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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丁軼事

江南

<p class="ql-block">  老丁今年六十五歲,在交警部門工作了四十三個春秋,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老交警。一個女兒外嫁到常州。如今和老伴劉大姐與我同住在一個小區。我倆是健友,幾乎每天都能在小區里不期而遇,隨后便結伴而行,時間一長彼此就熟絡起來。</p><p class="ql-block"> 老丁中等身材,膚色黝黑,凌亂的頭發稀疏而花白,脊背有點佝僂,臉上始終掛著敦厚的憨笑,貌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老頭。但他在健走時步伐矯健,節奏快,渾身充滿活力,一看就是一個長期堅持鍛煉的人。</p><p class="ql-block"> 說起我與老丁相識,還有一段尷尬的趣事。一天晚飯后,我在小區里獨自健走。當我邁步超過前面一個人的時候,忽然那人在我身后小聲嘀咕一句:</p><p class="ql-block"> &nbsp;&nbsp;“走這么快干嘛呀?”</p><p class="ql-block">&nbsp;&nbsp; 我不能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在跟我說話,所以沒有理睬他,繼續往前走我的路。</p><p class="ql-block">&nbsp; &nbsp;“哎喲喲!不等我了。跑哪去呀!”那個人又在我身后小聲嘀咕一句。</p><p class="ql-block">&nbsp;&nbsp; 聽這話音似乎確實像是在跟我說話。于是我駐足轉身問他:</p><p class="ql-block">&nbsp;&nbsp;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p><p class="ql-block">&nbsp; &nbsp;此人就是老丁。他尷尬地露出憨笑,十分歉疚地說:</p><p class="ql-block">&nbsp;&nbsp; “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我在跟我家的‘奇奇’說話。”這時,從路邊黑暗的樹叢中鉆出一只白色寵物狗,屁顛屁顛地跑到老丁腳邊輕輕地磨蹭著。</p><p class="ql-block">&nbsp;&nbsp; 我和老丁就這樣認識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 老丁這個人很健談,自打我倆認識以后,他便陸陸續續向我講述了他的許多曲折有趣的故事,讓我逐漸對他產生濃厚的興趣。通過他紛繁復雜的人生經歷,又使我對他這個退休老交警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在我眼前漸次展開一位既平凡又令人尊敬的丁家好大哥的形象。&nbsp;</p> <p class="ql-block">  聽老丁跟我講,他十三歲的時候,曾經逃過一次必死無疑的大劫難。他老家在湖北黃石農村。父親當時擔任大隊書記,是全縣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經常胸戴大紅花身披紅綬帶到全縣各地巡回演講作報告,宣講他們大隊部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措施和經驗,算得上是當時全縣紅極一時的風云人物。全家人因他而引以為榮,也令全村人羨慕不已。</p><p class="ql-block">&nbsp; &nbsp;然而,正當老丁父親紅得發紫的時候,一場滅頂之災已悄然逼近他們全家。原來,村里有個年輕人,木工手藝十分精湛,經常偷偷地為他人制作家具掙點外快貼補家用。這是典型的搞資本主義,與當時的國家政策格格不入。由于這個年輕木匠做私活時十分隱蔽,每次大隊部派人上門欲抓他的現行,結果每次總是無功而返。這使得大隊干部們深感不安起來,擔心這個資本主義的尾巴哪一天突然暴露出來,不僅他們這個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先進集體將被毀于一旦,而且連丁書記這個縣革委會精心樹立起來的先進典型,也將在全縣人民面前轟然倒下,跌落神壇,后果相當嚴重。所以,村干部們都恨透了這個小木匠,一心想找機會治一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后來,這個年輕的木匠不知道通過什么關系,謀到一個進城工作的機會,縣屬某大企業打算內招他到廠里做一名鑄造車間木模工。這對于一個農村青年來說,簡直就是一次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千載難逢。這樣一來,大隊部和丁書記終于等來了修理小木匠的大好時機。大隊部以有人舉報小木匠暗地里大搞資本主義為借口,拒絕給他開具介紹信,結果導致小木匠始終無法辦理相關手續。幾次三番交涉以后,大隊部和丁書記始終不松口。這樣一連拖了好多時日,最終使小木匠失去了進城工作的大好良機。于是,這個年輕的木匠便懷恨在心,決定伺機報復丁書記。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小木匠懷揣一把磨得鋒利的斧頭,來到丁書記家里,聲稱要找大隊書記談談心。</p><p class="ql-block">&nbsp;&nbsp; 那天,老丁父親很晚才回家,一個人點亮煤油燈在廚房里埋頭吃飯。小木匠進屋以后,一邊說要找丁書記談心,一面徑直走到丁書記身邊。老丁父親以為小木匠只是找他談心,大不了為招工的事跟他發點牢騷,甚至當面說幾句難聽話而已,因此壓根就沒有把小木匠放在心上,更沒有做出任何防備。他見小木匠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反而冷冷地送上一句:“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隨后就又埋下頭吃飯。