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1> 天氣炎熱,圖書館的自習大廳也是一樣的悶熱,呆了一上午就撤離了,老老實實的坐回自己的書桌前。獨處的時光總想整點什么事,于是重新翻閱《束星北檔案》,嘗試為這本六年前相遇的書寫一點讀后感吧。</h1><h1> 第一次讀這本書還是2012年的時候,當時在網上購買不得,跑去圖書館借到了這本書。那時,晚上沒事經常會看看書,說實話,這是一本有點枯燥的書,作者前后花了8年時間整理了幾千萬字的卷宗及資料,并按圖索驥實地走訪了近百人,所以書中有大量文件原稿及被訪人的采訪稿,讀起來不會像小說那樣輕快連貫。但是,一旦走進束星北先生的世界,就讓人忍不住想一直讀下去,記得當時花兩三個晚上把書看完了。這是第一本把我看哭的書,凌晨兩點,室友已經睡熟了,窗外一片漆黑,淚水啪嗒啪嗒滴在紙張上,臺燈暖黃色的光束照射下來,像結界加持,我知道這不是難過的淚水,而是為一個悲壯的生命所深深地感動。那一刻,我知道了有的人可以被毀滅,卻絕不會被打敗。</h1><h1> 束星北這個名字可能熟悉的人不是很多,我也是在研一的時候才知道,而且讓人犯難的是,雖然他被稱作一個天才的物理學家,但卻并沒有機會取得多少矚目的科研成就。一般的介紹總是要抱大腿的說他是李政道的老師,是“中國的愛因斯坦”。翻看檔案,束星北在1930年師從著名的天體物理學家愛丁頓,激發了他對研究相對論的興趣,后來經過導師愛丁頓的推薦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繼續讀書,“他利用廣義超復數系,通過黎曼空間度規的線性變化,推導出一些與黎曼幾何類似的結果,并在四維情況下,得出了狄克拉方程,使狄克拉相對論電子方程具有更合理的數學基礎和更完備的表現形式,”最終通過“超復數系統及其在幾何中應用的初步研究”取得了理學碩士學位。后來束星北又將克里福特群引入量子力學,同時開展引力場與電磁場統一理論的研究,但是他的很多課題和想法還未完成的時候,被母親一封信改變了計劃,束星北離開麻省理工學院回到戰亂的祖國,從此再也沒有出去。</h1><h1> 回國后束星北先是去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任物理教官,后到浙江大學任物理系教授,之后由于院系調整又去了山東大學任教。關于束星北授課和科研工作的精彩記述有很多,這里挑一個印象比較深刻的故事講一下。1952年底,中國著名的熱力學家王竹溪受邀去山大做報告,當時物理系、數學系的老師們以及學校主要領導人都到場了,大禮堂座無虛席。報告進行了約50分鐘后,會議主持問需不需要休息一會,講到興頭的王先生說不用,在他準備繼續講下去的時候,身材高大的束星北突然走向講臺,看著臺下說:我有必要打斷一下,因為我認為王先生的報告錯誤百出,他沒有搞懂熱力學的本質。說完捏起粉筆,一邊在王竹溪寫滿黑板的公式和概念上打叉,一邊解釋錯在哪里了。束星北完全不管會場出現的躁動,一口氣講了大約有四十分鐘。事后校領導專門找他談話,認為此事有損王先生的面子也有損山大的名聲,束星北卻說,“有些東西他沒從根本上講通,我自然看不下去?!?lt;/h1><h1> 束星北不同于傳統的知識分子形象,他更像是古代里的俠客,剛直不阿、黑白分明、嫉惡如仇,最見不得不公與黑暗,這樣的品性使他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會回避或沉默。所以,在各種運動迭起的時代,束星北遭遇了比別人更激烈的打擊。在浙大執教期間,曾因為蘇步青教授在三反運動中遭到不公正對待,束星北闖進運動核心小組辦公室找干部理論,最后蘇步青解脫了,他卻因毆打革命干部、抗拒運動,成為浙大斗爭批判的罪魁。1954年,又因為公開反對時任山大校長華崗的“馬列主義第一”,支持“自然科學第一”,束星北再次被學校列為重點批斗對象。