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不久在武漢農(nóng)耕年華看到老師帶著學生插秧體驗。老師煞有其事地教,學生嘻嘻哈哈地學。觸景生情我感覺這就是小孩玩打仗游戲,同我們親歷的雙搶貌同神離。只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慘烈,生死系于一瞬間。只有經(jīng)歷過雙搶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拼命,與時間賽跑的艱辛和百無聊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出家門,不做農(nóng)事很多年了,當年所經(jīng)歷的苦、所受的累,已經(jīng)刻成一道不變的烙痕,深深的印在心里面。現(xiàn)如今我們坐在空調(diào)屋里,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頂烈日、冒酷暑、戰(zhàn)高溫、搶收搶插的緊張場面,內(nèi)心總是心有余悸,一片潮濕,仿佛又回到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雙搶就是在農(nóng)歷七月,二十余天的時間搶割搶種,搶的就是時間,起早摸黑披星戴月,炎炎烈日之下、滾燙的泥水之上,連續(xù)作戰(zhàn),搶在立秋之前將成熟的早稻全部收割完畢,再把稻田全部犁一遍,再馬上將晚秧苗全部插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一切全部是在高溫烈日下完成,時間緊,任務重,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攻堅戰(zhàn)。每到雙搶季節(ji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家,老到耄耋,小到垂髫,男女老幼齊上陣,不分白天黑夜搶收搶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雙搶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哪天割哪塊地,都需有一個通盤計劃,否則無法趕在立秋前完成就會耽誤農(nóng)時,影響收成。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農(nóng)民一家老小的生計與土地緊密捆綁在一起,除了拼命在泥土里刨食,別無出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雙搶,從七月頭忙到七月尾,每一天重復著相同的繁重勞動,隨著一塊塊金黃的稻田仿佛翻過來一樣變成濃綠的一片,人人就充滿了滿滿的成就感!大家不知不覺都被曬得黑黝黝的,身體也瘦了一大圈。老家那時很少胖子,勞動的艱辛程度可想而知。不過,許多的苦與累,慢慢被咽下,被消化了。或許,就是在這一種特殊的經(jīng)歷中,我們學會了隱忍與堅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搶 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靜謐的村莊,孩子們在大人半喊半推的催促聲中極不情愿終止了正做著的各種美夢,睡眼惺忪,紛紛從蚊帳中鉆出來,迷迷糊糊穿上鞋,解決完頭等大事,匆匆忙忙洗個貓子臉,夢游一般呵欠連天跟隨大人走向田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月亮和星星給了大地最好的照明。被吵醒的鳥兒撲棱著翅膀從稻田驚飛,田埂上青蛙呱呱叫著躲避早行人的腳步,撲通撲通跳入水田,耳邊不時傳來各種不知名的蟲子們不甘寂寞的此起彼伏的鳴叫,飛來飛去的螢火蟲閃著明滅的微光,仿佛疲憊至極人的眼。清新的空氣里夾雜著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伸了伸懶腰,身上的露珠晶瑩剔透,不時滴落在人的腳背上,透著一股沁心的涼意。白蒙蒙如紗般的薄霧,掛在稻穗和草心間,如長袂飄拂。微風吹過,送來陣陣新鮮稻穗特有的味道,使人陶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經(jīng)驗豐富的父親知道哪塊田的稻子已熟且從稻子的倒伏狀態(tài)判斷出該從哪個方向開鐮,我們在父親反復囑咐注意安全的叮嚀聲中接過他早就磨得飛快的鐮刀,開始收割早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濕漉漉的谷穗對稚嫩皮膚的刺激以及明晃晃的鐮刀帶來的恐懼感早把瞌睡蟲嚇到九霄云外,我們打起十二分精神,很快投入到雙搶的首輪戰(zhàn)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割谷是有學問的,左手抓稈的姿式和高度,右手捏鐮的平度和下鐮的高低都很有講究。