萬萬沒想到的是,默不作聲的小木匠望著低頭吃飯的丁書記,忽然一股邪火涌上心頭,腦子里一陣發熱,冷不丁從懷里抽出斧頭,照準老丁父親的腦袋猛砍三四下。可憐老丁的父親,一聲都沒吭,便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一陣冷風吹滅了飯桌上的煤油燈,院子里頓時一片漆黑。小木匠提著血淋淋的斧頭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了一會兒,估計料到已經犯下了殺頭之罪,慌亂之中跑到公社投案自首去了。此事在當年的湖北黃石,曾經被列為一起驚天血案。那個年輕的木匠后來被公審槍斃了。據審訊時他交代,當時若發現丁書記家里還有其他人的話,他肯定會把他們全部砍殺掉。幸虧那時沒有電燈,為了節省燈油,老丁家晚飯后所有屋子一般都不點燈,因此到處都是黑咕隆咚的,生人幾乎摸不清他家的情況。就這樣,老丁的媽媽和三個弟弟及兩個妹妹最終逃過一劫。</p><p class="ql-block">&nbsp;&nbsp; 父親不幸去世后,只有十三歲的老丁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了。他輟學在家,幫助精神遭受嚴重刺激的媽媽干農活,還主動承擔照顧弟弟妹妹各項繁重而瑣碎的家庭事務。為了爭取父親能夠追授為革命烈士,他經常陪媽媽到縣革委會去進行長時間地跪訪。后來,為了不讓含辛茹苦的媽媽為此事奔波操心,老丁干脆獨自帶領弟弟妹妹去各地跪訪。每次出門時,他總是要求弟弟妹妹穿最破的衣服,再往臉上抹些鍋灰或泥土,一路走一路哭哭啼啼的,故意讓鄉鄰們來關注他們,擴大影響,給各級政府施加壓力。每次來到縣革委會大門口,老丁都會安排兄弟姐妹一字兒排開來,面對政府大門齊刷刷地跪在地上,齊聲呼天搶地地哭喊著要爸爸。那場面看起來非常令人心酸,許多圍觀群眾為這群沒爹的孩子而流下了同情的眼淚。鬧騰一陣以后,從政府大院里走出幾個干部模樣的人,把他們一個個從地上攙扶起來,再往老丁口袋里?些錢,安慰一番,然后用車子把他們安全地送回家。那兩年,幾乎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老丁都要率領弟弟妹妹們去縣、公社和大隊部進行跪訪,每次都能有所收獲。老丁曾經告訴我,那兩年由于經常去縣里上訪,以至于縣和公社的許多領導都認識他,一度被人們戲稱為上訪專業戶,小小的年紀已快成為當地的名人了。用老丁的話來說,這也是被逼無奈,你不去鬧一鬧,人家就不會管你。每次去鬧一下,總會有所斬獲,多多少少能夠幫助媽媽減輕一點家庭負擔,解決家里一些燃眉之急。但是,父親烈士的名稱最終還是沒有批準下來。只是有關部門同意,由公家負責把老丁兄弟姐妹六個小孩扶養到十八周歲,每年由大隊部按時定量往他們家里撥付糧食。據說這已經算是當時對他家最大的安慰和最好的照顧了。</p><p class="ql-block"> 隨著孩子們的年齡越來越大,家庭負擔也越來越重,單靠媽媽一個人的能力已經無力支撐起全部的家庭重擔。無奈之下,媽媽把長子老丁送到遠在N市津口的爺爺奶奶家里,一邊由爺爺奶奶撫養照看著,一邊希望能夠繼續完成學業,以便將來在N市謀個好前程。1968年年底,年少的老丁冒著刺骨的寒風,裹著一件破舊棉衣,背著書包,跟著爺爺奶奶登上駛往N市的客輪。這是老丁第一次離開家鄉,也是他第一次看見波濤滾滾的長江和吐著黑煙的大輪船。</p><p class="ql-block">&nbsp; &nbsp;常言道,艱難困苦孕育著希望。老丁雖然離開了媽媽和弟弟妹妹,遠離了自己的親人,但卻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和命運。</p> <p class="ql-block">&nbsp;&nbsp; 老丁爺爺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就跟隨同村討飯隊伍,一路要飯從湖北黃石來到N市津口碼頭。由于一路上風歺露宿,忍饑挨餓,走到津口碼頭已經實在走不動路了,于是大家就尋思著先在碼頭上找點活干混口飯吃,把肚子填飽了以后再說。剛開始時,碼頭上僧多粥少,大家經常餓著肚皮,許多一塊來的同鄉忍受不了漫長的等待和饑餓的煎熬,紛紛離開了津口碼頭。但老丁爺爺實在不想再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發誓就是餓死也要死在津口碼頭。后來,憑借著自己一身蠻力和勤勞品質,隔三差五地也能夠從吃人肉不吐骨頭的包工頭手里接到少許活干,總算勉強能夠維持最基本的生計。日積月累下來,慢慢地就在碼頭上站穩了腳跟。再后來,手里有了些許積蓄,于是就回到湖北黃石老家娶了房媳婦,先后生了四個兒女。老丁父親出生在湖北黃石老家,排行老大,從出生到結婚生子,一直沒有離開過家鄉。由于家鄉實在太窮,爺爺一直在津口扛碼頭做苦力,這樣好歹能夠掙點小錢養活一家老小。解放后,爺爺由扛碼頭的短工搖身一變成為公私合營企業正式員工,每月能夠拿到固定工資。社會主義工商業改造完成后,爺爺又成為了國營企業職工,稱為了國家主人,還在道口職工宿舍區分配到幾間宿舍。老丁的兩個叔叔和一個姑姑,后來都跟著奶奶來到津口居住,自然也就成了城市居民。</p><p class="ql-block">&nbsp;&nbsp; 老丁父親不幸遇害,使爺爺奶奶非常傷心。自從老丁來到爺爺奶奶身邊,全家老小對他更是百般呵護,除了叫他好好念書以外,家里任何家務事都不會讓他做,生怕他受到什么委屈。這一切的關愛和呵護,老丁全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發誓將來自己有能力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地去報答這些親人。可是在他的心里,卻始終惦記著遠在黃石老家的媽媽和弟弟妹妹,猜想他們在農村的日子肯定過得十分艱難。覺得自己在爺爺奶奶家里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反倒讓他心里產生了一種負罪感。他強烈感到應該為媽媽和弟妹做點事,減輕他們的生活壓力。他整天都在琢磨著用什么辦法去幫助他們。