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老李所在的農場處于城郊,是由幾個小個村莊組成的。農場的農業生態園建設正在極速推進,機械和農民工一派忙碌的景象。推土機嚎叫著平整土地,挖土機“突突突”堆積土山,農民工有的植樹,有的修林間小道,有的在給樹澆水。常言道:“緊沙慢淤”,近代黃泛復地的土壤自然沙化嚴重,場里需要開展農業生態建設,老李的豬場和村莊正座落在這個規劃區內,自然在拆遷之列。二十年來,老李家以養豬為生。豬場拆遷使老李惶惶然,心煩意亂,恐慌不已。</h1><p><br></p> <h1> 豬場拆遷工作已經進入資產評估階段。老李心慌意亂,吃不下飯,睡不香覺。深更半夜,豬場的狗聞動狂吠幾聲,老李警覺著有動靜,急忙拉燈起床,抓起礦燈出門查看,大黃狗搖擺著尾巴啪嗒啪嗒地跟在身后。月色如練,一排排楊樹陰深深地搖擺著葉子,立在一棟棟豬舍間,月光在地上投下的斑駁的影子晃來晃去,有點瘆人,風吹葉動,虛驚一場。他巡視一周,剛進屋,里間的老母“咳咳咳咳”,咳嗽個不停,隨后便是“哎,哎”的嘆息聲。老李慌忙來到里間,拉亮燈。“媽,感冒好點了嗎?”母親抬起頭,側過來臉,睜大眼睛安詳地望著他,眼里還泛著咳出的淚光?!昂枚嗔?!”母親用手沾沾眼淚,又拍拍床幫,示意老李坐下,他拉一條板凳緩緩地坐在母親床頭,母親平靜地看著他道:“孩,娘知道你心里苦。你還記得五八年大煉鋼鐵的事嗎?”“媽,我那時好幾歲了,咋不記得呢。你是生產隊長,帶頭把咱家的鍋、鏟、瓢、勺,甚至鐵釘都捐出去了支援國家建設了。那時人真苦,都餓得前心帖后心,還得大干快上。小孩子餓的皮包骨頭,大頭大肚子,像只螞蟻似的!”母親耷拉下眼皮擠了擠,蠕動兩下干癟的嘴,背過臉去?!鞍ィ菚r候我把家里能捐的都捐了,村里也沒給一個子,不也過去了?現在豬場拆遷,場里賠錢,處理豬給補助,與那時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強多了!遇見事呀要識大體,顧大局,往前看,沒有過不去的坎!”“媽,我心里明白,就是舍不得豬場,心里慌亂、難受得很。哎,恁就白操家里的心了,好好養?。「忻霸缭绾昧耸窃勰飩z的福份!”老李給娘拉拉被角,熄燈睡去,母親眼盯盯地看著彎曲而模糊的背影不由得一陣心酸,緊緊地瞇上了眼睛。</h1><h1> 老李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坐起來點上一根煙吧嗒著,尋思著豬場的出路,“要是到別處建豬場肯定是不行的。一來自己歲數大了,干起活來力不從心,又有老母拖累不便遠行。二來新豬場只能建在外縣,物價高,投資大,水、路、電、環境污染的事人生地不熟難以處理。況且當下國家正在調整經濟共給側結構,興建小型豬場土地政策也不扶持。只有租賃豬場搬遷或清場收手這兩條路可走。”老李想著想著迷迷糊糊挨到天亮。</h1><h1> 老李忙完豬場的事,給妻子打個招呼就騎電車出去了,一直忙到天黑透才回家。妻子端上飯菜,斟上一杯酒,氣憤地說道:“今天農場里拆遷辦又來人啦,問咱拆遷進度,如補償金以到位,十五日內不拆遷,就強拆。”老李憋了一肚子氣:“催、催、催,就那么簡單,不是他們的東西他們不心疼!”“找到空閑的豬場了嗎?”妻子輕柔地問道。“我們開車跑了方圓十多里,看了好幾個豬場,不是規模小成不了氣候,就是太簡陋,或者不配套,沒法用?!崩侠顕@息道?!耙彩堑?,像樣的豬場真難找,誰家會把幾十萬的豬場閑置著專等咱用呢?”妻子隨和著說道。老李吃了飯嘆口氣說:“我困了,想睡會覺?!彼呀浭橇鲱^的人了,又忙了一整天,既疲憊,又困倦,加上點酒勁,不一會“呼嚕,呼?!北氵M入了夢鄉。老李恍恍惚惚地見到一群一群的人開著挖土機,熙熙攘攘氣勢洶洶地向豬場襲來,大有把豬場掃平之勢。老李抄把鐵鍬瘋也似的跑過去攔阻,惱羞成怒地高喊著:“不能拆!不能拆!”從人群中竄出兩個大漢,各架他一只胳膊使勁地往外托,老李拼命的往豬場掙扎,喊叫著:“放開我,不能扒!”</h1><h1>“老李!老李!咋啦?咋啦?”妻子驚慌地坐起來拍拍老李。老李猛地睜開眼,忽的坐起來,原來是一場噩夢。他的心砰砰直跳,出一身冷汗。</h1><h1> 老李睡意全消。披衣起床拖拖地向院內走去。