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開

吉羊

在所有糧食作物的花中，我最喜愛豌豆花兒。在我眼里，豌豆花的美是其它農作物的花兒趕不上的。比如蠶豆花兒，也美，黑白分明，很奪目。只是覺得像好多黑黑的眼睛在看你，花兒嘛，那么黑干嘛？所以總感覺這花有點毒毒的樣子。說這話有些對不起蠶豆了，蠶豆角下來煮熟了吃，可好了。說豌豆花最美也對不起麥子的花兒，在我們這地方，小麥曾是最貴重的糧食了。細細想來，小麥的花兒小得可憐，那可是讓人憐愛的很珍貴的花兒，微弱的風就會讓它在麥穗上抖動不止。因為太小，也就不太引起人們的關注。說豌豆花比麥子花美，似乎有些不忍心和不公平，可是沒辦法，我仍然對豌豆花兒偏愛有加。 要說豌豆花兒的美，那是語言描述不了的，那是美在我心里的花兒。心，微妙的地方只可意會，難以說清。豌豆花兒的自然美我無法挑剔，更有那深深地感情揮之不去。 困難時期，豌豆花兒開了，希望也就來了。 在我童年生活的記憶里，春天，這個萬物復蘇的季節，既是那樣的美好，又是那樣地讓人心酸。春天有一句讓我翹首期盼豌豆的話語：“蛤螞打哇哇，四十五天喝疙瘩”。每年青蛙開叫的時候，村子上的人們會隨口說出這句話。青蛙叫喚以后，再過四十五天能喝的疙瘩，指的就是豌豆面疙瘩。豌豆的成熟要比麥子早上十天半月，青黃不接的時候，豌豆的早熟，對我們鄉村老百姓來說，那可是太重要了，那是每年最先吃到的新糧。對于剛剛記事，肌腸轆轆的我來說，青蛙一叫，對于豌豆的期盼就更加濃烈了。 且不說豌豆花開時它的美麗，就是豌豆剛剛露出小小的嫩芽時，它也是羨人的。冷颼颼的土地上，嬌嫩的、圓圓的小葉片剛出現在地面上，我的希望就隨之而生，再過些時間，我就可以吃上豌豆秧了。煮熟的豌豆秧，鮮嫩、光滑，甜甜的味道，它會滋養我弱小的身體。它不是現在的豐盛美餐，可是勝過現在的美餐?，F在的年輕人是想象不到那時的艱苦的。如今生活地提高，那時的人們也是無法想象的，當時就連做夢也不會想到如今好多人減肥倒成了困難。當時的豌豆秧可是立了大功的。最艱苦的時候，所有糧食都吃光了，斷頓了。“斷頓了”這句已經很生疏的方言，在幾十年前是常聽到的。早春時，豌豆秧還沒長成，斷頓以后，能吃的野菜也找不到時，要吃野草充饑。我是吃過野草的，深知野草的味道，像刺角芽那種草，煮熟了仍舊扎嘴，有濃濃的鐵腥味，讓人不堪回想。如果拿刺角芽和豌豆秧比較，就會知道豌豆秧是怎樣地好吃了。那是救了多少人的豌豆秧??！豌豆秧不只是煮熟了吃，走在路邊，隨手採上一把柔嫩而香甜的豌豆秧，咀嚼得滿口都是綠，滿身都是滋潤，貪婪地吞咽著，我這弱小的身體，在那乍暖還寒，然而已是充滿希望的大地上，曾得到過無數次這樣的恩惠滋養。 我愛豌豆花兒的美麗，重要的是它還能長出豌豆角來。我太喜歡吃豌豆角了。當豌豆剛開花兒的時候，我就曾蹲在它面前，一邊欣賞著它的美麗，一邊盼望它趕快變成豌豆角。豌豆花兒剛剛褪去時，就已經露出嫩角來，極小極小，我就迫不及待地掐下來嘗過，不甜，甚至有點稍苦的味道。豌豆角，你快快地長吧。當豌豆角長出了很小的豆粒時，連皮吃掉，就有了脆甜的味道。這時，我去豌豆地的次數就更多了。豌豆角是越來越好吃了，豆角越來越飽滿，稍彎，鼓鼓的，摘下來一口咬開，啪地一聲，響聲極好聽，那豆粒更是甜蜜爽心。這時的豆皮我是不再吃了，專吃豆粒。那是生產隊的時候，大片的嫩油油、綠瑩瑩的豌豆地，大片的更深的豌豆攪地。豌豆攪地多是豌豆和大麥(一種成熟得較早但質量不是很好的麥子)攪和種在一起的莊稼地。我最喜歡豌豆攪地，豌豆攪地小孩子走進去人們是不容易看見的。生產隊的地，大家的地，不讓私自亂摘。我可是忍不住，常常是做賊心虛地磨蹭到豌豆攪地里，蹲下去，看著那一串串飽登登的豌豆角，心里特美，趕緊摘下那饞人的豆角吃一會兒，再往衣服口袋里裝一些，只是不敢裝得太滿，太滿怕人家看見?