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父親離開故土快有十個年頭了,十年來,父親的腰老得成了一張弓,眼睛老得失去了明晰,雙腳老得走十幾步就要坐下來歇一歇。離開故土的父親,就像一株他再熟悉不過的莊稼,離開了泥土。我們明顯地能夠感覺,父親正在一天天地老去,就像一株日漸枯萎的莊稼。</b><br></h3> <h3><b> 來到城里的父親,像城里的其他老人一樣, 高高地客居在鴿籠里。沒有了勞動,他清閑得累了。每天的娛樂就是打撲克牌,父親打撲克牌絕不會和金錢扯上關系,就是他所說的,白磨手指頭。我不知道,這個古老的游戲,是否真正給父親帶來過快樂?偶爾的一次好牌,是否像父親的莊稼豐收時,給他帶來過快樂一樣?父親極少和我們說打牌的事,其中的快樂與煩惱,我們無法與父親分享。但是,在我的心中固執地認為,那絕不是父親想要的生活。一切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打發寂寞而已。</b><br></h3> <h3><b> 偶爾的相聚,父親會說起土地。他會說,又做夢了。父親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在說別人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夢。父親說起某一年春旱,他趕著牛車,一桶桶提水,每一株活下來的莊稼,都清楚,它們喝到的那一捧清水,里面有多少父親的汗水。那些因勞累而呻吟的夜晚,成了每一個孩子回憶中不可或缺的一頁。父親體內的水分就是在那時透支,父親曾經飽滿有彈性的皮膚,就是從那時開始失去過多的水分,有了皺紋,干癟成今天的一道道“皮墻”。近六十年土地上的生活,父親把他生命中最寶貴的時間,給了那片土地。父親對于土地,沒有更多的奢望,他做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尋常的一日三餐。父親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傾其自己所有,不過是養大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三個孩子。父親是否后悔當初的選擇,八十多歲的父親從來沒有表白。也許我們的想法有些卑瑣,善良的父親,覺得我們同命相憐,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抱團取暖,一起來面對生活的寒冷。</b><br></h3> <p class="ql-block"><b> 父親說,那頭黃牛又來看他了。那是土地承包的第一年,父親欣喜地牽回一頭牛。從此二十幾年的歲月,父親與那頭牛相惜相伴。在那之前,父親從生產隊拿回一沓鈔票,在灰暗的燈光下,父親笨拙的手指十分不靈活,蘸著唾沫,一遍又一遍數著那沓鈔票。我們幾個孩子,趴在被窩里,看著數錢的父親,心里無限崇拜,對于明天的生活,有著不盡的遐想。關于這個細節,父親從來沒有說起過,從前不說,父親認為過去的時間還短,孩子都會記得,沒有再說的必要。如今,父親看著孩子們每月拿到的錢,比他當年十幾年拿到的還要多。他的內心會是有一點“羞澀”,他不知道,就是當年的那一沓毛票,讓孩子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那是孩子們奮斗跋涉的階梯,孩子就是沿著那一個個臺階,爬上了屬于自己的人生高峰。我們的記憶中,那是父親人生最輝煌的一次,那一次父親數的錢,還不到一千元。那一次的欣喜,伴隨父親好多年。如今,客居鴿子籠里的父親,寂寞是難免的。無眠的夜晚,異鄉的月亮,伴著父親,那一沓十元一張的鈔票,一定在某一時刻,走進父親的夢鄉,把當年父親的那份最燦爛的微笑,還給父親。那個夜晚,父親更加寂寞了,沒有人分享當年的那份榮耀和喜悅。生活中,孩子們,孩子的孩子們,對于那樣的一沓錢,早就麻木了。他們不會為那樣的幾個錢,動一動心中沉睡的喜悅。</b></p> <h3><b> 回想起來,父親的那份喜悅,是來自土地,來自他灑在土地上的汗水。但是,父親深愛那片故土,不僅僅是那里面蓄滿了父親的汗水,那里也蓄滿了父親的淚水。父親自己的孩子——小妹,如果活下來,現在也快是五十的人了。小妹只活了八個月,庸醫的誤診,讓她早早離開了我們。母親活著的時候,常常說起父親獨自一人,到野外埋葬小妹的地方放聲大哭。那時的父親想到了什么?怨他自己無能,沒有挽留住小妹?還是遺憾更多地關注我們的成長,而忽略了小妹的病情?父親那顆顆渾濁的淚水,深深地砸痛了腳下的那片土地,砸痛了父親一生的回憶。但是,在我們面前,父親從來沒有表現出他的悲傷和思念。也許,他不想讓我們覺得他的情感在小妹身上有所偏移。今天的我們,都為人父母,我們更多理解父親。父親和我們生活快五十年了,他似乎沒有太多地表現他的喜怒哀樂。就是那樣,默默承受生活給予他的一切。小妹一定不止一次走進父親的夢里,他們之間傾述了什么?這個秘密會被父親帶進墳墓,他絕不會和我們說半個字。父親是想讓我們覺得,我們都是父親的孩子,父親把他僅有的愛都給了我們。</b><br></h3> <h3><b> 父親清楚的記得,那片土地上,還有多少他的同齡人。十個,五個,三個……父親的同齡人一個個告別那片土地,又深深走進那片土地。父親昏花的老眼,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未來。他的歸宿和他的那些老哥哥老姐姐一樣,最后</b><b style="line-height: 1.8;">都會走進泥土。弟弟鼓勵父親,多運動,保持好的心態,爭取拿一個長壽冠軍。父親微笑著,信心滿滿。今年八十四的他,忌諱這個數字,他想達成我們共同的愿望,拿一個小村的長壽冠軍。有人問起他的年齡,他會說八十五歲。所以繞過八十四,是他想在這片土地上,他可以活得更長久一些,望一望土地的那一邊,看看那一株株飽滿的莊稼,再數一數土地給他的驚喜,聽一聽小妹在地下說些什么。每一次見面,父親都會說起小村最近發生了什么。偶爾也會說起小村的哪個人去世了。父親從不用“死”,只是說,XX走了。接著父親會說起那個人的種種過往,他的家在小村的哪個位置,后來又搬到了哪里。他的幾個孩子,哪個孩子有出息,哪個孩子是爛泥巴,扶不到墻頭上去……那片土地的家長里短,從來沒有遠離父親。</b></h3><h3><b style="line-height: 1.8;"> 但是,鄰人無理的對父親的一次毆打,致使父親在炕上躺了近一個月;我家的一只雞,被鄰家偷去,我們和他理論時,父親窩在屋里不肯出去說個一二;我們一條地壟,變得越來越痩,父親只當做什么也沒有發生……這些鄉村恩怨,怕是父親早就忘記了。父親的心里,只有故鄉的土地和陽光。</b></h3> <h3><b> 最近一次見到父親,父親說起老屋園子里的那株紅柳,父親說,紅柳長高了許多,他怕影響園子中蔬菜的生長,把柳枝割下來一些,他說要用柳枝編一個籃子,給我的孫子裝一籃子他種的透紅的柿子……</b></h3><h3><b> 父親又做夢了,他的夢真實而溫暖。</b><br></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font color="#ed2308">致敬八十四歲的父親</font></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font color="#ed2308"><br></font></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font color="#ed2308">2018.08.21</font></b></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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