妻不放心,緊隨其后。月明星稀。沿著豬場的中心道緩緩地踱著步觀望著一幢幢豬舍,老李緩緩地轉過身來對妻子輕輕地問道:“還記得這兩排豬舍是啥時建的嗎?” ”打死我也忘不了!八十年代咱倆把孩子撇給娘到鄭州建筑工地去打工,你搬磚,和水泥干小工,我干扎筋工,一干就是八年,腰累彎了,手關節變形了。哎,那時也不知道咋熬過來的!”妻子見老李耷拉著頭不吱聲,便接著道:“孩子漸漸大了,娘管不住,天天打游戲,不好好上學,為了照顧母親和孩子,咱打工回來蓋的這排圈?!?老李嘆息道:“多虧了娘,也毀了孩子!” </h1><h1> “那時,農村都很窮,誰有別的啥法呢?”妻無奈地答道。</h1><h1> “這排圈是咱到城里扒廢磚,拉回來蓋的。我和灰,你砌磚,咱倆用了三個多月才蓋起來。你不幸從架子上摔下來,折了一只胳膊,咱的運氣咋恁壞呢?”妻子的眼有點潮濕,聲音有點哽咽,惋惜道。</h1><h1> “那時,多虧你呀!忙里忙外,人都瘦了一圈!我瘸個胳膊,干著急就是幫不上大忙。”老李內疚的接話道。“蓋這幾排時,日子好過多了,包給了人家,咱沒掏多大苦力。孩子的房和車也是那幾年買的吧?蒼天不負有心人哪!哎,才過兩年舒心的日子,偏偏又攤上這件事,以后的日子咋弄呀……” </h1><h1> 老李見妻子冷地瑟縮,他脫下身上的褂子給妻子披上。月光清冷,把他倆口的影子拉地長長的隨他倆晃動。村中隱約傳來公雞的打明聲。妻子看老李疲憊不堪,勸道:“回屋吧?明天還得喂豬呢?!眰z人緩緩向住室走去。屋里又傳來母親哪沉悶的咳嗽聲。</h1><h1> 老李看搬遷豬場無望,整天猶猶豫豫,無精打采。此時,豬場和家中的房屋拆遷選擇的是貨幣安置。拆遷補償款場里已發放到位,打到了老李的賬戶上。拆遷辦催促地更緊了。下面的事咋辦,全家商量來商量去,確定賣了豬,給老李進城買套房安居。能有啥辦法!由于老李的母親年事已高,要是租房,房主害怕老李的母親老到他家,不敢把房租給老李??;假如選擇臨時安置房,簡易棚夏天像個蒸籠,母親要是熱倒那里就對不住含辛茹苦的母親了,又豈不后悔一輩子。進城買房!早買也得買,晚買也是買,越早越主動。即便商品房價比賠償款每平高出近一倍,老李也別無它法,這是沒辦法的辦法,進城住是非去不可了。</h1><p><br></p> <h3><h1> 兵分兩路。 買房的事不是老李的長處,交給兒子與閨女打理,他倆口負責處理豬場的事。</h1><h1> 2017年下半年,養豬行情正好進入下滑通道。豬價便宜三分之一也沒有人接盤。賣豬,賣豬,這哪是賣豬呀,簡直賣的是心頭肉呀,這不是場里拿人往火坑里推嗎,老李心里抱怨著。</h1><h1> 方圓幾十里的都知道這片要拆遷,買便宜貨的后腳跟前腳,商量好了似的,都不出高價。東西你不賣他賣,越賣越拿不住價。老李的大大小小幾百頭豬總算處理完了。設備給個三核桃倆棗也讓人拉走了,真是場敗如山倒。</h1><h1> 山沒倒,老李真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已經三天了,誰說也沒用,媳婦焦急得只好從家把他母親請來勸勸他。</h1><h1> “媽,恁咋來了?這亂糟糟的,磕磕絆絆,把你摔倒了咋弄?”老李看見母親拄著拐杖,小腳一顛一顛地走過來,急忙起身道。</h1></h3><h1> “我也想再到豬場看看。”老李扶著母親在空蕩蕩的豬場轉悠著。往日的千軍萬馬瞬間煙消云散,圈內一片狼藉,怎不讓人惆斷腸。轉一圈,母親不再說什么,說啥都是戳老李的心窩。她拉住老李的手就走。“這兒交給孩子,咱回家,娘給你下面去!”</h1> <h1> 老李的新家在潁河小區臨路的十八層,三室一廳,母親和他倆口一塊過?,F在的老李內心一片空虛,六十多歲的老李以前不知多少次到城里買買賣賣,從沒有仔仔細細的觀察過這座城市,因為,他是過客,城里的一切視乎與他無關。今天,他成了這城市中的一員,站在客廳的窗前,他靜靜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碧綠的隔離帶和行道樹把六車道的馬路斷斷續續的掩映著,間或有一簇簇的鮮花點綴在綠色叢中;極目眺望,視野極為寬闊,一片片形態各異的高層建筑聳立在參差不齊的屋頂或綠色之上,令人心曠神怡,心潮澎湃,這是以前少遇的視覺沖擊。