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父親去世整整二十六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二十六年來,每當思念他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淚光中,文中那穿著"深青布棉袍"的"父親",常常會幻化作一幅幅父親的背影。</span></p> <h5> 一九六O年攝于武漢</h5>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 我十歲以前,父親工作在外地,經年不歸,留給我的印象并不深。最早留給我的記憶是在一九六六年秋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 那年我十二歲,他送我去夏中上學。那時候夏祁公路剛通車,每天只有一班老式解放牌大卡車作為客車。父親和我經過近六個鐘頭的顛簸到達縣城時,已是黃昏時分了。在南門坡下車后,他扛著母親為我包裹起的鋪蓋卷,我背著書包跟在他的身后,沿城內南街往夏中走去。雖然那是我第一次去縣城,但卻沒有絲毫的新鮮感,心情完全籠罩在一種對離家的不適應氣氛中。父親似乎沒有覺察到我的情緒,依然自顧的在前面健步走著。這時我望著他的背影,只見一個碩大的鋪蓋卷扛在肩上,他的身材似乎顯得更矮了些。但他穩健的步伐和厚實的肩膀,依然使我感受到了父親的力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 匆匆趕到夏中,已是亮燈光景。他忙著為我辦完各種手續,安頓好行李,又領我去了姨姨家一趟,回到學校已經很遲了。晚上他合著衣服,就著被角,和我一起在宿舍的大通鋪上打了個盹,天還未亮就起來趕往車站乘車回家了。我送他出夏中大門,他并未叮囑我要好好學習,只是平靜地對我說:除了每月7元的全灶一定要上外,還可以有3元錢作為零用。在微微的晨曦中,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我知道,他是要趕回生產隊去掙工分的,雖然那一天的工分僅僅只值三毛錢不到。就在這一剎那,我突然覺得上衣內母親特意縫制的口袋里,父親留給我的當月3元零用錢,變得十分沉重。</span></p> <h5> 朱自清《背影》圖片</h5>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0px;"> 在文革的一片混亂和喧囂聲中,我稀里糊涂地上完了初中,被畢業回到了村里。這年我十五歲,個頭很小,氣力不全,既無學可上又干不了農活。這時,西山頭和楊家窯兩邊祖父母年事漸高,母親身體狀況又不好,父親的負擔曰益加重。恰在此時,放羊的三爺去世,父親便讓我接手了隊里的羊群,他也去了隊里小河口的煤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0px;"> 當時這個被稱為是"三塊石頭夾一塊肉"的小煤窯,條件相當原始。勞動強度大且不說,更大的問題是缺乏基本的安全保障,隨時都可能發生塌方事故。事實上,二年后父親剛被大隊抽出來去村小做教師,替補他的一個本家兄弟,就因此而喪生。這使隊上很多人望而卻步,而父親卻毅然決然地去了。隊上很多人為此感到吃驚,而只有我和母親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其實并不是為了掙更多的工分,而只是因為在煤窯上工,可以有早上和下午的工余時間去西山頭關照一下祖父母,或者能幫患心臟病的母親干些家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0px;"> 一天中午,母親讓我給他送些飯去。在煤窯口,我從前方看到了一個永遠留在我腦海里他的另一個背影;他低著的頭上,戴著一頂剪去了帽沿,有點像是貝侖的單帽,前額上掛著一盞用來照明的老式陶瓷尖咀煤油燈。雙手著地,兩腳用力向后蹬著,艱難地牽引著三百斤左右的煤筐。煤筐的小輪深深地陷進潮濕的煤泥中,背上連著煤筐的背帶也同樣深深地勒進他肩頭的肌肉里。快出窯口時,他鵝起頭,看見了我,很吃力的一笑,黢黑的臉上,牙齒和眼白顯得特別明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0px;"> 這場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也就是從那天起,我不敢再有上學的夢想,只是想著要多干活多掙工分,盡自已最大的努力去分擔一部份父親肩頭的重擔。</span></p> <h5> 本圖片來自互聯網</h5>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星轉斗移,歲月流逝,我們兄妹逐漸長大,而祖父母們卻曰見衰老。為此,父親雖然常常披星戴月地奔忙于西山頭和楊家窯之間,但祖母還是病倒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那是在七二年夏天,伯父帶著三弟從武漢回來,全家人都很高興,祖父母尤其感到欣慰。就在送走伯父和三弟后沒幾天,祖母在去后溝洗完衣服起身時,突發腦血栓而跌倒,人事不省。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接到祖父的電話,父親帶著我急匆匆地趕回西山頭,情急之下,我們用一付自制的簡易擔架抬著祖母趕往鄉醫院。這時的我,經過二年的農村摔打,己經顯得有些強壯有力了。于是我抬著祖母的頭部走后頭,而父親抬著腳部走前頭,祖父則忙著左右扶持著擔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一路上,父親小心翼翼,生怕因顛簸震動使祖母病情加劇。上坡時,他刻意躬下腰來,盡量讓擔架能放平些。因為著急,我便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幾次使得前邊的父親出現趔趄,差點摔倒。