后來,老丁發現做零工既簡單又掙錢快。從此以后,他就一邊讀書一邊利用空閑時間在外面打工掙錢,寒暑假期間更是天天在外面找活干。掙到錢他就攢起來,自己從不亂花一分錢。攢夠一定數目的時候,他就把錢偷偷地寄往黃石老家。俗話說: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后來被爺爺奶奶發現了,不僅沒有批評他,反而對這個長頭孫子更加疼愛有加,夸獎他將來肯定有出息。老丁曾經詼諧地說,他的皮膚之所以黑不溜秋的,多半是那些年做另工時曬黑的,后來一直沒有恢復過來。我估計這可能老丁講的一個笑話。</p><p class="ql-block">&nbsp;&nbsp; 1971年5月,老丁即將初中畢業的時候,發生一件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大事。那時正處于文革時期,許多重要部門都實行了軍管。一天,學校軍代表找到老丁,問他愿意不愿意參加工作。一心想找機會掙錢貼補家用的老丁,忽然間發現眼前出現這么好的一個機會,當即表態說自己可以隨時隨地休學參加工作。軍代表朝他點點頭,又笑一笑,叫他耐心等待好消息。老丁當時差點樂得跳起來。那時,老丁父親的不幸遭遇以及老丁利用課余時間在外面干活掙錢貼補家用的行為,早已盡人皆知,大家都對這個不幸而又懂事的孩子報以極大的同情,某些善良人士還在私底下向他伸出援手,許多老師也對他的遲到早退采取睜只眼閉只眼的態度。也許正是因為這諸多方面的原因,學校軍代表才會對這個特殊學生給予了特別的關注。</p><p class="ql-block">&nbsp;&nbsp; 老丁放學回家后把學校軍代表找他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爺爺奶奶,立即招致全家人的強烈反對,紛紛勸他必須打消這個念頭,一定要安心把書念完才能再去找工作。但年少的老丁犟脾氣上來后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威脅爺爺奶奶說,如果不讓他去工作,他就立馬回黃石老家再也不回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回房間開始收拾行李。那架勢就是表明:如果你們不答應他去工作的話,那他馬上就走人。爺爺奶奶見他這陣仗,料想再怎么勸也沒有用,只好同意他去休學工作。然而,當問他軍代表叫他到哪里去工作的時候,他卻一問三不知,一臉的蒙圈,弄得全家人都感到一頭霧水,認為那個軍代表可能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于是全家人都沒有拿這件事當真,過一陣子就慢慢地把這件事給徹底忘掉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 忽然有一天,學校軍代表交給老丁一個信封,要求他盡快到工作單位去報到。當老丁把工作分配通知單展現在爺爺奶奶眼前的時候,全家人頓時都瞪大了眼睛。只見通知單落款處赫然蓋著“中國人民解放軍N市公安局軍事管制委員會”的紅色章印。用老丁的話來說,一個連初中都沒有畢業的學生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邁進了N市公安局的大門,又不知不覺地干了一輩子的交通警察。他曾經對我說過,面對那次機遇,他的態度突然變得非常執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當時哪來的那股子執拗勁。如果當年他稍微松點兒勁,聽信爺爺奶奶的勸說,那他可能就會永遠錯失這個機遇,讓他終身感到遺憾和后悔。那年全市共有三百名熱血青年,像他一樣地幸運,進入了公安交警隊伍。那年,老丁才剛滿十七周歲。</p> <p class="ql-block">  1971年5月底的一天上午,老丁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邁進N市公安局的大門,正式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那一批一共錄用三百人,經過三個月的集中培訓,二百六十人分配干交警,四十人分到內勤部門成為戶籍警。老丁干的是交通警察,分配到交警五大隊小市交警班,執勤范圍主要在城北中央門、五塘廣場、燕子磯、曉莊村及邁皋橋一帶。那時候,那一帶工礦企業眾多,星羅棋布,而且周圍村莊密集,狹窄的道路上整日整夜擁擠著各種大小車輛,加上人畜混雜,交通安全事故時有發生。老丁跟著師傅王國柱經常從早忙到晚,做夢就沒有想到交通警察也會那么忙碌,那么辛苦,而且周末還要沒完沒了地加班。</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老丁雖然文化不高,但悟性好,許多事情一看就會,許多難題一點就通,師傅王國柱十分喜歡這個精干沉穩的徒弟,走到哪里都喜歡帶上他。王師傅也是早些年從交通部門轉過來的老交警,四十八九歲了,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實踐經驗豐富,處理交通事故穩準快,讓人心服口服。老丁從心里佩服王師傅的工作能力。但王師傳有個小毛病,喜歡喝點小酒。酒不要好,二兩五瓶裝乙種白酒即可。菜可有可無,一小包油炸花生米也能下酒。每月總有一兩回讓老丁在附近小賣部買一小瓶酒和一小包花生米請他過一下酒癮。在小賣部里,他總是斜倚在柜臺邊,嘴巴對著瓶嘴嘬口酒,然后揀幾粒花生米放嘴里嚼著,眼睛微微瞇起來,享受著酒精帶來的無限快感。他有時也會把酒瓶嘴子遞到老丁嘴邊,讓老丁嘗一口,但老丁連忙搖手說自己從未喝過酒,不敢喝。王師傳從不謙讓,三五口就把一小瓶酒喝下了肚,然后把剩余的幾粒花生米撮到一起全部倒進嘴里,一邊揩著油膩膩的雙手,一邊咧著嘴巴對老丁說:“干我們這一行的不會喝酒不行。酒能提神驅寒。下次找機會一定把你教會。”老丁笑著對王師傳說:“怕是永遠也學不會。”</p><p class="ql-block"> 一天早上,五大隊小市交警班全體人員早請示會(那時每天要向毛主席老人家早請示、中對照和晚匯報)結束后,老丁邊整理警服邊往外走準備出外勤,王國柱師傅悄悄地把老丁拽到一旁低聲告訴他:“下午下班后跟我去喝酒。”