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作者簡介:</b></h3><h3>張志如,湖南醴陵人,現居長沙。網名龍兒、天涯、孤標傲世。愛好詩詞和小說。</h3><h3><font color="#ff8a00">個人訂閱號:fushengshigao131400歡迎關注。</font></h3><h3><font color="#ff8a00">微信號:longer131400</font></h3> <h3><div style="text-align: left;"><b><br></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39b54a">魚玄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font></b><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39b54a">作者:龍兒(張志如)</font></b></div>
春游聚會,斗酒吟詩,好不熱鬧。直到暮色四合,她才姍姍歸來。春夜的風帶著薄寒吹來,就算酒量不錯的她,此刻也有了微微的醉意。
醉,真的醉了么?她忍不住以手扶額,低喃道:怎么會醉?哪怕再喝幾大杯,我的心也是清白的很。
她笑了笑,這笑,如春花艷麗,又如春花寂寞。
止步于門前,借著檐下懸掛的燈籠的光線,她下意識地抬眸,砸入眼簾的是那三個大字“咸宜觀”。
“總算到······”“家”字猶未說出口,她忽然吃了一驚。是從何時起,她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呢?她盯著那三個字,眸子里透著一種幽幽的光,如怨如恨,又宛如輕蔑。
寺院道觀,一般都是住著看破紅塵之人的,更是專供癡情女逃情或避難的。可是,在這大唐盛世的道觀,它更像什么?
青樓。她有些恍惚,心里卻又分明篤定。只是青樓二字敲在她心坎上的那刻,她竟生出絲絲痛楚。
不不不,這不是青樓,不是。她從心底連連否認,只是這樣的否認是多么的無力。咸宜觀,咸宜觀,不就是老少皆宜,撩起春色無邊么。若說這里是道觀并非青樓,那她每日里所做的事情同那青樓里的女子又有何區別?她久久無語,根本回答不了自己。
這樣的生涯,實非我愿,可,還是違心墮入漫漫風塵之中,只怕這一生再也回不了頭了。她嘴角噙著一抹苦澀的笑意,眸中淚光瀲滟。她轉身,背門而立。春夜清寒的風拂過,仿佛揭掉了遙遠片段的封印······ <br></h3> <h3>她,出生在大唐盛世的鄠杜,離長安城一步之遙。一歲時,身為落魄秀才的父親給她取名幼薇。幼薇,諧音幽微。如果她能早早窺得生命之幽微,是不是便可以改寫后來命喪斷頭刀下的慘淡結局?
沒人知道。
但世人能知道的是,五歲時的她便能誦詩百首,七八歲時即開口成章,十歲能獨立作詩,詩名滿長安。小小年紀的她驚動了當時的大詩人溫庭筠,溫庭筠不惜親自去窮街陋巷見一見這幼小的女詩童。
暮春,長安,林花謝了春紅。那深紅的淺紅的花一樹一樹地落,落滿了那凹凸不平卻又悠悠長長的路。而小小美人身邊,跟著一個相貌極丑的男人,大耳、肉鼻、厚嘴,說多丑,便有多丑。他,就是大詩人溫庭筠,來此拜訪長安女詩童魚幼薇的。
她年紀雖小,卻是早慧之人。溫庭筠的到來讓她喜出望外受寵若驚,要知道,這男人可是她最仰慕的詩人。她所仰慕的男人來看她,她快樂得像一只小鳥。
于是,他們邊走邊聊,倒也其樂融融。落紅如雨中,一個溫厚穩重,一個清麗俏皮,一個大男人,一個小丫頭,畫風頗為溫馨而又詼諧。
不經意中,他的視線掠過她手中的花籃,里面還是滿滿的一籃子即將枯萎的牡丹花。心下一動,雖然她詩名遠播,但到底是人傳的,今天既然見著了,哪里能不試一試這小丫頭是否真的才情斐然?他讓她以賣殘牡丹為題,作一首七律。
聽他如是說,她略愣了愣。轉而低頭看著手中一籃子牡丹花,本來歡快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些黯然。
多好的花呀,可她一枝都沒有賣出去,到這日暮時分,花已經殘敗了。
此時的她已經沒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住在一家妓院的附近,一日三餐是靠母親為妓院的人漿洗衣服來維持。她年紀雖小,可過早的懂得了生活的艱辛,想著要幫母親減輕負擔,便悄悄的去長安城最繁華的長街賣花。只是她每次出去賣花,似乎運氣都不見好。
怎么了?他問。眼里有狐疑,心想是不是讓這小丫頭犯難了。
沒什么,她低聲應道,我以賣殘牡丹為題作一首七律便是。