禾樁留得平,曬排也就平。左手稻谷不宜太少,要抓得多,再放曬。直接放曬容易掉到水中,要輕盈地向前拖動撒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捋起袖子、綰起褲腳,光腳踩進泥濘里,叉開雙腿,佝著頭,彎著腰,揮舞著鐮刀開始割稻子。鐮刀輕快地飛舞,谷排順勢而下,像路軌般平行。在灌滿泥漿的水田里,我們深情地向大地鞠著躬,手揮鐮刀不停割稻,你追我趕,努力奮戰(zhàn)。一個偌大的稻田以春蠶啃葉般的方式空了出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慌亂中割破手指的事還是時有發(fā)生,在我們狂呼亂叫時,父親從容不迫從口袋里掏出準備好的空火柴盒,撕掉旁邊的黑紗貼在我們的傷口,然后纏上布頭用棉線包扎好繼續(xù)埋頭苦干。平時看慣了父親對他自己傷痛的冷漠,我們會對自己的大驚小怪很不好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陽仿佛被熱火朝天干活的人吵醒,不好意思地從東邊悄悄露出紅彤彤的臉。父親說:孩子們,趁涼快,加把勁,割完這塊田就吃早飯。大約快八點時,谷子割了五分之三。此時力乏勁衰,腰被強折般的撕痛,肚子也起哄地鬧起了革命。割每列稻子都要站起來直腰N次,每次站起來信心就受到次打擊,怎么還有那么長的稻子要割呢,心底瞬間崩潰。這些年回家再看當時的田地,竟然發(fā)現(xiàn)小時候感覺好像是浩瀚無垠的稻田,現(xiàn)在看起來竟然只有那么點大,明顯很小嘛,為什么那時就覺得那么大呢?實在想不通,難道是我們大了,眼光開闊了的緣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親不停地嘮叨,這個時候就是他進行思想教育的時候:勞動難過,努力讀書考上學校,跳出農(nóng)門就好了!農(nóng)民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最辛苦,也最沒出息。如果我們不好好讀書,就跟他一樣,吃苦一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相對于這種煎熬之苦,學堂讀書簡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事實證明這種現(xiàn)身說法的至簡大道,比現(xiàn)如今撲天蓋地的啥營養(yǎng)豐富的“心靈雞湯”更讓我們蕩氣回腸,振聾發(fā)聵、醍醐灌頂、食髄知味。讓我們從小就默默在心里立下豪情壯志,要珍惜父母含辛茹苦給我們創(chuàng)造的讀書機會,“鯉魚躍龍門”跳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家生活去尋找“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詩和遠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提著竹籃出現(xiàn)在田堘之上了。幾杯熱水,幾碗糯米酒煮雞蛋湯圓。一切都是打仗的節(jié)奏,吃飯不超過十分鐘。先后端起水杯,將嘴對著杯口,"咕咚,咕咚"地將冰涼的茶水倒入口中,清甜的茶水順著食道源源不斷地下淌,將燥熱的胃清涼個舒適。我們喘氣緩了下來,心跳也減速了許多。大家站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地吃著,苦楚與疲憊早以拋之腦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當饑渴與勞累并存時,這一杯清水,一碗米酒,兩個雞蛋,半晌小息,對于當時的我們是何等重要。如果有人問什么時候最幸福,我會毫不猶豫地說,勞累時的小息,饑渴時的食飲,無助時的關(guān)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吃好喝好后,身上勁力又來了三分,開始一鼓作氣、馬不停蹄地繼續(xù)我們未完的搶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九點半,我們終于完成了這一畝四分田的早稻收割。望著一排排在烈日下暴曬的谷子,心中洋溢著一種勝利的喜悅。拖著疲憊的腳步,凱旋在回家路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桌上幾碗半涼的稀飯加母親親手做的咸菜就是最美味的食物。匆匆吃過早餐,開始上午的勞作。上午的分工,除了收割,還有曬谷。拿著鐮刀走向田野,太陽火辣辣地曬,稻禾嘩嘩地響,汗水悄悄地流,蟲兒嗯鳴嗯鳴地唱,小鳥唧唧唧唧地歡。在這樣緊張悶熱的氣氛里,不時傳來歡笑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打案伙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提著甜糟,挑著水桶,來到稻田邊。