老丁推托說:“我不會喝酒。”王師傅拍了拍老丁肩膀:“沒事。有我哩。”</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傍晚下班后,老丁陪著王師傅來到城北水塘村大隊部白書記家。天剛擦黑,院子里燈火通明,里面擺放著十來桌酒席,熱鬧非凡。原來白書記大兒子今天結婚。王師傳和白書記是多年的朋友,又是酒友,兒子大喜,自然少不了他這位交警朋友,請他來也多少也能給主家撐點場面。畢竟是大隊書記家里辦大事,菜肴豐盛自不在話下。</p><p class="ql-block"> 農村人家里辦大事都是流水席,老丁的師傅自然跟那些頭面人物和主要親戚吃頭席酒。開席以后,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白書記的親友開始輪流向客人敬酒。這種酒不能不喝。人家下桌來敬酒,是表示對你的尊重,哪有推辭的道理。因此王師傅總是來者不拒,頻頻舉杯,每次都是一飲而盡。十幾個人輪番敬下來,王師傅已有三十多杯酒喝下肚,說話時舌頭已經開始有點僵硬。其實,王師傅只是饞酒,酒量并不大,半斤足矣,再喝肯定要醉。老丁見師傅有點過量,勸他不要再喝,可是那些平時經常和王師傅打酒官司的人仍然纏著他灌酒,一會功夫又有十幾杯酒喝下了肚,王師傳好像連酒杯都端不穩了。老丁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便鼓起勇氣大膽地站起身,抓起桌上一瓶酒高高地舉起來,對著那些鬧酒的人說:“我師傅實在不能再喝了。這個瓶子里起碼還有七八兩酒,我把它一口干了,算是代表我師傅敬各位師傅的了。我人微言輕,先干為敬。得罪了。”說完,舉起酒瓶咕嘟咕嘟一飲而盡,然后若無其事地坐了下去。所有的客人都被老丁這一豪舉驚得目瞪口呆,隨后便報以熱烈的掌聲,發出一片喝彩聲。師傅王國柱也被徒弟這個壯舉動驚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攏嘴巴。隨后,老丁又和大家喝了很多酒,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是老丁第一次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有多大,總覺得再喝下去也沒有問題。許多想繼續鬧酒的人見老丁這個架勢,知道今天遇到了硬茬,紛紛鳴鑼收兵。</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在喝酒方面,老丁從此一戰成名。</p> <p class="ql-block">  一天早上,老丁在道口爺爺奶奶家吃完早飯,正準備騎車出門上班,只見大門口站著三個年輕人,衣衫襤褸,每人手里提著行李包裹。四人相視片刻,忽然對面的三個男孩扔掉手里的包裹,撲到老丁身邊,站定后喊了一聲"大哥",便抱著他哇哇大哭起來。</p><p class="ql-block"> 原來,三個弟弟趁暑假期間背著媽媽偷偷跑到N市來找哥哥。爺爺奶奶聞聲出來一看,也感到非常驚喜。當知道他們是偷跑出來的時候,爺爺奶奶立刻批評他們太不懂事,媽媽在家找不到他們肯定著急得不得了。三個弟弟說他們出走前給媽媽留了張字條,叫兩個妹妹兩天后再念給媽媽聽。果不其然,當天下午,黃石老家的電報就到了,詢問哥仨是否來到N市。爺爺奶奶立刻給大兒媳婦拍一封加急電報,告知三個孫子已經平安到達。后來老丁才得知,這一切都是大弟弟的主意,他偷了媽媽的錢,按照信封上的地址,領著兩個弟弟忍饑挨餓跑到縣城,再乘車到武漢,然后從武漢乘船來到N市津口碼頭,最后一直找到爺爺奶奶家。大弟弟已經初中畢業,不想讀書了,要哥哥在N市給他找份工作,說是這回死活不回黃石老家了。三弟和四弟正在讀初中,這次跟著二哥來,也希望留在N市,隨便干什么都行。</p><p class="ql-block"> "胡鬧!"爺爺沖著三個孫子發了脾氣。說他們的大哥剛工作沒幾年,哪有能力幫他們找工作呀?要求他們在N市住一段時間,玩一玩,然后就送他們回老家繼續上學,等把書讀完了,長大了,到時候再說。起初,大弟弟賭氣不同意回去。老丁想想也沒有好辦法,于是就送給大弟弟一條舊警褲,送給二弟一枚紅領章,送給三弟一只軍用黃書包,并且答應等他們把書讀完了,肯定接他們來N市找工作。三個弟弟非常喜歡哥哥送的東西,也堅信自己讀完書后哥哥一定能夠接他們來N市。于是他們在N市小住一段時間,游覽了中山陵、玄武湖和莫愁湖公園等幾個著名景點,戀戀不舍地跟著爺爺回黃石老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送走三個弟弟以后,老丁深感自己肩上的擔子十分沉重。他仿佛看到,過不了多久,三個弟弟就重新站在他面前,懇切地反問道:"哥!我們都畢業了。這回你不會食言了吧?"每當想到這些,老丁倍感壓力山大,甚至愁眉不展。</p><p class="ql-block"> 老丁這番心思很快被師傅王國柱看了出來,問他因何事愁眉苦臉。老丁不想讓師傅知道他的心思,回答說什么問題都沒有。師傅卻緊追不舍:"都寫在臉上了,還說沒有?"知道藏不住了,于是老丁把老家來人的事情告訴了師傅,說他一個外地人,工作時間不長,認識的人也不多,在N市沒有任何社會關系,要是三個弟弟真來N市找工作的話,到時候還不把他給愁死了。王師傅聽他把話講完,輕松一笑,告訴老丁不用擔心,這附近有那么多工礦企業,隨便找個事做不是難事。而且現在政策有點放開了,弄一碗飯吃肯定不成問題。師傅的話讓老丁一下子茅塞頓開,心想大不了三個弟弟自謀職業,難不成憑自己力氣干活還能餓肚皮嗎?打這以后,老丁便釋然了。</p><p class="ql-block"> 在后來的幾年里,老丁三個弟弟又多次想來N市找大哥,卻每次都被早有防備的媽媽給擋了回去。媽媽知道大兒子在外面工作不容易,不讓弟弟們去給他添麻煩。媽媽曾經警告過三個兒子:哥哥是當警察的命,你們是在家種田的命。可是媽媽內心還是希望三個兒子能夠到N市這個大城市去尋找更好的發展機會。可是一想到大兒子的難處,只能咬咬牙狠狠心忍住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p><p class="ql-block"> 但是,媽媽最終還是沒能擋住三個兒子去N市找哥哥的腳步。老二始終不愿在家種田。老三和老四已經高中畢業。