美麗的雙眼撲閃了兩下,便緩緩吟出:臨風興嘆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應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紅英只稱生宮里,翠葉那堪染路塵。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芳菲有限,東風無情,因為牡丹花高貴又價高而使得無人問津,又因牡丹香氣濃郁而讓蝴蝶蜜蜂望而卻步。這樣美麗的花兒應該生長在皇宮,而不應該生在窮街陋巷被人糟蹋遺忘。不知道會不會有那么一日,牡丹花被移植到上林苑,而那些富貴子弟想要再買卻已經不可能了,到那刻,他們一定會后悔。
應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詠花耶,詠人耶?他怔然,忍不住反復咀嚼這一句,內心如有潮汐漲落。是了,是了,就是這樣。對于他來說,這兩句就是他生涯的寫照。自己屢試不第,因清高不被賞識,向上不能高攀,因才高不被接納向下不能低就,最終只能落得天涯潦倒。只是,只是這詩斷不該出自這小丫頭口中······不祥······
怎么,不好么?見大詩人搖頭,她以為他不滿意她的詩。
也許,是我多慮了,他斂住心神,沖她溫和一笑。不,很好,真的。
她和他開始詩賦唱和,略有閑暇,必定要碰面,他授她詩,盡心竭力地指點她。如師亦如父,給她以溫暖。
一轉眼,四年悠悠過去。她身雖貧賤,然氣質出塵,越來越美,詩名亦越來越響。又是一年的暮春了,春風習習,余寒猶未褪盡,她和他并肩而行。那一片湖水煙波瀲滟,兩岸楊柳青青,飛花一片又一片在風中散落。
幼薇,你看這楊柳籠煙,不如就以“江邊柳”為題作一首五律吧?他笑著道。
這有何難?她自信滿滿,雙眸看向那一片青青楊柳,緩緩吟道: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吟完,她看向他,唇角微微上揚,問:如何?
這“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句清麗流轉,而“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卻又沉郁厚重,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情韻卻能如此和諧相融,由不得他不嘆服。只是,那“枝低系客舟”······如初相識時她作《賣殘牡丹》詩一樣,讓他心底再次隱隱感覺不祥。難道,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子,最終逃脫不了命運的摧殘?
不·······或許,真的是我自己過分敏感了。他否定這樣不好的感覺,繼而暖言贊許她。
她淺笑盈盈,直直的看著他,是那樣的大膽,那樣的奔放。她說,飛卿,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可以做······
我做你的師父吧!未等她把后面的話說完,他笑著說,語氣堅定。
師父?她好愕然,他為什么說要做她的師父?他不是喜歡她的嗎?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這些年的相處,這些年詩詞的唱和,里面不是有著喜歡的情意嗎?
他看出她的失望,可是,他只能這樣做。他躲過她的雙眸,側身而立,清泠泠的湖面,映著他的影子。他內心忍不住黯然,忍不住嘆息,忍不住自卑。他只是天涯淪落人,無安定的棲身之所,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還有他那么丑,他年紀那么大,大了她整整三十歲。他不是不解風情之人,她的心事都流露在一首又一首遞給他的詩箋里。他并非無情之人,只是面對情竇初開的她,他始終沒有勇氣,只能選擇沉默。他愛她,他不想因為愛她而禁錮了她,她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他授她詩,不授她情。或許如此他和她才能長久,才能高山流水。
對,我做你的師父,你做我的徒弟。其實這么多年來,我們不就是這樣的關系么?他的聲音依舊溫暖如初,但也不帶絲毫的退讓。
你這么丑,怎么好做我的師父?她生氣,失望,委屈······
不久,師生兩人到崇貞觀中游覽,正碰到一群新科進士爭相在觀壁上題詩留名,待他們題完后,她亦滿懷感慨地悄悄題下一首七絕:云峰滿月放春睛,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她嘆自己不是男子,若是男子,是不是也可以一展抱負?<br></h3> <h3>好巧的是,幾天之后,初到長安的貴公子李億游覽崇貞觀時,無意中讀到了她留下的詩,心中大為仰慕。因當時身系要事,無法得識這位大才女。之后,幾經周折,李億終于在故人溫庭筠家中的書桌上再次看到了她的詩:鄰樓新妝侍夜,閨中含情脈脈。芙蓉花下魚戲,帶來天邊雀聲。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
詩句清麗明快,情意卻婉轉纏綿,這使得李億為之怦然心動。
若能得此紅顏相伴,一生何求?