水桶里,一頭是酒糟,一頭是碗筷。割禾的家人,立馬走到田埂上,抓起碗筷,舀著甜糟,兌上開水,蹲在田邊,咕嚕咕嚕幾口下肚,打個飽嗝,舒口氣,做愜意狀。在那樣“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的三伏天里,“雙搶”中途“打案伙”,吃甜糟喝茶水,多么養(yǎng)精蓄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午時分,獲得大赦回家的我們迅速脫掉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跑到池塘邊洗凈臟亂不堪的手腳,此時才感到四肢裸露的部位又癢又疼,留下了谷穗抽打過的一條條紅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飯桌上早擺好了碗筷。伙食比平時好了許多,雙搶時節(jié)家家都會打打牙祭,壯壯腳肚子。絲瓜雞蛋湯、茄子、豆角、虎皮椒、白面饅頭、綠豆稀飯……對于又饑又渴的我們多么有誘惑力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狼吞虎咽解決了中飯,困乏隨之席卷而來,房里像蒸籠(那時沒有任何可供降溫的電器),堂屋前后門對開,偶有令人舒爽的穿堂風掠過,此時,席子、椅子、板凳、芭蕉扇都派上了用場,或臥或靠或坐,各自瞇眼打盹,來一場恢復元氣的午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知了叫得聲嘶力竭,樹葉無精打采打著卷。此時的我們真盼望能下一場雨淋個痛快。大人卻罵我們:烏鴉嘴。他們心憂谷爛愿天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突然遠處轟隆隆一陣悶雷滾動,緊接著陽光漸漸昏暗,天上一塊塊黑云涌過來,父親說要下雨了,于是全家像吹響緊急動員的集結(jié)號:拿掃把、帶籮筐的亂哄哄趕到曬谷場上,灣里人也是全家動員,連老人們也扛了塑料布蹣跚著腳步往稻場趕,搶火一樣,堆的堆、攏的攏、收的收、蓋的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家罵罵咧咧埋怨老天爺不讓人睡個安穩(wěn)覺,總是露出猙獰的面孔嚇唬種田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天氣說變就變,一會兒烏云密布,陰沉沉仿佛要壓下來,一道道閃點劃過半個天空,雷聲似乎要劈向大地,震得大地都在顫抖。總有人說,沒雨,沒雨,放心大膽睡午覺。等到大雨嘩啦啦下起來時,各家拖兒攜女冒雨收谷,雨聲、風聲、雷聲、還有夫妻的吵架聲混合在一起,成為灣里人茶余飯后下酒的笑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常常是東邊日頭西邊雨,來得快去得也急,像極了任性的孩子。有時沒等蓋完又得掀開曬,忙焦躁的人此時忍不住爆幾句粗口。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雙搶”時節(jié),老天爺不一定會恪守天道,說翻臉就翻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傍晚,正在用風車篩選稻谷的時候,烏云卷起,狂風大作,“收谷啦!收谷啦!”男女老少,從田間、從菜地迅速跑來,參加搶收曬干的稻谷入庫。實在來不及搶收的,趕緊鋪上塑料紙、蓑衣斗笠,用鋤頭、耙子和石頭壓住塑料紙的四邊,待烏云散去,大雨停下,再揭開遮蓋物,讓稻谷吹風,以免漚壞谷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以說,那時候的“雙搶”就是一場戰(zhàn)斗:與天斗,與地斗,還要與自己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午簡單修整片刻,又回到田里。下午的農(nóng)田彌漫著一天里最難當?shù)目釤幔^上烈日如火,四周的熱浪一陣一陣地撲來,稻田里的泥水也有些燙人。毒辣的太陽炙烤著我們的皮膚,衣服頭發(fā)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汗水流到眼睛里,火辣辣生疼,手臟衣濕的我們無能為力,只能任由毒陽、汗水肆虐我們稚嫩的身體。人立在田里,起初還有幾分痛苦不堪的感覺,很快,就在忘乎所以的勞作中適應了惡劣天氣的折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把身體包得嚴嚴實實的,彎著腰把一把把稻谷從泥田里抱起來,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田里,來來回回,將稻鋪遞給母親。雙腳和稻草攪動的水聲在寂靜的田野里顯得特別的清亮。這樣的勞動是極其艱辛的,新鮮的稻草經(jīng)過水的浸泡,異常的沉重,尖利的稻葉還會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刺傷的痕跡。