兩個妹妹已長成大姑娘,但媽媽一時半會不會把她們嫁給人家,她要把她們留在家里當勞力為家里掙工分,幫助她料理繁重的家務。農村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長大成人了,不從她們身上榨出些財富來,怎么可能就輕易嫁人呢?更何況家里還有三個已經成年的男孩子,媽媽滿心指望兩個妹妹為三個哥哥創造更多的財富,以減輕她的壓力和負擔。兩個妹妹也愿意多陪陪含辛茹苦的媽媽,幫助家里渡過最后的難關,推遲出嫁也心甘情愿。但男孩子們的心思早已不在家鄉了。兄弟三人天天纏著媽媽,執意要去N市。無奈之下,媽媽只好隨著三個兒子的意愿放他們出來。媽媽預先拍電報告訴爺爺奶奶,說如果三個人無法落腳,千萬不要為難老大,設法再把他們送回老家。家里已經分田單干了,日子也會逐漸好起來的。</p><p class="ql-block"> 爺爺奶奶收到大兒媳婦電報,一下子陷入兩難境地。此時爺爺奶奶已經快八十歲了,身體又不好,根本沒有能力應付這件事。要是不把消息告訴長孫吧,紙包不住火,遲早要露餡。告訴他吧,又怕他太為難:一下子多出三個大小伙子,這日子叫他怎么過呀!爺爺奶奶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把電報交給長頭孫子,他們認為只有他才有能力處理眼前這個棘手的難題。</p><p class="ql-block"> 三個弟弟的到來,意味著有三張嘴要吃飯。住宿問題可以在爺爺奶奶家里解決。但三張嘴吃飯問題已迫在眉睫。當爺爺奶奶把媽媽拍來的電報交到老丁手里的時候,確實讓他感到有點頭大,不知所措,但想起師傅王國柱曾經講過的那些話,心情也就平靜下來了。</p><p class="ql-block"> 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天老丁在窯上村附近處理交通事故。事故原因是拉石頭的貨車駕駛員疲勞駕駛,車子撞到路邊的行道樹上,造成交通堵塞,駕駛員也受了輕傷。交通疏導以后,老丁詢問駕駛員為什么會疲勞駕駛的。原來這是個石礦小老板,在窯上村幕府山里承包一個采石場。由于一時半會找不到駕駛員,只能自己開車運送石頭,白天黑夜地干活,非常疲勞,所以開車時打了一個盹,車子一頭撞到樹上。如果能夠找到駕駛員,他就不用這么辛苦了。聽小老板說完,老丁忽然想到投奔他的三個弟弟,便試探地說他可以幫他找到駕駛員。小老板見有警察幫助找駕駛員,巴結不得了,立馬同意請老丁幫忙,一切靜候佳音。當時老丁就在心里盤算好了:三個弟弟可以先到這個采石場干起來,起碼能夠有碗飯吃,不至于餓肚皮吧。于是立馬打定主意,大有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p><p class="ql-block"> 老丁把自己的盤算告訴爺爺奶奶,得到了他們的支持,因為這樣好歹可以混口飯吃</p><p class="ql-block"> 隨后老丁把自己的初步計劃告訴三個弟弟:希望老二學開車,老三老四暫時在采石場干活,找到合適的工作再換地方。但老二老三堅決不愿意開車子,最后決定老四去開車,老二老三先在采石場過渡一下。為了盡快教會老四駕駛車輛,老丁把交警大隊那輛北京吉普車開出來,利用班后和周日對老四進行強化培訓。好在老四聰明,一學就會,很快就掌握了駕駛技術,上路開車絕對沒有問題。</p><p class="ql-block"> 一個星期后,老丁把三個弟弟帶到那個采石場。老板姓徐,見一下子來了三個人,先是感到有點為難,后來轉念一想,結交這個交警朋友將來一定不會吃虧,說不定還能幫上大忙。于是就把這三兄弟全部接收下來。老丁離開采石場時,特地又把徐老板拽到一旁,告訴他:老四雖會開車,但沒本(駕照),一定要等拿到本后才能上路。城里不比農村,路況復雜,不能違章駕駛。拿本的事他會幫忙的。徐老板聽說還有這檔子事兒,又怔了一下,隨后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個月后篤定讓老四拿到本,然后再讓他上路開車。老丁心想:他這次算是遇到好人了。總算一塊石頭落地了,心里無比高興。老丁曾經告訴我,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說謊,至今想起來都感到汗顏。但在當時那種特殊情況之下,實在是無奈之舉。</p><p class="ql-block"> 三兄弟吃飯問題解決了,不久新的矛盾又出現了。老四開車自不必說,工作相對輕松些。老二嫌開碎石機又臟又苦又有噪音,天天嘰咕。老三覺得這么下去沒有多大出息,純粹是浪費青春時光,不如去當兵,說不定還能奔個好前程。老丁明知老二老三肚子里有意見,卻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想先這樣干一段時間,騎馬找馬吧。況且這也不是急的事,急也急不來。這之后老丁也曾經給老二老三換過一次工作,要他們到曉莊附近一家塑料廠去做運煤工,可是兩個弟弟又嫌那個地方氣味大,又很辛苦,也不樂意去。老二對大哥意見最大,埋怨他一個大警察,只顧自己風光無限,讓三個弟弟在采石場受罪,哪里有做大哥的樣子。面對老二的指責甚至帶有人身攻擊性的怨言,老丁很想發火,告訴老二當警察的哥哥沒有手眼通天的本領,你愛干不干。爺爺奶奶知道了長頭孫子的想法后,對他說,老二的話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那個采石場又偏僻又苦又臟又累,每天下班還要回津口道口睡覺,上班很累,路上也很辛苦,擱在誰身上都會心生怨氣。老二也是半大不小的人了,想法多,當然心里不痛快。老丁覺得爺爺奶奶分析得在理,就把火氣忍了下去,表示盡快給老二老三換個地方上班。</p><p class="ql-block"> 三個月后,事情有了新變化。老二的高中女同學寫信要他立即回去,說是父母要給她介紹對象,如果不馬上回去,可能他們兩人永遠就沒有希望了。老二說他倆在學校的時候已經拉過手,雙方都有意思。等他把這件事處理好了,這邊又找到合適的工作再來。老三也有這個意思:先回老家,看看能不能去當兵。否則到時候跟二哥一塊來。老丁確認了老二老三的真實想法,便決定放他們回老家,他這邊再想辦法,有消息到時候電話通知家里。