李億對魚幼薇的愛慕之情沒有逃過溫庭筠的雙眼,他仔細思量,李億青春年少,是名門之后,幼薇若能同他結成連理,應是最好的歸宿。他真的不想她如詩中所言,將來淪落風塵。他同她的母親商議,很快達成共識。
她見到了李億,果然是風流倜儻的一位貴公子,師父沒有騙她。只是,為何她的心里,始終有著揮之不去的落寞?
李億毫無疑問地對魚幼薇一見鐘情,再見已不能自己。他對她魂牽夢縈,打定了主意要娶她。
這個春天,一襲盛妝的魚幼薇嫁給了李億,李億為她在林亭置下一棟華美的別墅。林亭位于長安城西十余里,依山傍水,鳥語花香,周邊更有富鄰相伴。起初,她對這姻緣并未抱多大的幻想,可李億的俊朗風姿和溫柔多情讓她開始向往未來。李億總是設宴邀請達官貴人,名流文士來聚飲。綺席宴會上,所有的人都無不艷羨李億有這樣美麗多才的夫人。同時,她在微醺下脫口而出的詩,也讓人對她贊賞不已。
他人太多的贊美讓李億神采飛揚,對她更是極盡溫柔體貼。他對對她的一聲夫人,也讓她感受到了作為女人的驕傲。她開始忽略李億才情上的平庸,甚至忘記了李億還有一位明媒正娶的正室。金童玉女似的李億與魚幼薇,男歡女愛,過著令人心醉的美好時光。
偶爾地,她的心里也會飄來烏云,畢竟,她只是李億瞞著正妻安置在外宅的一個妾。一邊享受你儂我儂的甜蜜,一邊又惴惴不安地為自己的來日擔憂。她寫下《打毬作》:堅圓凈滑一星流,月杖爭敲未擬休。無滯礙時從撥弄,有遮欄處任鉤留。不辭宛轉長隨手,卻恐相將不到頭。畢竟入門應始了,愿君爭取最前籌。
不辭宛轉長隨手,卻恐相將不到頭。我是否如同這被人拋來擲去的球一樣,終不能同一個人相隨到老?
罷了,何必多心?隨手將詩箋扯碎扔在地上,再寫《折楊柳》:朝朝送別泣花鈿,折盡春風楊柳煙。愿得西山無樹木,免教人作淚懸懸。
西山怎會無楊柳樹?人間怎會無楊柳樹?縱使真的無楊柳,這世上又豈會因無楊柳而無離別?你看,你看,江陵那個女人在我和李郎相處短短不足三個月的時間里,就快馬加鞭地送來十幾封書信,她和我一樣,想要同自己的夫君長相依,無離別。我并不怪她,只是,只是她若真的來了,我又當如何自處?
她黯然神傷,卻不敢對李億流露半分。
然而,該面的的終究要面對。恩愛夫妻三月有余,足百日的那天,李億終于要動身去江陵接他的妻來京同住,她沒有阻攔,而是親自送別丈夫。
李億離開后,她終日里覺得落寞,唯有寫詩自遣。她的師父溫庭筠寫:遺簪可惜三秋白,蠟燭猶殘一寸紅。她寄意相和:疏散未閑終遂愿,盛衰空見本來心。她告訴師父,李億的離開,使得她好像一只無處棲身的孤鳳。然而,這樣的以詩寄情對于她來說不過是飲鴆止渴,畫餅充饑。
秋去冬來,天氣肅殺,她決定動身前往江陵尋李億,尋她的夫君。
山路攲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莫聽凡歌春病酒,休招閑客夜貪棋。如松匪石盟長在,比翼連襟會肯遲。雖恨獨行冬盡日,終期相見月圓時。別君何物堪持贈,淚落晴光一首詩。她一邊行走在尋夫的路上,一邊把她的錦思花情寫進詩里,千里迢迢路漫漫,對于一個女人來說何其艱難,可她不怕。
當她千辛萬苦尋到夫君李億后,出身望族的大婦裴氏哪里容得下別的女人和自己共享丈夫?看著自己的丈夫同別的女人柔情蜜意,裴氏無法忍受。裴氏開始用最難堪的話辱罵她,接著毒打她,最后逼著李億遣她回長安,讓她入咸宜觀出家為道。
李億答應了裴氏,這樣的結果讓她大失所望。她不知道昔日那個溫柔多情,和他山盟海誓的丈夫哪里去了?