</h1><h1> 后來,束星北先是被逐出山大物理系,又被派往月子口水庫參加勞動改造,最后被派到青島醫學院打掃教學樓的廁所和清洗實驗室。這時的束星北已經跟過去那個神采奕奕、侃侃而談、聲如洪鐘的形象判若兩人,變成了一個憔悴、浮腫、目光散淡的老人。去青島醫學院報到的那一天,“束星北頭頂著藍色帶護耳的棉帽,雙手拄著拐杖,背抵在墻上,好像不這樣撐著,人隨時會倒下去?!鳖I導當著全體成員給他訓話時,束星北像個雕塑,眼睛和身子好長時間也不動一下,只是他的腰背還像過去那樣似軍人般堅挺著。</h1><h1> 束星北在青島醫學院的“轉折點”是修好了一部損壞的腦電圖機,腦電圖機的起死回生在青島醫學界引起了轟動,青島的各大醫院都慕名請他來做修理工,而他總能夠“手到病除”,一時聲名鵲起。從此,束星北有了運動改造以來期盼的技術改造,可以用自己的一技之長來進行自我改造了。在修理儀器時,束星北還順手進行一些小的改造,比如通過使用電池降低燈絲電壓,解決了真空管易燒壞的問題。</h1><h1> 書中還講了很多束星北先生在改造過程中對科學事業鍥而不舍追求的故事,這里只講一個日常小片段,也是這個故事讓我第一次知道了束星北這個人,跑去圖書館借到了《束星北檔案》,得以認識中國科學史上這一顆遺落的明珠。那是一段束星北女兒的回憶錄,她說,有次帶著孩子去看望被下放的父母,當時父親在街上打掃衛生,遠遠的看到校門口一個人佝僂著身子掃雪,他一身黑棉衣黑棉褲,在漫天皆白的世界很是醒目。父親看見孩子就抱過來不撒手,但隨后又慌張地折回去,走到路旁的雪地上胡亂掩埋著什么。這時,束星北的女兒才發現,路兩旁的雪地上,竟是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和演算符號!她立馬淚濕了雙眼,記起父親說的,他最怕的不是政治壓力,而是不讓他做事情了。<span style="font-size: 17px; line-height: 1.8;"></span></h1><h5><span style="font-size: 17px; line-height: 1.8;"></span></h5><h1><span style="font-size: 17px; line-height: 1.8;"></span></h1><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 line-height: 1.8;"></span></h3><h1><span style="font-size: 17px; line-height: 1.8;"></span></h1><h3></h3><h1> 所以,在中國宣布研制成功核武器的那個夜晚,束星北的女兒回憶道,“窗外的大喇叭突然就驚天動地了,我只是隱約聽到核武器和中國政府幾個斷斷續續的句子,還沒明白核武器是什么意思,就預感到中國發生了大事情。先是樓道里弄出了很大很騷亂的動靜,跟著無數的人沖上街頭,并喊起口號來,整個城市在頃刻間地動山搖起來?!痹谶@個時候,束星北的女兒卻聽到了父親發出了奇怪的聲音,最初她甚至都沒意識到這是人的叫聲,那個聲音短促干硬、間隔時間很長,當奇怪的叫聲再次響起時,她才意識到那個聲音來自父親?!耙院鬅o數次回憶起這個聲音時,我才意識到這是一種絕望的嗥叫,只有森林里遭受屠殺的野獸才會發出這樣的嗥叫。再往后,嗥叫聲被哽咽聲代替了,我才明白,父親哭了?!?lt;/h1><h1> 在這之前,束星北的一大批朋友、熟人、學生如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朱光亞、程開甲等先后消失,參與到核武器的研制中,作為一個理論物理學家,束星北的“核彈夢”碎了。</h1><h1> 1972年,李政道受到中國高層領導人的會見,周總理談起中國科學和教育人才的“斷層”問題,希望李政道能為“斷層”問題做些工作,比如介紹海外的才學之士到中國來講學?!