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揭天鼉鼓鬧沅浦</h3><h3>——浦市龍舟賽散記</h3><h3><br></h3><h3> 浦市地連辰(溪)麻(陽),壤接沅(陵)吉(首),是沅水中流第一大水運口岸。這里自古風光綺麗,人文薈萃,物華天寶,聲名遠播。</h3><h3> 浦市有入云山的新石器文化遺址,桐木垅的戰國墓群,還曾有過"小南京"的輝煌。江東寺自動報時的藏為遠近一絕,十八會館舞榭歌臺上誕生的辰河高腔更是唱響了異國他鄉……</h3><h3> 清末農民起義領袖中的翼王石達開,西行途中駐驊浦市,在水星閣上抒寫了"只為浮云遍遮日,哪堪回首望江南"的感慨,英雄末路,留下愛妃長伴代朝落日,沅江驚濤,自己折戟大渡河,星隕安順場。共和國元勛賀龍揮師北上抗日時,也曾洗馬沅江,并在清水坪給后人栽下了數珠依依垂柳。著名文學家沈從文作客此地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浦市》、《廂子巖》……</h3><h3>歷史掌故,名勝古跡,已經引人入勝,令適逢其會的外地人終生難忘的還有浦市賽龍舟,尤其是浦市人對賽龍舟的那份虔誠和狂熱勁頭。 每年小滿一過,這時正是春收結束,插田上坎的時候,人們便把心事從繁忙的農事活動轉向鼓勁和籌備龍舟賽事上。田頭地角,街心巷尾,有關龍舟的話題一個接一個。浦市街上的幾十家茶館的龍門陣也從家長里短、軼聞趣事、生意賠賺、收成豐歉而一下聚了焦劃龍舟。去年輸了的,今年要找老對手報一箭之恥;去年贏了的,則想另找目標,擴大戰果,廣揚聲威。沒有龍舟的村寨,年輕人紅睛扯眼地圍著村里的主事人,拍胸頓足地要做船;有船村寨的小伙子走出來,個個像脹頸的水牯,披翅的公雞,說話的聲音都比別人要高三分。在外地得意的,此時或趕回家鄉或托人帶信,表示愿意慷慨"放血"(出錢),甩他個"幾擔"(幾佰元)或"一扛""幾扛"(一千元、幾千元)。還有那些"茶溪人的王,等不到天亮"的急性子,干脆把鐵炮(一種銃)提到江邊的高地處,"轟轟轟""轟轟轟"地來他幾排炮。眼見得離端午節還有十來天,可這地方的龍舟熱鬧得連空氣仿佛劃根火柴都燃燒得起來。</h3><h3> 浦市舊龍舟的形體與辰溪、瀘溪縣城、沅陵的相仿,與岳陽、廣東、浙江的大有區別。浦市龍舟沒有高高昂起、須眉口鼻俱備的龍頭和努力上翹、鰭鱗閃爍的龍尾。它只是龍頭微揚,綴兩綹紅纓,代表龍須;船頭近水處橫三塊擋板,象征龍頸。船尾則一律做成燕尾。和那些國際賽事用船相比,浦市龍舟注重的是實用和內涵。沒有高昂的龍頭,視野開闊,阻力減少;沒有花俏的船尾,轉舵調艄靈便敏捷。(而現如今村村寨寨的龍舟都是從岳陽購買的)</h3><h3>浦市龍舟通體長十七、八米,平均寬不到一米。通常設十七或十九對橈,也有二十一對的。這樣,劃手加上艄公、旗手、鼓手、鑼手,一只船總人數在四十上下。請想象一下,一只十大幾米長的流線型船體上,四十來條血氣方剛、袒胸露背的漢子擂鼓吶喊、揮橈猛進,那氣勢、那聲威,將是如何的使人心旌動搖、氣血賁張!</h3><h3> 浦市龍舟的指揮旗只分兩色:紅和白。河這邊馬子橋以上,五果榴以下(軍屯除外)的村寨和河對岸(丁泥除外)的地方用紅旗,其余的用白旗。按傳統,同色的旗是不能比賽的。這樣,旗只分兩色,競爭也就較其他地方的龍舟賽更為激烈。若碰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互相不服氣,動輒以整豬相賭,雖然雞犬相聞,阡陌相通,平時為至親好友,只要一上船,兩軍對壘,不比出個我高你低,是不會罷休的。