他看著她肝腸寸斷的樣子,他低聲說,你等我三年,只要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或者,我去長安和你相守。幼薇,你相信我。
相信你?她笑,可是滿臉是淚。這天地茫茫,我若連自己的夫君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她孤身返回長安,住進了咸宜觀。<br></h3> <h3>咸宜觀門前的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開開落落間一晃已是三年。這三年里,她以詩寄情,寫了無數的信寄給江陵的丈夫李億,然而,沒有任何的回音。一個不經意間,她從旁人那里聽到說李億根本不會來長安接她,他早已攜著裴氏去了揚州上任。
初秋,天氣新涼,涼到了她的心里。
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山明。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嵇君懶書札,底物慰秋情。淚水滴落在紙上,她無限神傷。她要寄給她的師父溫庭筠,告訴他,她的孤獨、無助、悲傷,她需要他。
他,溫庭筠,不是讀不懂她的心思,只是在她成婚之后,他離開了長安,也已成婚。他還是不能接受她,一如當日。
那個初秋的夜晚,鄰女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咸宜觀的神像前說自己被夫君拋棄了,從此再不會回來。生無可戀,只想一死了之。
又是一個真情換得薄幸之心,原來這人世間不止我魚幼薇被負,還有其他的女子和我一樣。男人,男人是什么?不過是些討厭的東西。她默然地看著鄰女淚流滿面,忽然感覺到,她們都是秋風里的絹扇。
她扶起鄰女,替她拭淚,幽幽而吟: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她的滿腹柔情被一負再負,不管是她的師父溫庭筠還是她的丈夫李億,他們都負了她。既然有情郎難得,我又何必苦苦尋覓等候?浮生不過大夢一場,我不負你你負我,還不如及時行樂。不就是男人么?憑我絕世美貌和才情,有的是男人追求。從此,我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男人,我要用我的美色和才情讓天下男人臣服在我的腳下。
那一夜,是她為人處世的分水嶺。她以詩文候教為名,朝著這世間男人舉起情欲的屠刀。她不再做幽幽怨怨的棄婦,她要做情欲王國的女王。
她改名玄機,魚玄機。紅塵滾滾,浮生若夢,命有玄機。然而,一如早年她沒有窺得生命之幽微一樣,今日的她仍然未勘破生命之玄機。
她徹底墮落。
她畫著最濃艷的妝,用誘惑的桃花箋紙寫下邀請函,然后將箋紙逐流而去。她笑看那些男人爭搶桃花箋紙來獲得見她的資格。她從此艷幟高揚,無論美丑,不管老少,來者不拒。很快地,她的艷名詩名滿天下。她看著那些男人為了和她一親芳澤而一擲千金,她看著那些男人為見她而不辭風塵仆仆千里奔來。
一年流轉一年,她已經記不得迎來送往了多少男人。她煙視媚行,醉生夢死,享受著這樣的放蕩帶來的極致快感。她以為這樣是報復了那些男人,她覺得痛快極了。可是為什么,每一個午夜夢回,她對著冷月,聽著冷雨,卻又無比空虛?她會覺得,無比極樂的她其實一點不快樂。
她依舊對男人迎來送往,她給那些男人寫:“自慚不及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也寫“春來秋去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稀”,亦寫“唯應云扇情相似,同向銀床恨早秋”,又寫“放情休恨無心友,養性空拋苦海波”,這樣多情而深沉的詩句,這樣大膽更縱懷的詩句,在獲得男人折服的同時又被被認為是“亂禮法,敗風俗”。
她不屑,她早就不是當初的清純的魚幼薇,現在的她是魚玄機。她是人們口中名副其實的蕩婦。蕩婦怎么了?就是她這個蕩婦,讓整個長安為她傾倒。
她根本不在乎自是是蕩婦還是圣女。
世事無常,她永遠不會忘記二十三歲那年的秋,李億忽然來到長安,來到咸宜觀。他說,幼薇,我來看你了。其實這八年里,我從未忘記過你。
是么,呵,我的李郎,我也從未忘記過你。只不過,我不叫幼薇了,我改名了,叫玄機。她輕啟紅唇,妖嬈而笑,順手,遞過去一杯酒。
他接過一飲而盡,看著眼前的她,發現她比過去多了一份誘惑,一份對男人來說無法抗拒的誘惑。他和她推杯換盞,開懷暢飲,重溫舊夢。
不久,他要離開。她依舊笑得妖嬈,定定地看著他。他有些心虛,有些愧疚,低聲說著,幼薇,對不起,我不能帶你同行。其實我很想,只是······
沒關系,真的。她語氣風輕云淡,無絲毫糾纏之意。
他很意外,失神地看了她許久,最后,還是決然離去。
過盡千帆皆不是,八年的時光足以讓她看穿一切。所謂天長地久不過夫妻百日,所謂山盟海誓不過逐日風化。
永恒,世間何物能夠永恒?