；丶野淹愣菇侵笫炝?，捏住豆角一頭像小尾巴似的把兒，含在嘴里輕松一捋，豆粒滑入口中，嚼起來又面、又甜又香。多少次做夢還在吃這煮熟的豌豆角?？墒墙K久不妙，一次我和鄰居家的一個小孩溜進家門前的豌豆攪地里摘吃青豆角，看見有幾個人走近來，趕緊就地爬下，想著他們看不見了，剛好被人家進來抓個正著，被脫去了衣服，嚇哭了，記不得是怎樣回的家了。不過還好，他們只是嚇嚇小孩，把衣服還給了母親。后來提起這件事，母親說那時我只有三歲多吧。那個時間，瘦弱的我，好多事情都記不得了，唯獨這件事，印象深刻，終生難忘。為了我心愛的豌豆角，在我的童年中，小小的心靈被籠罩了一層陰影，因為那是偷，大人們說過，“偷”是很不光彩的事。 回憶著豌豆秧、豌豆角的往事，不免心里酸酸的，有些沉重起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怨父母沒讓我吃飽飯，也不怨國家沒建設好，那時的新中國很不容易，困難重重，據說有三年自然災害等等原因。即使沒這些原因，幾千年來，在沒有化肥，沒有科研良種，糧食產量太低的情況下，千千萬萬老百姓填飽肚子始終是最大的問題。我更不會怨豌豆秧、豌豆角引誘我，讓我小小的孩童就做了賊，豌豆秧、豌豆角是救人的。我深深地思念、感恩豌豆，思念豌豆秧，思念豌豆角，還有那美麗的豌豆花兒。 豌豆花兒真美。豌豆花開的時候，大地是溫暖的，陽光是燦爛的。大片的、嫩綠欲滴的田野里，露珠晶瑩閃爍，空氣濕潤清香，沁人肺腑。粉亮嬌美的花瓣像蝶的翅，展開護佑著一包玫紅花心，那包玫紅總是包裹著不愿開放，含羞地低下頭，從不仰面看人。千朵萬朵又亮又紅的花兒們輕盈嫵媚，婀娜多姿，在那綠瑩瑩的一望無邊的田野中含羞無語地開放著，它們的嬌羞，我想是正在孕育著千萬顆籽粒時的羞澀吧。那是讓人動心的綠色掩映中粉與紅的閃亮畫面。每年在這個時候，在豌豆花開的田間地頭，會有一個細脖頸、大腦袋，滿臉菜色，瘦弱丑陋的小男孩的身影出現。男孩的心很愛美，有著一雙向往美好生活的渴望眼神，他被這迷人的景色深深地吸引和感染，一顆童年的心被再次照亮起來，點燃起來，那是充滿亮麗和希望的豌豆花開的世界。豌豆花開的世界，春意昂然，處處充滿生機，充滿著希望的呼喚。 已經三十多年了吧，我再也沒有見到伴我長大的豌豆花兒。后來的小麥高產了，人們的生活漸漸好起來，這里的農民很少有人種豌豆了。近些年，每年不知從哪里運來的青豌豆角在市上賣，每當遇到，我總是要買一點嘗新鮮，青豌豆角煮熟了依然是那樣地好吃，還總讓我引起深深地思念與懷舊。豌豆花兒我是再也沒有看到過了。近日，忽然在手機上看到一組豌豆花兒的照片，心里一熱，不覺熱淚盈眶，我久違的豌豆花兒竟是愈發的漂亮美麗。美麗的豌豆花兒啊，你牽動了我的心扉，你讓我回到那遙遠卻又近在眼前的童年往事中，是那樣地讓人心酸，卻又因為你的美麗笑容，世界在我心中又永遠是那樣的美好…… 我童年的豌豆花兒啊，伴我長大，給人以生命的愉悅和希望的豌豆花兒啊，愿你永不凋謝，年年花開。當年那個站在你面前的瘦弱的小男孩，如今已是白發蒼蒼、衣食無憂的老男孩，永遠在心里深深地想念你，感恩你，贊美你。 特以此文紀念點亮我童年生命之花的豌豆花兒，并獻給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鄉村伙伴們。 2018年5月于南陽白河之濱行云軒。 2019年豌豆花開時修改。近日去南陽周邊專程尋訪開花的豌豆，只找到農家菜地里很小的兩片碗豆，且是白色和花心是粉紅色的兩種，不是我心目中往昔的豌豆。孩童時苦難和美麗情景遠去不復矣！李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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