方,似乎少了點什么。那到底少了什么呢?</h3><h3> 突然有一天,一個消息不徑而走:“愣”二女失蹤了!于是,大家方才省悟:二女確實好久不見了。有幾個月?一年?兩年?反正不知道從哪天起,三礦的人們再沒見到過那個有時瘋瘋癲癲,有時平靜安然,有時拖兒帶女,有時獨自踽踽而一瘸一拐的身影了。于是,關于“愣”二女失蹤的事成了三礦人們一時的熱門話題。有人說二女瘋的厲害后迷了路,在外邊凍死了;有人說二女在南郊區(qū)讓汽車碾死了;有人說渾源縣恒山水庫栽進去一輛中巴車,二女就在車中淹死了……關于這個問題,在礦選煤樓上班的二女妹妹——三女這樣說:二姐是在2007年10來月份突然失蹤的。原以為她回了老家。但兩三個月沒回來,就覺得出了問題。姊妹們和孩子們也到渾源、左云、南郊區(qū)不少鄉(xiāng)村尋找過,但都沒有音訊。也到一些地方認過幾具死尸,但都不是。三女悲愴地說:二姐肯定是不在了,但到底是什么情況,一直不清楚。</h3><h3> 二女失蹤后,她那個憨憨愣愣的男人——三子,不久也死了。人們說,二女不在了,孩子們也各奔東西自討生計去了。三子一個人少吃沒喝。后來那破陋的屋子又著了火,門窗也燒沒了。饑餓加上冷凍,三子自然難活下去。</h3> <h3> (八)</h3><h3> </h3><h3> 一個普通的像一粒砂石、且?guī)А般丁钡呐耸й櫍揪褪菢O不起眼,又不具有什么積極價值的信息。但三礦的人們,尤其是年紀較大的人們,至今一說起“愣”二女,都要有一番喟嘆。是大家對二女的憐憫?還是對二女失蹤感到惋惜?但,有一點能夠肯定:從街談巷議中可以得知,大多數人對二女十分同情,甚至對二女還有一些贊許的意思。這一點,我也感同身受。這便是我將“愣”二女的愣字加上引號的緣故。</h3><h3> 是的,從生理角度看,二女因傷致殘,是個時輕時重的愣子。但二女母愛的本性仍在。她像一只臟兮兮的母雞一樣,極力地用那單薄的羽翼遮護那3個雛子,生硬在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中把他們拉扯成人。</h3><h3> 二女是“愣”。而二女善良的天性沒有泯滅。在金錢至上、物欲橫流的混濁中,可憐的二女卻與人為善,幫助別人。這不能不讓我們這些自作聰明、計較名利者愧疚和汗顏!</h3><h3> 二女是“愣”。然而她的身上能閃射出一些正義的火花。在“老人跌倒不敢扶”、壞人作惡無人管的現實中,二女卻敢于同欺老凌弱的歹徒交手。這又讓我們這些“精”而“靈”、處處明哲保身的人們情何以堪!</h3><h3> 二女是“愣”。而正所以如此,二女能把她的一切暴露給世人。她手舞足蹈、指天劃地;她嘻笑自然隨意,哭泣旁若無人。她不懂作弄人,更不會坑害人。她活的率真而盡興!完全不像我們,表面道貌岸然、實際心事重重;患得患失而怕狼怕虎,活的虛偽,活的疲累!</h3><h3> 縱其一生,二女是辛酸的、悲愴的,但更是積極的、頑強的。她曾是三礦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故事,抑或是一道雖不靚麗但卻惹眼的景致兒。一己之見,不知我對二女這樣的評價是否客觀、妥當?</h3> <h3>(部分照片選自《如果在三礦遇見你》)</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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