甚或翁婿婆媳夫妻,也會因各自出身地方的旗號不同而在龍舟賽期間因紅旗贏或白旗贏的話題爭執、反目。馬子橋姚家人就有這樣一對夫婦,男方船是紅旗,女方娘家的船是白旗。好好的一對夫妻卻常為船輸船贏理論不休。后來干脆一到賽龍舟的日子,妻子就回娘家;龍舟賽后,妻子再回婆屋。浦市人愛說"在郎船上望郎贏",又說"新堡人擔梨子,梨子賣完你再認親"。前句話的意思好理解,后句話則是說,比賽時我們是對手,只能講強弱勝負,等比賽過了,我們再親戚是親戚,朋友是朋友。真有點龍舟賽過親朋在,陶然一笑弭輸贏的味道。</h3><h3> 浦市是屈原第二次流放時經過的地方。傳說屈子溯沅而上憩浦市時,曾在現今大碼頭的河邊且行且吟。所以歷朝歷代的浦市人對屈大夫都懷有一腔深深的景仰和緬懷。且不說每年從五月初五至五月十五的龍舟賽,在時間上就遠勝他地,也不說每年成千上萬只粽子投諸中流,寄托了浦市人多少衷情與愿望,單講龍舟初五的"下水",十五的"游江"以及每天船到比賽處的"參神",就可以看出浦市人對故三閭大夫情有多深、意有多厚了。浦市人把賽事前后的祭奠活動叫"參神",參神者,參拜、參謁神圣是也。</h3><h3> 一只只龍舟游弋在江面,看旗手念念有辭,揮旗三擊鼓,聽牛皮大鼓敲出│咚咚│咚咚│咚吧 咚│咚 咚│的沉緩綿長的點子和劃手們│扒橈│扒橈│扒橈│扒橈│的舒徐悠遠的呼喝,我的耳邊就會響起兩千多年前那位憂國憂民詩人的不朽詩章"……乘舲船余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茍余心之端直兮,雖僻遠其何傷……"這時我對"參神"便有了新的感悟,這哪里是在參拜神靈,這是在為那位偉大的愛國者招魂啊!那沉緩的鼓點,舒徐的呼喝,分明唱出了│魂兮│歸來│魂 兮│歸 來│的樂章。</h3><h3> 沅江流經浦市轄地處,灘多灘陡,水位落差大。它從辰溪的姚家灘奔瀉而下,在魚潭形成泱泱之勢,然后前呼后擁擠下馬子橋灘,于當江洲腰側稍事喘息,便以更加威猛的勢態,猛撲浦市對岸的高崖坎,驚濤怒吼,濺玉噴雪。撲擊受阻后,它順崖腳翻滾涌動,奔騰擲躍。它挾裹的大量泥沙在大碼頭至紅橋的江面上堆積起一個淺淺的沙洲,把自己分成了兩個水面:靠浦市這邊微波不興、水平如鏡;而江東那側,則"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江水鼓蕩翻涌,形成一個連一個形似鋪開的牛皮樣的浪涌,人們把它叫"牛皮水"。浦市龍舟賽就在這段江面上進行,從大碼頭出發,到江東上岸,浦市人把這種登陸叫"跳橈"。由死水而急流,加大了比賽的難度,也更體現了浦市人對險惡環境的征服欲望和豪情。</h3><h3> 浦市龍舟賽歷來沒有組織委員會,因而沒有裁判,更談不上公正。它完全是一種民間自愿自發自由的紀念兼競技活動,或者說是一種表演賽,外地人沒有當地人的講解是看不懂其中竅門的。兩只不同旗號的船經過邀約,各自都感到有取勝的可能時,旗手一個手勢或艄公一頓腳,鼓手馬上擂出節奏急驟昂揚的點子│咚咚 咚咚│咚吧咚 咚咚│……,劃手們便掙出吃奶的氣力,手臂甩直,橈片遠遠地探出,深深地插下,狠狠的后拉,急急地揚起。于是,水花四濺,船行如矢。一時間,天空消失了,白云消失了;山河消失了,田地消失了;父母妻子消失了,情人相好消失了……人們血脈賁張,牙關緊咬,靈智和意念里只剩下一個簡單重復的詞:扒!扒!扒!……</h3><h3> 船在死水處,四道銀白的水霧裹著兩只奮進的蛟龍;船進"牛皮水"四堵壁立的水墻呵護著一雙多足的巨蟲!這時雙方的炮手將鐵炮先后點燃,震天的轟響頓時此呼彼應。