母親吃力地埋頭捆稻,她必須保證每捆都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挑時才不會散掉。等到把一整田的稻草全部整飭完畢,搬到田埂,整個人差不多累得虛脫,那樣一種疲憊感是難以言喻的。可是,除了咬著牙忍受,我還能有什么選擇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家田里,他家田里,爭先恐后,汗水和著辛勤的面孔如豆地落下,知了也在聲嘶力竭地嘶鳴著,好像在傾訴著夏日的炎熱。這種場景在田野的上空交織,奏出了農(nóng)人的艱辛,農(nóng)人的心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隨著太陽漸漸西沉,空氣也就慢慢變得涼爽一點,不過,依然不能驅(qū)散全身的燥熱,不能吹干濕透全身的汗水。暮色漸起,蚊子又開始肆虐起來,黑壓壓的蚊群在水田上空滑翔,又迅速聚集在人身周圍,隔著裹著汗水緊貼身體的衣服,突然之間發(fā)動猛烈的攻擊,忙碌的雙手沾滿了污泥,不能發(fā)揮任何抵抗作用,于是,全身只能無奈地飽受叮咬,那種又痛又癢的感覺真正是苦不堪言。奇怪的是,時間長了,也就漸漸耐受了,蚊子似乎也不那么讓人討厭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家里曬谷場,離農(nóng)田有點遠。我用沖擔挑著百來斤半干半濕的草頭,走在濕軟的田埂上,額上青筯暴突,腳下步履蹣跚,嘴里牙關(guān)緊咬,一步一挨……只能挑一陣,歇一陣,肩膀被扁擔壓得通紅,汗水淌過眉毛,淚水浸濕雙眼,從田里到曬谷場,一公里的路,是那么的漫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搶 脫 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灣里幾十戶人,就一臺脫粒機,抓鬮安排脫粒的順序。有時怕天變,許多人家等不及,就連夜用連枷拍打。那時窮,幾家共一頭牛,牛比人金貴,天天輪流著耕、耙水田。多數(shù)人舍不得用來拖石磙碾谷。手工脫粒不僅費時費力,沒經(jīng)驗的人搞不好會弄得滿手的血泡水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脫粒機不僅快,也脫得干凈,得六、七個人組成對手班子。若人手不夠,得請幾個人。一般都是互相幫忙,換手抓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白天忙田里的活,脫粒大多數(shù)在晚上。匆匆吃罷晚飯的我們來到燈火通明的打谷場,母親站在脫粒機前鋪平了稻子往里送,我們有的解開草頭抱起稻子遞給她,有的在出口處牽了麻袋接谷粒,有的用楊叉往旁邊叉草、卷草,有的把草捆好、堆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漸起的微風吹干了灰、汗蒙著的臉,緊繃繃的,汗透的衣服硬邦邦摩擦著皮膚,蚊子尖尖的嘴針一樣刺透衣服或停留在裸露在外的部位,貪婪地吸血,騰不出手來拍打的我們只能靠左右晃動身子驅(qū)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月亮像睡不著的老人,時而關(guān)切地從云層里出來看看,時而似不忍地在云里背過臉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疲憊不堪的母親早沒力氣說話,一邊干活一邊巡視我們,在我們快睡著時喊醒我們,好繼續(xù)干活。谷子打完已聽到公雞打鳴,慌慌張張收拾干凈稻場的我們此時已灰頭土臉,吐出的涎與擤出的鼻涕都是黑黑的液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到家,匆匆忙忙燒水洗澡。也顧不得吃母親熬夜煮的香噴噴的米酒,倒床上就呼呼大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搶 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收割完的稻田,灑上肥料,用犁耙過幾遍,才可以插秧。所謂犁,就是帶有斜板的農(nóng)具,所到之處,泥浪翻滾,而耙,則是一排鐵齒,把大塊的泥塊鏟碎鏟平。父親站在后面,牛在前,幾個來回,禾茬沒入泥里,稻田風平浪靜,太陽映入水中,碧波蕩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學會了耙田,時不時讓父親休息下。我把滾耙安裝好,將牛上了纖繩,指揮著順時針轉(zhuǎn)。烈日當空,牛吃力地邁著沉重的步子,張著嘴巴,喘著粗氣,涶液連成一根線,不斷地斷滴在田上。走了幾圈,牛不走了,就勢一倒,躺在水田中,四腳張彈,泥槳四溢。然后翻一個身,重復原先動作。只這幾下,水田就被那沉重而巨大的軀體蹭了一個大坑,水牛成了一個泥牛,纖繩也從牛身散松掉落。我拉著牛鼻子,用鞭子不斷抽打,它扭過頭,瞪著紅紅的眼睛望著我。