袄钫酪仓苯亓水數卣劻俗约旱囊恍┛捶?,他說造成中國斷層的原因不是中國沒有人才和教師造成的,中國不缺解決斷層的人才和教師,只是他們沒有得到使用。這是一個巨大的資源閑置與浪費?!焙髞?,李政道適時地提出了束星北的名字,“比如我的老師束星北就在國內。”</h1><h1> 1978年束星北徹底平反,我很感動的讀到,復出后的束星北馬上又“原形畢露”了,“那個直言快語、敢說敢做、黑白分明、嫉惡如仇的束星北,那個把學術標準和社會生活乃至政治標準混為一談的束星北,那個不講情面不講方式,也從不顧及人家面子的束星北又回來了?!痹谇鄭u與老友王淦昌重逢時,他說,“沒辦法,人是不會改變的?!逼鋵嵾@世界上被各種外力改變的人有千千萬萬,但有的人就是這樣,他們是熬不成的鷹,一有機會,還會翱翔到自由的天空下。</h1><h1> 平反后的束星北來到國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任教,他又一次站到了講臺上,講他最拿手的牛頓力學。作為一個70多歲的老人,“束星北想要做的事情很多,他拼命地想抓住點什么。他極需要補課,需要尋找過去的感覺,極需要盡快地縮小或消除與世界隔開了三十年的距離。他要重新修改完成于1960年的《狹義相對論》,這部起筆于1957年被打成極右之后的著作,一些材料需要更新,有的思想觀點也需要修正。他還需要研究黑潮,他還希望能夠帶出一批高水平的學生?!?lt;/h1><h1> “1979年航天部試驗的中國一枚洲際導彈需要計算彈頭數據艙的接收和打撈最佳時限。慎重起見,國家有關部門在學術界廣泛征求有關科學家意見,有人推薦了束星北?!薄爸袊闹揠H導彈試驗頗為世界各國所關注,數據艙的接收與打撈時限也顯得尤為重要。有人對束星北擔當此任提出了異議,最后還是錢學森拍了板?!苯Y果,束星北以一臺計算機、一支筆、一摞紙,沒有用研究撥款的100萬分毫,準確無誤地完成了這項任務。</h1><h1>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束星北還期望能夠有最后一搏,他常常搬著個小馬扎獨自坐在海洋研究所物理樓前面的操場上,沐浴著陽光,瞇縫著眼睛,經常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在工作,他說,“一個人坐在陽光下,思考他的相對論,很集中,也很放松,無數的思想和過去的積累會想陽光一樣碰來碰去,容易產生爆炸。”但他同時也承認,“要形成體系很難,也許是終生的遺憾?!?lt;/h1><h1> 1983年,束星北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將遺體無償捐給青島醫學院,做解剖和醫學實驗材料之用。”因為他常年注射腎上腺素,血壓和心臟卻一直很正常,有悖于臨床觀察反應,他認定這是一個醫學課題。只是,那個期間正值各級領導班子“大換血”,束星北的遺體在繁忙與騷亂中被遺忘了。當本書的作者找去青島醫學院訪談的時候,辦公室主任指著不遠處的一副雙杠說,“那就是他的歸宿。”束星北永遠的躺在了籃球場旁邊的雙杠下面。</h1>
<h1>后記:之前在網上看到中山大學物理系老師寫的“關洪:一部浮夸的科學家傳記——評劉海軍《束星北檔案》”,我覺得有這樣質疑的聲音是好的,歷史總是相對的真實,不同的聲音能促進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去思考。我也終于能夠理解為什么作者要將書名起為《束星北檔案》了,檔案意味著最大程度的還原事實,盡可能的擺材料、擺證據,而不是作者的口氣在述說,雖然讀起來會枯燥一些。還是很感謝劉海軍耗時8年完成了這部三百八十頁的著作,替我們得以揭開歷史的一角,認識束星北先生。</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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