兩岸數萬觀眾矚目自己系心的船只,有的高聲吶喊助威,也不管船上的人聽得見聽不見;有的跳起腳罵人罵旗手"混賬"、艄公"吃屎"、劃手"冇有卵用";有的則指責對方的船弄奸耍滑,"船頭冇比齊就緊了鼓";還有的為預測哪只船贏,爭得臉紅脖子粗;更有甚者,有的人竟渾然忘我到了不知自己置身何處,在干什么的程度。一老漢看到酣處,用手中的煙斗在身邊的石頭上擊鼓點,等到龍船跳橈,想抽斗煙,才發現煙斗腦殼不知什么時候飛到哪里去了。一年輕媽媽給孩子喂奶時,正趕上兩只龍舟在牛皮水處較勁,她忘情地高喊"攢勁、攢勁……"手上也用了勁,結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把伢兒活活地憋死在自己胸口,讓人扼腕不已。</h3><h3> 開初的一段賽程,兩船常常難分軒輊,可船頭一搭牛皮水,則往往高下立判。里手的艄公,在船近牛皮水時,把船頭稍斜向上。這樣,急流撞來,只不過是把船頭略微沖偏下方一點,這正借了水勢。三四十條漢子,六七千斤蠻力,桂冠自然是非彼莫屬。而缺乏經驗的艄公,把不住這個"水候",在船接中流時,還把船頭死死地平直地對準岸上的參照物,結果,一個浪頭打來,船便一個九十度角直折而下,不到鵝毛灣潭不能上岸。</h3><h3> 特殊的人文歷史和地理環境砥礪磨煉了兩岸一代又一代弄潮兒。成就了諸如曾凡喜、曾凡湘、胡萬順、姚祖亮、唐顯眾、李田雞、問云兒等名艄公。這些人只要往艄尾一站,整個人就像釘在了那里。任憑風浪顛簸,船像揚鬃的奔馬,他只是紋絲不動。更為奇絕的是,比賽白熱化時,他們常常表演驚人之舉,將艄橈從水中拔出,舞出個雪花蓋頂、枯樹盤根之類的武術套路,有的甚至拿艄橈劃水,助船前進。</h3><h3>浦市龍舟,最熱鬧的是初七和十二,尤其是十二。是日,太陽一出山,浦市鎮外的八條通衢大道上,人流就像過江之鯽。本縣興隆場、永興場、小章、白羊溪、合水、石榴坪、達嵐、長坪、李家田、上堡武溪、白沙;麻陽縣的呂家坪、茶溪;辰溪縣的辰陽、田灣、水井、方田、孝坪、船溪驛;沅陵縣的三角坪、筲箕灣、麻溪鋪、舒溪口、丑溪口共計二十余個鄉鎮的白婆皓翁、紅男綠女、稚童嫩伢,摩肩擦踵向浦市云集。路遠的要么先天就來了,然后竄大街、走小巷,再在茶館坐坐,先感受一下浦市濃郁的龍舟文化氛圍;要么,天冇亮就起程,走了十多二十幾里山路,東方才剛剛發白。路近的也早早收拾利索,呼朋引伴,走出村寨。大家只有一個愿望,去一睹一年一度的浦市龍舟盛況。</h3><h3> 浦市龍舟賽因為看客鄉腳寬,為照顧路遠觀眾,賽事多在中午后逐漸進入高潮。看龍船的人進街后,匆匆喂飽肚子,便來到河邊,選個地方或坐或立,等待各路好漢登場。這時善經營的街上人就把各種小吃搬到河岸上,涼粉、涼面、糖麻圓、炸絞絲、刷把頭、鼓兒糍、鹵豬頭豬尾豬肘子、醬雞醬鴨醬鵝掌,讓人口水欲滴,腳步難移;冰水、冰淇淋、冰稀飯、冰綠豆沙、冰甜酒、冰涼粉(此乃像果凍似的冷飲,并非米粉),叫人一口下肚,五臟六腑頓生涼意。正當人們品味小吃,猛灌冷飲時,忽聽得遠處鐵炮轟隆,戰鼓咚咚,一股黃煙從黑口兒拖出,浦溪人龍舟來了!接著喊聲震天,十數只龍舟緊隨其后魚貫殺出,巖龍頭船來了,土橋溪船來了,銀井沖船來了,青草船來了,高橋船來了……又是一陣炮響,羅家村、桐木垅、吉家頭、黃家橋、毛家坡、花園坪、南新街的龍船也相繼下水。在人們把目光集中在河這邊的龍船時,對岸高崖坎下又響起擊鼓鳴金聲,當江洲、小岸坪、牛角灣、馬子橋、竹簰上、軍屯、胡家垴、甲兒園、魚潭、大灣、赤巖、江東等十余只船蝶擁蜂攢,順流而下。到此時,四五十面牛皮大鼓,四五十面純銅響鑼,千余條飯飽肉足的漢子粗豪嗓門,從江面上一齊響起,向四野八鄉沖擊,把岸上那些買東西吃的人搞得飲食進口忘了咀嚼吞嚥,只曉得鼓著眼睛傻看。