好容易把它拉起來,它回報我的是將帶泥的尾巴左右?guī)姿ΓD時我也成了個泥人。又好容易將它上架,繼續(xù)它的未了轉(zhuǎn)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期施肥很復雜,也倍受煎熬。那時,農(nóng)村以無機肥為主,比如豬糞、牛糞之類。發(fā)酵后的糞便,分開堆放還好,味道出不來,一旦散開,糞的異味,加上炎熱的天、滾燙的水,攪合在一起,整個空氣都是奇臭無比,讓人窒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一清早去秧田扯秧。彎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從秧田里拔起來,湊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當哐當”幾下,秧苗泥巴滌蕩干凈,露出又長又白的根須。抽出幾根扎秧草,簡單繞擰成細繩,熟練地打個活結(jié),隨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來了,不一會,后面翠綠的秧把越來越多,看起來如一個個立在水田綠色的雞毛毽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晨風習習,格外涼爽。蛙聲如潮,仿佛在為我們鼓勁;蟲語竊竊,仿佛在對我們背地議論。而那一陣陣"啪啪啪"的洗秧聲,此伏彼起,如安塞腰鼓般驟降,似奔馬蹄聲般催急。東方開始露出了魚肚白,天慢慢亮了。安靜的田野開始熱鬧起來,嘈雜的說話聲,牛拉犁耙嘩嘩的打田聲,"嗒嗒嗒"抽打牛催走的鞭聲連成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討厭的螞蟥、蚊子從不放過任何吸血的機會,有的獨立作戰(zhàn),有的三五成群。蚊子戰(zhàn)斗機一樣嗡嗡飛來飛去,螞蟥的吸盤牢牢吸附在我們腿上很難拉掉,得用力拍打。被咬過的地方有鮮紅的血流出,會吸引更多螞蟥蜂擁而至,一個傷口同時吸附幾條螞蟥的情況很常見也很容易惹惱我們,搞煩了干脆拿了牙簽樣的細棍翻了它們的皮丟田埂上等太陽暴曬,讓它一命嗚呼,不再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天剛放亮,母親用篾弓挑,我們抬的抬,提的提,來到早整理細膩糍實的空田,拿起秧頭,將它們頭上跟下均勻地拋到水田的每個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人赤腳挽了褲腿,小孩直接穿了褲頭到水田開始插秧,母親起頭十幾顆,我們七八、五六顆不等,主要看手的長短是否夠得著。泥巴淺的齊到小孩的膝蓋以上,深的幾乎齊到我們的大腿。倒退著插秧抽腿有時會用力過猛跌坐在水田,搞得滿身的泥巴,在家人的哄笑聲中慌忙爬起,就著秧田的水洗洗身上的泥繼續(xù)干活。我們弓著腰,心無旁騖地持續(xù)機械式的動作,將秧苗一根根端正地插在田里,直到一丘水田全部被一片嫩綠覆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家通常選擇下午插秧,是因為下午插的禾苗容易成活一些,不會被太陽曬蔫。第二天早上一看,帶著朝露在晨風中搖曳的晚稻,綠意盎然,生機勃勃。而上午栽下的水稻,秧苗尖尖就象被火燒了一樣,了無生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插秧是個技術(shù)活,插得不好不能成活,若插在腳洞里,秧苗會飄起來,回頭還要補棵。大家沿著母親新開的垅,將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左手撿起一個秧頭,解開草縛,分出一蔸秧,右手迅速將秧苗插到泥巴里,插上一排,再退一步。“咚咚”一陣水響之后,一排綠苗立在面前,一棵棵秧苗慢慢將水汪汪、白茫茫的水田裝扮得郁郁蔥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插秧通常是最熱的時候,尤其是下午,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高溫酷暑,再加上中午的烈日的炙烤,整個世界好像是被孫悟空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真火一樣,頭上太陽曬,腳下熱水煮過的新犁過的農(nóng)田里,熱氣直往上冒,遠遠望去,對面的田野里朦朦朧朧好像是一層層水霧一般,天地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而太陽就是灶火一陣一陣熊熊燃燒。樹上的知了熱得聲嘶力竭,戴著草帽下田,整個背都全裸在太陽底下,感覺火苗在背上燃燒。水田的溫度越來越高,水漸漸發(fā)燙,上曬下蒸。人熱得透不過氣,腰酸背疼。頭上的汗雨水一樣往下淌,聽得到滴落水田的“吧嗒”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排秧插到頭,又重新起頭。