她捧心,永恒的,似乎只有深刻在心頭的道道傷痕。
······<br></h3> <h3>寒風吹來,她從沉沉的思緒中驚醒。眼前,依舊是春夜未央,轉身,眼前所看到的,依舊是咸宜觀。
又一個三年呵。她笑了笑,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落寞。
近前,抬手,敲了好一陣子的門,門才打開。
開門的是一個婷婷玉立的女孩,肌膚細膩,體段豐腴,眉目間顧盼多情。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她最為合心得力的婢女綠翹。
陳樂師午后來訪,我告訴他你去的地方,他就匆匆走了。或許是多年來跟在她身邊的耳濡目染,綠翹在一言一行中無不透露處女子的嬌媚和風情。
匆匆走了?怎么會呢?她蹙了蹙眉,心里不禁大感奇怪。每次她即使不在,陳郎也會在這等到她回來。正是兩情繾綣,男歡女愛最濃烈的時候,陳郎怎么會不等她就走了?視線不經意間瞥過綠翹,只見綠翹衣衫不整,發髻凌亂,面帶潮紅,雙眸流露著春意,那胸口處竟然還有兩三道抓痕。這抓痕,這抓痕竟然如此刺目。
女性的直覺讓她對婢女綠翹懷疑不已,心中開始泛起酸水:要是這丫頭真的敢和陳郎干出對不起我的事,我饒不了她。借著醉意,她忽然一把攥住綠翹的一只手朝房中而去:你跟我跪下,把衣服脫光!
綠翹察覺到大事不好,嚇得縮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逼近綠翹,伸出雙手扯落了綠翹胸前單薄的衣衫,發現其乳上有指甲劃痕。
你你你,你竟敢騙我陳郎走了,分明你引誘我的陳郎,和他干出不要臉的事情來。她怒火沖天,綠翹那身上的抓痕分明就是她的陳郎留下的,她不會搞錯,不會。她太了解她的陳郎了,每一次和她的陳郎歡愛,她的身上也會留下這樣的抓痕。妒火中燒,她順手拿起一根藤條就朝著綠翹的身上沒命地抽打。我叫你不要臉,我叫你勾引我的男人,我叫你自甘下賤!
不,我沒有勾引陳樂師。是陳樂師說喜歡我,愛我,要和我好,還要和我天長地久。綠翹矢口否認。
你還不承認,你還誣陷我的陳郎?你一個丫頭,陳郎怎么會看得上你?她不要聽,不要聽。
陳樂師才看不上你,他說你老了,早就對你膩味了。他喜歡我的是我,不僅是他,還有李公子、范公子、林員外他們,他們都說來這并不是為了來看你,而是來看我的。我是賤,難道你不賤?你人盡可夫,你又老又丑,我比你漂亮比你年輕······
綠翹在她的毒打下變得口不擇言,根本不知道這將會引來什么樣的后果?
果然,她暴跳如雷。瞬間,一個柔弱的女人變成一頭瘋狂的獅子。盡管她二十六歲確實是人老珠黃了,盡管她歷經了數也數不清的男人,可是,她如何能忍受一個一向順從自己的婢女如此諷刺自己,說自己的千般不是?
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忘記了是誰收留你,給你飯吃給你衣服穿不讓你做一點粗活。如今你居然還搶我愛的男人,我饒不了你!