就在遠地的看客以為船已到齊,可能就要捉對兒廝殺時,鵝毛灣潭下的灘頭又響起了激越的鑼鼓聲,原來是丁泥、錨山、鐵柱潭、麻溪口、白巖頭、毛家灘、深泥田、五果榴、桃子坳、求岔、趙家坪等地的十余條龍舟在溯江奮進。</h3><h3>日過正午,河街的房、樹在河坎上拖下長短參差的影子。龍舟大戰終于開始了!先是一對龍舟經過彼此反復掂量,終于揮棹緊鼓吶喊殺出,接著,余下的船只按捺不住取勝的欲望,紛紛效尤。激戰開始時,紅白兩色旗一對一過江。戰到酣處,六七只甚至十余只船在江面一字排開,一齊擂鼓亮橈,劈波斬浪,殺向對岸。又或有前對剛發,后對緊續,又后對又緊續的戰況出現。一時鼓聲震天,喊聲裂云,炮聲崩山。江水沸騰了,人們周身的血液沸騰了!……猶如"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h3><h3> 賽事緊張地進行,時光悄悄地流失,觀眾意興正酣,卻已是金烏西墜,皎兔東升。踏著田間小道上已凝水珠的野草,看身旁時徐時疾的人流,聽漸去漸遠的鑼聲鼓聲炮聲喊聲,心里竟無端地涌上唐朝《社日》中的兩句詩:"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浦市龍舟這杯至醇至美的佳釀,就這樣醉倒了一代又一代沅江兩岸人。</h3><h3> </h3><h3> —— 文字:胡萬忠</h3> <h3>浦市龍舟文化歷史源遠流長,當地人將劃龍舟叫“扒龍穴(船)”。這是一個戶戶參與、人人樂道,被譽為<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浦市人</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的</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世界杯的</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全民狂歡的</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盛大節日。</span>沿江兩岸幾十個村寨村村有龍舟,大的村子甚至有兩只龍舟隊,臨近端午,漂泊在外打工的父老鄉親陸續返鄉組隊訓練本村的龍舟隊。因為沅水在浦市水域江闊灘險,暗流洶涌,往年龍舟常有翻船溺水的事故發生,所以政府部門是明文禁止的,可勇敢倔強的浦市人如何割舍得下對龍舟的熱愛!都是群眾自發組織的民俗活動,它已經深入骨髓,滲入血液,代代傳承。這是一種靈魂的召喚,更是對祖輩先賢的敬仰和對血脈文化的堅守。甚至青草瞿謝有"寧荒一年田,不輸一年船"之說 ,可見扒龍船對浦市人的象征意義何其重要。</h3><h3>浦市至今還保留趕集的習慣,逢二、七場,所以五月初五只是一個開始,到初七,浦市龍舟賽才剛掀起小高潮,五月十二最熱鬧,到十五龍舟上岸,人們各自散去,只等來年再戰。<br></h3><h3><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 胡萬忠老師的</span>《揭天鼉鼓鬧沅浦》是最早的關于浦市龍舟文化最權威的作品,特此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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