</h1><h1> 這種興奮很快被一種憂愁所代替。近些天,老李閑暇無事有時也到大街上溜溜圈。一次他特意買了十元一盒的帝豪煙,來到路口的綠化帶的樹蔭下,與一群遛鳥的老人聊天,興致中,遛鳥人讓給他一支煙,老李瞥見人家抽的是二十多元的黃鶴樓。他點上煙,下意識的按按兜里的帝豪,自覺矮人一截。不遠處,灌木圍著的小廣場上,幾位穿著奇裝異服的徐娘,身子扭得鵝脖子一樣,扇子舞跳得飄飄欲仙,如癡如醉。老李感嘆道,人家的晚年生活真是愜意自在。有時,他轉悠到草地邊的健身器材處,老人們千姿百態的搬弄著身體,有的邊鍛煉,邊討論著今年的退休金長到幾千,幾千,話意中流露出無限的自豪感。老李耳聞目睹著眼前的一切,感覺自己是徘徊在這個城市邊沿的人,心扔飄蕩在老家的農場里,多年養成的生活習慣很難讓他融入這座城市,對今后的生活也就充滿擔憂。</h1><h1> 兩三個月來的城市生活老李兩口感覺到非常孤獨, 花錢的地方多,消費也有點吃不消,在場里喂羊的東西在城市就得賣兩三元一斤,一張張小紅魚不知不覺地游走了。除了場里每月給200元的生活補貼,也沒有其它經濟來源,在農場積攢幾個錢在城里花,用不了幾年就得喝西北風,兩口焦躁不安,商定還是讓老李出去找點活,掙點零花錢。</h1><h1> 這幾天,老李忙著找活干。他想到建筑工地打零工,人家嫌他年紀大;想到飯店洗洗刷刷,人家嫌棄他形象不佳;想到小區當保安,人家說他體能不支...。十多天過去了,老李的工作還沒著落,整天悶悶不樂。這天晚上,他母親見老李臉色不大對勁,她最懂他倆口的心,邊看電視邊找話與他聊天道:“你們不比年輕人,年紀大,沒文化,適應能力差,生活有點不順心是常事,等咱們的農業生態園盈利了,分了紅,大家共同富裕了,日子也就好過了。三農問題是現代化建設的短板,所以,我們要搞城鄉一體化建設;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大家一起克服困難才行?!崩咸f得老李倆口子哈哈笑得快掉下眼淚來,老李一伸大拇指道:“媽,恁可真行!那么大年紀了心里還不糊涂!你是當村長的料呀,要回村競選村長我們雙手支持!”“我再年輕二十年還能帶領大家奔小康!”老太太說罷,笑得潔白的假牙差點掉出來。老太太又弄玄虛道:“孩,你說明天我想吃啥?”“媽,你吃啥?”“炒涼粉!”老李哈哈笑道:“媽,生產隊時經常吃,還沒吃夠???要吃,明天我給你做去!”</h1><p class="ql-block"><br></p> <h3></h3><h1> 第二天中午,突然響起梆梆的敲門聲,老李一開門,寶貝孫女搶在她媽前嘻嘻地擠進了門。“爺爺,做的啥?這么香!”“我給你們盛去?!崩侠罡吲d地答道?!鞍郑闶巧畈夭宦堆剑ψ龅难??這么好吃。人家都是手藝不教閨女教媳婦,教教我唄。”兒媳邊吃,邊感嘆道。老李的母親抿嘴笑道:“做涼粉要用純紅薯粉芡才筋;用花生油、大油、小磨油勾成調和油炒,吃著香,聞著更香;香料更講究,把花椒、大茴、小茴、良姜、肉桂等調料用小磨子磨,用細籮過,這樣的調料既出味又不墊牙。炒的時候用厚鍋文火焙,在加上細細的蔥花或蒜黃,炒出的涼粉兩面蕉,里面又嫩又筋,聞著味美,吃著更香。”老李靜靜地聽著,那臉先是笑,后是怔,最后就嘿嘿地笑起來。</h1><h1>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燈光璀璨的廣場上,響起了老李“炒涼粉,炒涼粉”的叫賣聲。</h1><h1> 正忙著賣涼粉的老李突然聽到非常熟悉的喊叫聲:“老李哥!”老李心頭一驚,原來是賣獸藥的老朋友在和他打招呼呢。他開始別扭起來,往日南飛香港澳門,北游內蒙的風光不再,落魄到這種地步,羞愧難當,像有一種無名的羞辱感涌上了臉龐。老朋友相見有份久違般地親熱,聊一會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h1><h1> “買涼粉喲——,炒涼粉——”廣場邊又響起老李無力的叫賣聲。這低沉的音調很快淹沒在紛紛嚷嚷的喧囂中。</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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