循環(huán)往復。實在熱得不行,就抱起水壺猛灌幾口,離路邊近就跑樹蔭下躲幾分鐘,離池塘近就往頭上身上猛澆幾捧水解涼。實在累得不行,插到頭就勢往滾燙的田埂一坐,歇口氣再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熱烈的陽光照射著泥漿田,熱燙熱燙的牛糞人糞啥有機肥都有,時而水面漂浮著蛆蟲螞蟥,彎著腰左手握秧苗右手不停地插秧苗。幾天下來中指食指的指甲蓋磨破了,碰到泥漿田里硬疙瘩小石子鉆心地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黃昏的時候,太陽將天空繪成一幅五光十色的壯錦,通紅通紅的晚霞放射出迷人的光輝,貌是充滿詩情畫意,但身臨其境,則是活受罪。成群的蚊子和黃色蒼蠅組成了陣容龐大的空中方陣,它們聞到了我們身上的臭汗,傾巢出動,頭發(fā)里鉆、耳朵里躲、鼻孔里鉆、眼睛里拱、手上叮、腳上咬,肆無忌憚,無法躲藏。蚊子形成一團團的小黑云,在眼前不停晃蕩;手一揮,不見了,低頭插秧,立馬又圍攏來了。即便穿著長衣長褲,護住了手腳,但耳朵邊的轟鳴不絕于耳。再加上水田里的螞蟥狠勁吸在腳上,可我們雙手是泥,趕跑了這只,那只又在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上躺在床上,用枕頭墊在腰部,全身像散了架,胳膊疼腰疼腿疼渾身皮膚紅紅的火辣辣地刺心疼。左側(cè)睡,右側(cè)睡,翻來復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 味 感 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季秧一插完,我們就歡天喜地,解放了。雖然還會隨大人到棉田幫忙做這做那,累是累,起碼不用如雙搶一樣起五更熬半夜拼了命似的,閑暇還可以放飛自由的天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幾乎都被曬成了“非洲人”,頭上身上被曬起幾個膿包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四肢奇癢難忍。卻無人對大人訴說,因為我們知道,大人比我們更慘,雙搶結(jié)束,誰不是已筋疲力盡呢?沉默讓我們學會了隱忍!我們那時的幸福感就是如此簡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現(xiàn)在的孩子跟我們相比,貌似幸福了許多,他們卻在漸漸優(yōu)越的環(huán)境和唾手可得的幸福中失去了許多感知、體驗生活和磨煉、成長的機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雙搶的經(jīng)歷讓我們更早體會了生活的不易、父母的艱難,懂得了對衣食父母的敬畏和對糧食的珍惜。同時也讓我們學會了勤勞、節(jié)儉與堅韌,學會了在面對生活困境時寄希望于未來,抹干眼淚,繼續(xù)努力,永不言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曾給身體帶來過疲憊之感的雙搶如今憶起,回味余甘。它以刻骨銘心的畫面和復雜難言的滋味,在心靈的頁面鐫刻了特殊的印記,想想雙搶那樣的煉獄都挺過來了,再大的困難都可以變得云淡風輕!那一點點累積起來的精神財富讓我們面對生活的風風雨雨時,感覺天空飄來五個字,啥都不是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而今,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農(nóng)民過上了慢悠悠田園般的生活。“雙搶”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現(xiàn)在想起盛夏農(nóng)村的雙搶,雙搶只是那條回憶的路,路的深處卻是腦海中父親的諄諄教誨,是鄉(xiāng)親們不分彼此的溫馨和純樸,是農(nóng)村人常常以苦為樂的豪邁情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感激甚至懷念那段艱苦的歲月:那時候的父母,真的好年輕;那時候的憧憬,簡單而又近在眼前;那時候的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天底下根本沒有什么可以難倒我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時光如梭,這種特殊的經(jīng)歷,此生不會再有,只能是回不去的歲月,忘這漸已消失的“雙搶”,已化成一種融入血液與骨頭里的記憶,鐫刻盤踞在我的心靈深處,其滋味刻骨銘心、五味雜陳,讓人想笑,想哭……</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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