父親鎮定地提醒我不可太過著急,以免因巔簸導致祖母病情加重。看著他那貼著完全被汗水浸透了衣服的、佝僂著的后背,聯想到他曲折而令人惋惜的人生經歷,我覺得父親的確是太不容易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現在想來,整個八十年代,對于我們這個家,可謂多事之秋。從八二年楊家窯祖父去世開始,八年之間,母親、伯母和西山頭的祖父母相繼去世,這使得父親的整個身心長期處於奔波勞累和悲慟壓抑之中。特別是母親的去世,給父親在精神上予以巨大的打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記得母親去世的那一年麥收,家里破天荒的收了很多的麥子。使得家里連年因事多而造成的糧食虧空得以填補,為此父親臉上露出了些許寬慰的笑容。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端午那天,妻和小妹特地做了豐盛的午飯。但坐在桌邊的父親表情顯得十分沉重,放下本已拿起的筷子走了出去,這頓時讓我們感到手足無措。隨后我走出去,在堂屋和角房間夾道的陰涼處,看到了默默地流淚的父親。他面朝里坐著,頭深深地埋了下去,背和肩頭在微微地抽動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我忍著眼淚,站在他跟前竟不知如何才好。許久他抬起頭來,擦去淚水,轉過身哽咽著對我說:"你不知道,今天是你媽的生曰"。接著他長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多好的光景啊,可惜你媽卻不在了"。說完已然淚如雨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我悔恨交加,無言以對,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母親的生曰。過于實誠?還是粗心?或者二者兼而有之,這讓我至今都感到沮喪和愧疚。</span></p> <h5> 父親一九八八年攝于西安</h5>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在母親去世后的七年間,父親雖然孑然一身,但他并沒有消沉。在和伯父一起盡力地照料著風燭殘年的祖父母的同時,依然沒有仃止勞作。不時地利用早年自家蓋房掌握的燒窯技術去給人燒磚瓦,完全不計較工錢和報酬。這期間我明顯感到了他的少言與孤單,就利用課余時間,去他勞作的窯上去看他,意在和他說說閑話。可每當父子當面,四目相對時,卻又往往互相語塞,完全沒有了先前的那種隨和氣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那好像是八九年秋天的一個亱晚,下晚自習后我去三尖頭的磚窯上看他,他正在往爐膛里添煤。我站在窯道口,對著通紅的爐火,我再次看到了他的背影;肩上搭著條毛巾,雙手舉著煤鏟,似嫌肥胖的身體,一起一伏的動作顯得十分嫻熟和利落,好像有著節奏似的。我知道父親不喜歡忙亂和失態,即使于他很吃力的活計,他總是盡量保持著一種很矜持的動作和神態,這是他多年做事的一種習慣。當他填完一爐煤,放下煤鏟,用毛巾甩打著落在衣服上的煤灰走出來,見我站在窯道口時,他輕輕地說道: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在很多場合,面對著父親的理智、沉靜和條理,我在心里都會掠過一種不安全的感覺。因為情郁于中,是理應發之于外的,而他卻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靜、理性和克制,于是就越發為他感到擔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父親一九八八年攝于西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果然, 家庭的厄運并末隨八十年代的過去而結束。九一年,我因故在鄉政府窮忙。因為老二的出生,妻已有兩年未去交口了。六月六是傳統的望夏節,她想去一趟娘家。于是特意蒸了一鍋饅頭留給父親,并囑他睌上睡在學校我們的房間里。前一天,二、三弟也分別送去了西瓜和菜蔬等,父親顯得很高興。當初八我和老大從交口回來,發現他有感冒癥狀。詢問后才知道是由于他晚上在學校徹夜用電扇而著涼了。說是服藥兩天已無大礙。初九中午我們一起吃完午飯后,望著父親敞開短袖,搖著蒲扇,興沖沖地向著街邊熱鬧的棋攤走去的背影,我暗自慶享他這次重感冒終于是過去了。熟料就在當天晚上一點左右,他因心梗突發,靜靜地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于是,這便成了他留在我心中最后的背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唉!我真是太大意了!先前他的心臟有問題是有過先兆,我原本也是知道的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古人說: 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見者,親也。此誠可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憾事莫此為甚。于是在之后的漫長歲月里,我只能以這種無盡的遺憾,去思念和緬懷父親留在我心中的、這許許多多、歷久彌新的背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一凡 · 丁酉六月六于涑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一一謹以此表達對父親的深切懷念。</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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