</p><p class="ql-block"> 老二老三離開后,老丁并沒有感到輕松,反而心理壓力更大,總覺得他這個大哥對不起三個弟弟,尤其愧對剛剛回老家的老二老三,認為自己沒有完全盡到當大哥的責任,如果他再去努力努力,也許不會是今天這個結局。老丁說這是他心里多年的一個痛點。</p><p class="ql-block"> 轉眼年底到了。老家那邊有了新動靜。老三如其所愿,征兵入伍了,當兵地點在青市警備區。老二終于搞定那個高中女同學,兩家商定來年五一結婚。目前主要就是缺錢:一是置辦彩禮,二是婚房簡單裝修并添置家具。老丁知道老二的意思,回家做了老婆工作,拿出家里全部積蓄三千元寄回老家籌辦老二婚禮。</p><p class="ql-block"> 老丁四弟踏踏實實干了幾年,有了一些積蓄,覺得老替人家干活賺不到多少錢,于是跟大哥商量想自己買輛貨車跑運輸。大哥覺得眼下運輸業全面放開了,是一條好路子,于是就鼓勵老四跑運輸。這次轉身,給老四一生帶來了轉機,生意做得異常順利。在隨后的幾年里,老四又買了好幾輛貨車,成立了專業物流企業,自己做起了老板。那個石礦徐老板后來干脆把石礦開采出來的石料運輸業務全部承包給老四,兩人一采一運,配合得很好,生意一直合作到幕府山停止采礦為止,從來沒有紅過臉。后來老四在市區買了幾套房子,成為小有成就的生意人。如今經常請大哥大嫂去吃飯喝酒,感謝大哥大嫂曾經對他的大力幫助,終生難忘。這都是后話。</p> <p class="ql-block">  二弟回家結婚以后,頭幾年在老家種地,兩個兒子也先后出生了,小日子勉強還能過得下去。到了第四年,聽說老四在N市發大財了,就急猴猴地跑來N市,希望大哥幫他找一個發財機會。據老丁告訴我,老二本來應該有機會留在N市發展,而且日子過得不會比老四差。只怪他沒有把握住機會,結果回到農村過上一輩子。對此老丁痛恨不已,罵老二簡直就是一個混球。</p><p class="ql-block"> 當年丁家老二是懷揣著盡快致富的夢想來N市投奔大哥的。</p><p class="ql-block"> 此時,老丁已搬至城北新小區居住。老二來N市后,自然和老四住在一起。老丁和老四商量,建議把老二留在老四公司上班,負責貴重物品運輸押運工作,每月開他一千八百元工資,包吃包住,年底結算。這個條件在當時已經算是很好的了,畢竟是自家親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老丁進一步做老四的思想工作:父親死得早,母親一個農村婦女拉扯六個兒女非常辛苦,不能再讓媽媽為兒女們操心了。他們兄弟之間應該互相關照,有福同享 ,有難同當,不要彼此分得那么清楚。況且老二家住農村,負擔重,小時候吃過苦,共同幫助他一把。老丁告訴老四,希望老二將來能夠成為老四的重要幫手,共同經營管理運輸公司,等有條件的時候再把老二家眷遷過來,兄弟三人全部住在N市,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老丁為老二謀劃好了幸福美好的愿景。既然大哥這樣建議,老四也不便反對,只得照此辦理,畢竟他老四能夠有今天都虧大哥方方面的周旋和關照,許多業務單位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因此,大哥在老四心目中有絕對權威。老二對此安排感到心滿意足,立馬寫信告訴家里,夸贊大哥安排周到,收入也高,叫老婆安心在家帶好孩子,等過幾年把他們接來N市過日子。這樣干到了年底,一切相安無事。</p><p class="ql-block"> 春節將至,老二要把全年工資結清回家過年。由于公司年底添置兩輛貨車,運輸款拖欠嚴重,一時資金周轉困難。于是老四決定,公司所有人先發兩千塊錢過年費,其他的錢年后資金好轉時再補發。老二一聽說年前不能拿錢回家,心里馬上就開始發毛,把桌子一拍,對老四吼起來:"什么吊意思?想要賴賬啊?今天少一個銅板都不行!"任憑老四怎么解釋老二就是任何好話都聽不進去,執意要拿錢走路。那天老丁正巧路過老四公司,剛進門就看到老二在拍桌子。他向老四詢問一下情況,頓時勃然大怒,“啪”地把桌子一拍,指著老二說:"你發什么神經!自家親兄弟都不能理解支持,怎么叫公司其他人來理解支持。實際情況就擺在這里,老四講的全是實話,不是賴你帳,而是年后資金一有好轉就補發給你。你現在這樣瞎胡鬧,是不是想把老四給逼死呀?真不是東西!還敢拍桌子,膽子賊肥啊!是不是翅膀拐子長硬了,拿你大哥和四弟不當回事了?"大哥一發火,老二就啞然無語,只得老老實實地拿著兩千元錢回家過年。</p><p class="ql-block"> 年后老二照常在公司上班,但接二連三地做了幾件不光彩的糗事。這頭一件事就是貪圖小便宜。一次老二押運N市長江機器廠生產的搖頭電風扇,結果收貨方發現少一臺。經反復核對發現問題出在運輸過程中。最后駕駛員交代,是二哥中途拿走一臺,說是將來帶回老家用,并威脅駕駛員不許透露出去。老四有苦說不出。事后老丁把老二臭罵一頓。但冷靜下來想想又覺得有點后怕,萬一將來老二財迷心竅做出更加過格的事來,豈不是要闖大禍。于是他跟老四商量,建議找個適當時機把老二從押運崗位上替換下來。老二看到大哥不開心,便在大哥面前賭咒發誓保證今后不再犯渾。“別在我面前說得這么好聽,”老丁對老二說,“我要看你的實際表現。”</p><p class="ql-block"> 第二件事更加令人氣憤。老二在一次長途押運途中,對漂亮的女駕駛員摸摸捏捏的,甚至想在駕駛室里脫褲子,女駕駛員不從,老二就一會兒捏她的胸,一會兒摸她屁股,好幾次差點發生交通事故,弄得那個女駕駛員一回公司就要去公安派出所舉報老二耍流氓行為。女駕駛員向公司亮出了被撕壞的內衣,還說身上有老二抓的手指印。老四見到這些物證,料定確有其事,趕緊穩住對方的情緒,隨后拿錢擺平了此事。否則一旦事情鬧大老二肯定要吃官司。這件事又把老丁氣得犯了高血壓,住進了醫院,痛罵老二色膽包天,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似的,一頭一臉沒出息的樣子,將來指定成不了氣候。老二感到這事做得太丟人現眼,好多天都不敢去見大哥。但過幾天老二還是硬著頭皮去醫院看望大哥,一見面老二便扇了自己幾耳光,痛哭流涕,說他是一時糊涂,犯下大錯,乞求大哥再次原諒他。老丁躺在病床上,氣得牙根癢癢的,怒火中燒,指著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淚的老二罵道:“你把我們丁家幾代人的臉都給丟盡了!