嫉妒讓她兩眼泛起血光,丟下藤條,一把揪住了綠翹的頭發拖向墻邊,將綠翹的頭朝著墻壁猛撞。
一下,兩下,三下······
綠翹發出慘叫,然而,卻無法讓她停手,她徹底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到底撞了多少次,終于,一切沒了聲息。她似乎累了,累到幾乎虛脫,她要休息一下。在她松手的那刻,綠翹的身體轟然倒地,一動不動。
綠翹死了。
她將綠翹埋在了門前不遠處那株紫藤花樹下。
門庭越來越清冷,已經大不如前了。追求她,愛慕她的人也越來越少,對她肯一擲千金的人沒有了。縱使她有絕世才情又如何?在那些男人的眼里,才情遠不如容貌重要。或許綠翹說得對,她是老了,在她二十四歲那年就開始人老珠黃。只是,只是她不愿意承認罷了。色衰而愛弛,原來,以色侍人,當青春遠去,美貌不再,身邊再沒了男人的圍繞,她,什么都不是。
她依舊畫著最濃艷的妝,守著這一棟空空如也的咸宜觀。
過了幾天,陳韙來訪,問起:為何不見了綠翹?
她并不提那事半個字,只回答說:綠翹受不了這里清苦的生活,走了。
她的陳郎未再多問。<br></h3> <h3>直到初夏,有兩位新客來訪,酒酣耳熱之際,一客人因肚子痛要到紫藤花下小便,見有一大群蒼蠅聚集在花下浮土上,驅趕開后又復聚過來。而地面根本就沒有什么臟物,為何引來如此多的蠅聚,心中生疑,回家后告訴了作衙役的哥哥。官衙派了人來咸宜觀勘查,挖開紫藤花下的浮土,見到了一具女尸,寺中其他小道始認出了是綠翹。
東窗事發,她被帶到公堂,抬頭看座上,審問她的竟是舊日追求她而遭拒絕的裴澄。想來也好笑,當日她之所以拒絕裴澄,僅僅是因為這人和李億的夫人裴氏一個姓。不曾想當日荒唐的決定成了今日裴澄報復她的理由。她自知命數到了,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殺人經過。
她被判斬刑。
繁華盛極之后便是敗落,不過,長安城沒有像當初為她傾倒一樣也為她敗落,這樣的敗落只是她一個人的敗落。
斷頭臺上的她雙目空洞,神色木然。斷頭臺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有不少是她的舊相好。這些人都是來看她的,看她是如何被斬頭。
沒有同情,沒有難過,也許她不值得人們的憐憫吧?畢竟,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個蕩婦。
幼薇,幼薇······
是誰,是誰在叫我?幼薇,這樣熟悉而又遙遠,她幾乎都忘記了那是她最初的姓名,跪在行刑臺上的她掃視人群,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個男人。
他,溫庭筠,她的師父,她最早愛上的男人,她的溫郎。只是,他也老了,頭發也白了,臉上都長起了皺紋。
你終于還是來了?
是的,幼薇,我來了。
只是,如今的我·····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做過什么事情,你都是當年那個幼薇。
手起,刀落,頭斷。她最后的目光真的看見人群中那個老淚縱橫的男人跪倒在塵埃,曾經,他離開了,李億離開了,他負了她,李億負她。最后,他來了,她的溫郎,千帆過盡后,終于還是有一個男人肯為她流淚的。
那一年,她二十六歲。
噴涌而出的鮮血濺落塵埃,干涸成一團暗紅的血跡,穿過千年的時光刺痛了我的心。我一遍遍地問,如果她能早早勘破生命之玄機,是否能改寫命喪斷頭刀下的結局?
我不知道。
對于魚玄機這樣的女子,也許很難用愛或是恨來表達對她的感情。殘敗的身軀,清高而又傷痕累累的心,扭曲的靈魂,如果不死,她又該如何在這斑駁紅塵中行走?
或許,死,亦是最好的救贖。
魚玄機,女,晚唐詩人,長安(今陜西西安)人。初名魚幼微,字蕙蘭。咸通(唐懿宗年號,860—874)中為補闕李億妾,以李妻不能容,進長安咸宜觀出家為女道士。與文學家溫庭筠為忘年交,唱和甚多。后被京兆尹溫璋以打死婢女之罪名處死。魚玄機性聰慧,有才思,好讀書,尤工詩。與李冶、薛濤、劉采春并稱唐代四大女詩人。其詩作現存五十首,收于《全唐詩》。有《魚玄機集》一卷。其事跡見《唐才子傳》等書。
戊戌八月十三/2018/09/22</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完稿于長沙<br></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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