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二胡”

一誠

二胡本是一種民間樂器，演奏起來悅耳動聽。可南京人要說這人是“二胡”的話，那就不是一回事了。這里面包含的意思還比較豐富，但通常意指某人說話或做事有點不著調，不上路子，瞎搞。有趣的是，我在少年時便得此“雅號”，叫我“二胡”的這個人就是我父親。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大約十一二歲吧，父親被打成右派后常年在外工作，一年也就回家一兩次。有一次父親剛到家，行李一放下就對我說：“衛兵呀，你會點什么呢？”我很茫然地看著父親，不知如何回答。父親像是若有所思地說：“衛兵是個大孩子了，應該學點什么了才對。”這話像是對我也像是對一旁的母親說的。“是啊，你這個呆兒子就知道玩，什么還都不會呢。你常年不在家，誰教他呀？”母親在一旁接腔了。他們的對話我“云里霧里”的大約聽懂了一半。父親頓了頓，笑著問我：“衛兵喜歡拉二胡嗎？”我說喜歡啊。其實，當時我就是圖個好玩，并沒想得太多。那時我在學校宣傳隊，專門打鼓，看到別的隊員拉二胡、吹笛子，也很想試試，可就是沒有機會。父親說完轉身出去了，沒多一會兒見他提著一把新的二胡興沖沖地回到家里。上完松香調好弦，一首《二泉映月》拉完后，我見父親眼里紅紅的似乎含著淚水；再一首《病中吟》，更是聽來令人悲傷，就連我這個不懂音樂的孩子也被感染了。那弦音里包含的愁、苦、痛，令人為之動情，還有那種不服命運的掙扎，使人感受到一個身陷疾病和困境中的人與命運抗爭的堅強意志。拉完了這兩首樂曲后，父親抬起頭來對我說：“人表達自己思想的方法有多種，最直接的是語言，但有很多的思想用語言卻很難說出來，這時音樂的功能就體現出來了。所以拉二胡不光是要拉出弦音，更要把這弦音變為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和希望說什么。”父親的話我一時半會還領悟不了，可我還是挺認真地點了好幾下頭。“衛兵還小呢，不懂你說的這些思想呀情感的，現在你就教會他拉二胡就行了，那些話留到以后慢慢和他說吧！”母親這么說著，父親便笑笑：“也好，那我就再演奏一首歡快的曲子給衛兵聽聽。”父親隨即拉了一首《賽馬》，這是一首表現草原騎士駕著駿馬奔馳在大草原上的樂曲，曲調歡快悠揚抒情，演奏時，父親不斷地晃著頭跺著腳，與先前拉那兩首時的神情完全判若兩人。后來又拉了一首《軍隊和老百姓》，父親方才結束了他的示范演奏。 當天，父親就手把手地做起了我的二胡老師。先講了二胡的構造與基本演奏方法，隨后教我學拉《東方紅》和《學習雷鋒》。鄰居小伙伴們聽到我拉琴的聲音，跑過來看熱鬧，我感到十分的自豪與得意。但我拉的聲音很像“殺豬”，小伙伴聽聽也都走開了。幾天后我就能比較完整地把《東方紅》和《學習雷鋒》這兩首曲子拉出來了，父親這時候也要回安徽工作單位去了。臨走前父親對我說：“正確的指法只是會拉二胡，而要演奏出好的音樂，則必須心和弦一起共鳴才行。你要好好學，我會經常寫信給你的。”可惜我當時還無法體會父親話的全部意思。父親回安徽后經常給我寫信，其中有一封信我記得特別清楚。大意內容是，你現在已是大孩子了，以后還要成為男子漢，而男子漢要胸懷天下，沒有本事是不行的。所以從現在起要學會一些特長，起碼要有三件看家本領。這次爸爸要求你，第一學會唱一首歌，即電影《英雄兒女》中的插曲“英雄贊歌”；第二會演奏一首曲子，即爸爸拉給你聽過的《軍隊與老百姓》；第三會寫幾個毛筆字，建議你學寫毛主席詩詞《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這首七絕共四句：“暮色蒼茫看勁松，亂云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希望你能反復多練幾遍。后來又是三件；一是讀通一本書，二是懂得一個朝代的歷史，三是會說一個典故。這些都是父親后來教我的，這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中還真的“忽悠”了不少人呢，在我不知不覺中父親就這樣三件三件的教我，我雖然笨但在同歲的孩子中也能算上比較出色的“人物”了，這是后來的事了。 春節前父親又回到了家。吃過年夜飯，我們三兄妹從父親手中拿到了壓歲錢。兩個妹妹是一人五角，而我是一塊錢。那時的一塊錢可不是小數字，一家人吃飯買菜要用好幾天呢。父親喝了點酒，有幾分醉意地對我笑著說：“衛兵呀，拉一首曲子給我們大家聽聽，看看你這個‘南京二胡’的水平怎樣？”（他這里的“南京二胡”沒有半點別的意思）此時，我剛拿了父親的一塊錢壓歲錢，特別高興，也想在父親面前露一手，讓他看看我拉二胡的水平，所以拉得十分賣力。父親聽著聽著，情不自禁地找來一只笛子，和我一同演奏了那首他教我的《軍隊和老百姓》。記得當時母親和兩個妹妹也跟在后面哼唱，這情景在那個苦難的年代是難得看見的，雖然生活艱難，但此時那二胡的弦音與笛子的伴音，還有我們兄妹的歌聲卻映襯出一個苦難的年代幸福的家庭;苦難，親情，歡樂和新年交融在一起了。 晉衛兵注：此文完成于2007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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