你好自為之吧!”</p><p class="ql-block"> 第三件事更令老丁和老四不能原諒。一天凌晨,公司急送一批貨到草場門,返回途中貨車側擋泥板刮倒馬路邊一個起早賣菜的棲霞農民。駕駛員明知闖了大禍,卻把車子開回了公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途中駕駛員塞給押車員丁老二五百元錢作為封口費,叫他回公司不要聲張。七天后,公安交警部門終于查到這臺肇事車輛,說那個被刮倒的農民傷重不治身亡。駕駛員被拘留后很快交代了肇事過程,還順便交代出封口費的事。但老二堅持說自己當時在駕駛室里睡著了,并不知道事故情況,咬死抵賴沒拿封口費,終因查無實據,經批評教育后免予處罰。但駕駛員屬于肇事逃逸被判處七年有期徒刑,公司判賠經濟損失十五萬元。如果當時老二不貪圖小便宜制止逃逸行為并及時報警,公司就不會造成這么大的損失,駕駛員也不會被判刑。</p><p class="ql-block"> 事情敗露以后,老二自知沒臉待在老四公司上班,大哥這次肯定不會再原諒他。于是他纏著老四要求結清工資回老家。公司遭到巨額損失,哪里有錢開他的工資,老四表示到年底再說。老二不依不饒,發狠說當天不結清工資就砸車子。老四終于火冒三丈,指著老二說:“你還是不是我親二哥啊?你還嫌沒有坑夠你弟弟嗎?十五萬需要我們公司上上下下苦多長時間,你算過沒有?我明確告訴你,現在要錢沒有。你敢胡來,試試看!”老二不甘示弱,抄起身邊一根鐵棍子,沖到停車場一口氣砸壞三輛車的擋風玻璃。公司總共六臺車,一家伙被老二砸壞三臺,不僅需要花很多錢修理,而且原定的運輸任務也難以完成,又要造成更大的違約損失。老四追出辦公室,望著停車場三臺受損車輛,欲哭無淚,氣得直跳腳。老二手執鐵棍,氣沖沖地向另外一輛貨車走去,幸虧中途被人攔腰抱住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但他似乎已經喪失了理智,嘴里不停地說著狠話。如果現場不能及時有效地加以制止,場面隨時都有升級失控的風險。公司有人偷偷給老丁打了電話。</p><p class="ql-block"> 老丁得知老四公司出了大事,急匆匆趕過來,看到停車場一片狼藉,上前狠狠扇了老二兩巴掌,說是要替死去的父親教訓這個辱沒祖宗陰德的逆子。老丁火冒三丈,怒目圓睜,指著老二鼻子罵道:“你這個白眼狼,見利忘義,簡直是癩狗扶不上墻。一次次給你機會你不懂得珍惜,竟然為了幾個臭錢連自己親弟弟都敢坑,我看你連畜生都不如。還敢砸車子了,再發展下去連人也敢殺了?我看你是不想好了,立刻滾回黃石老家去吧,我永遠不想見到你。”老二把脖子一梗,氣鼓鼓地說:“把錢給我我就滾。我還不想待在這里干哩!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過得也很滋潤。在這里干有什么好的,起早貪黑的,沒吊意思。”老丁本意是想罵老二一頓,出出肚子里的惡氣,只要老二能夠認識到自己身上的這些壞毛病,痛改前非,還是希望他繼續留下來干。至于老四的思想工作他再慢慢來做。畢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時間一長就過去了。可是聽到老二這一番辯解,老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伸手再刷他幾耳光才解恨。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老二的臉罵道:“瞧你那點出息!你左一次犯渾右一次犯渾,不把你弟弟公司搞垮你不會罷手是吧?你前腳賭咒發誓,后腳就忘到腦后面去了,簡直連一點點羞恥之心都沒有!你還是不是人啊?是個人都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這些下三爛的事來。我看留你在N市也干不好,說不定還會給老四闖更大的禍!大哥徹底服你了!你想滾就滾蛋吧!就去過你那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吧!”老丁東拼西湊籌足三萬多塊錢借給老四,結清老二全部工資,當即安排老二盡快離開N市返回老家。</p><p class="ql-block"> 老二含羞回到老家,蓋了樓房,又在村里開了一家小賣部,真的過起了小日子,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黃石,也沒好意思再去N市大哥那里。但老丁每年回老家看望老母親的時候,總要順便捎些N市土特產去看看老二一家。大凡老二家里有事也總是不請自來,出手也很大方。日久天長,以前的不愉快就慢慢地煙消云散,誰也不愿去提及那段不愉快的往事,畢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這正是: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p> <p class="ql-block">  隨著城市擴容,大規模的拆遷開始了。</p><p class="ql-block"> 爺爺奶奶位于津口道口宿舍區的三間平房面臨著拆遷。一天,老丁二叔家的女兒打電話給老丁,哭著向堂哥講述了他和三叔之間為道口房子拆遷而產生的矛盾沖突。</p><p class="ql-block"> 老丁的三叔三嬸,當年一個在土產公司門市部站柜臺賣水果,一個在糕點廠做搬運工。隨著市場逐步放開,國營商店的生意越來越艱難,企業效益每況愈下,到后來只能勉強發一半工資。雖然兩口子只生一個女兒,但家庭也不富裕。好在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平時多少接濟一點,日子還能勉強過得下去。后來三叔在鬧市區租間小店鋪,開一家水果店,賺點小錢貼補家用。不久土產公司門市門領導知道了這件事,經過一番上綱上線的分析,明確指出三叔這種行為屬于挖單位社會主義墻腳,問題性質非常嚴重。責令他要么辭職,要么徹底洗手別干,沒有第三條路可走。這可把三叔嚇壞了。一連幾天悶悶不樂,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思前想后實不知如何是好,父母年紀大了也不敢做主,想來想去最后還是決定去尋問大侄兒,請他幫忙拿個主意。老丁畢竟在市里干警察,見多識廣,認為現在國家形勢發生了變化,許多東西都是雙軌制,說不定搞到最后就可能全部并軌,全面放開搞活了。現在處于政策模糊期,正是創業起步的最好階段:一旦政策明朗起來,你賺大錢的時候,別人才剛剛起步,明顯要比你落后一大截。等到別人想搞并且辦好一切手續之時,你早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所以,要搞早搞,不能等到大家一哄而上的時候再去搞,那時候賺大錢的機會就已經沒有了。三叔聽他分析得有道理,一咬牙,決定辭職下海單干,不愿再待在單位去受那個窩囊氣。就這樣三叔辭掉單位工作,做起了水果生意。</p><p class="ql-block"> 三叔的水果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后來政策進一步放寬,于是就把水果店開在大菜場門口,結果生意十分紅火,干脆叫三嬸下崗回家幫他一道做生意。兩三年工夫,確實賺到了錢,在火車站附近買了一套75平方米的商品房,終于搬離道口那個住了幾十年的低矮潮濕的平房。女兒也出嫁了。夫妻倆日子過得非常愜意,經常提到大侄兒,說是當年多虧聽他一勸,才有了今天的美好生活。后來三叔還在鬧市區買了多間商鋪,又買了幾套商品房,成為津口小有名氣的水果生意大咖,一位成功的商業人士。</p><p class="ql-block"> 爺爺奶奶一直住在津口道口。二叔一家56年精簡下放農村,做工程暴富后被兩個兒子敗光家產,一氣之下自尋短見。兩個兒子早年犯事后潛逃非洲采礦從此下落不明,也有傳聞說被黑幫殺害。一個女兒早已出嫁。家道敗落后,三嬸哭瞎了雙眼,加上年老體衰,獨自一人居住在農村,由女兒贍養照顧。爺爺奶奶過世后,三叔不久也搬了出去,老宅子就由三叔對外出租,租金收入一直由三叔收取。二叔家的堂妹曾經為此事找過堂哥老丁,希望三叔把這筆租金拿出來三家均分,不該一家獨占,但經過老丁說服后便不再計較,認為一家人犯不上為這點蠅頭小利鬧得不和,從此租金的事情就不再提及。</p><p class="ql-block"> 此次道口老宅拆遷,堂妹得到消息后就到津口城里去找三叔,希望爺爺奶奶遺留下來的老宅拆遷后由三家分享。但三叔卻把找上門來的侄女兒罵得狗血淋頭:</p><p class="ql-block"> “你想得美!這房子后來一直是我居住,租金也是我來收取的,現在拆遷了,怎么又變成三家的了!我看你們不是窮急了,就是想錢想瘋了!不看在死鬼二哥面子上,懶得理你!下次不要再為這事來煩我了!”</p><p class="ql-block"> 堂妹告訴堂哥老丁,為了想獨吞祖產,三叔連這么絕情的話都說出了口。嗚嗚嗚……堂妹在電話那頭哭得很傷心。</p><p class="ql-block"> 老丁撂下電話,獨坐在自家客廳沙發上一言不發,兩腮幫子上現出一排牙棱子,臉色蒼白,呼吸越來越急促。妻子老劉見狀,立即勸慰道:“老丁。你別胡來。有話好好跟三叔說說。”老丁憤怒道:“如果堂妹說的都是真的,那跟他還有什么好說的?在金錢面前,怎么連親情都沒有了!做長輩的怎么能說出這種話?怎么能做出這種不仁不義的事?”</p><p class="ql-block"> 老丁的犟脾氣上來了。他打電話告訴上海的姑姑,建議爺爺奶奶的房屋拆遷補償款由四家分配,不能讓三叔一家獨占。姑姑十分贊同侄兒的意見,委托他全權處理她那份財產。第二天,老丁帶上堂妹,首先向道口拆遷部門遞交一份爺爺奶奶房產分割申訴書,聲明那套房產應由四家繼承。然后,來到三叔家,一見面就挑明了自己的來意。</p><p class="ql-block"> 三叔端著一把紫砂茶壺正坐在自家客廳沙發上滋滋地喝著茶水,見侄兒侄女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入,便想來個先下手為強,指著侄女兒鼻子說:</p><p class="ql-block"> “把你堂哥搬來也沒有用。不是我的東西,一根稻草我不要。是我的東西,任何人休想拿走。”三叔對大侄兒老丁一直是既尊重又敬畏,不愿直接與他發生正面沖突,所以在對侄女兒說話的時候也對老丁來了個旁敲側擊。</p><p class="ql-block"> 堂妹委屈地哭起來。老丁把堂妹拉到一旁,和三叔開撕道:</p><p class="ql-block"> “三叔你別在這里指桑罵槐的。看你是長輩,我不跟你計較。今天我只請你回答我三個問題,然后再談房子的事。”</p><p class="ql-block"> 三叔把頭一扭,似乎不屑一顧,滋溜吸口茶,晃動著腿,冷冷地道:“你說來聽聽。”</p><p class="ql-block"> 于是老丁開始發問道:“一問三叔,道口三間平房是不是爺爺奶奶的。如果是的話,那么他們的四個兒女就是自然財產繼承人,是不是每家都應該有一份?二問三叔,盡管兄弟姐妹各苦各累,但誰都沒有想過去占誰的便宜,你做水果生意發了財,誰也沒想去沾你的光。你和我爸、二叔今生是親兄弟,來生不可能是兄弟,既然大家都是一娘所生的親人,為什么在金錢面前你就不顧手足同胞之情,變得如此冷酷無情?你如今這樣做,是何目的?三問三叔,面對冤死的大哥和郁悶而死的二叔以及遠嫁他鄉的姑姑,你想獨吞祖上財產,難道就那么心安理得嗎?你有沒有摸著胸口捫心自問,你這樣做對得起爺爺奶奶在天之靈嗎?”</p><p class="ql-block"> 聽完老丁這三問,三叔慢慢地垂下頭,思忖片刻,忽然拿手抹一下臉,又羞又惱地擺擺手說:“罷罷罷!你這個侄兒真會說話!話說得比罵人還難聽!既然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三叔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那就四家分吧!三叔今天認你們狠了!”</p><p class="ql-block"> 一場危機就這樣化解了。老丁把姑姑和屬于他家的那一份財產劃給了二嬸家,并當場在三叔家簽好協議,各自按了手指印,以免日后生變。妻子老劉對老丁這樣安排頗有微詞,埋怨他不該如此慷慨地放棄自己應得的部分,也不該私自做主放棄姑姑的那份財產。老丁告訴老劉說,姑姑已經給他交過底,并非自作主張。至于自家那份,讓給二叔家,完全出自良心。老劉暗自生氣,心疼得不得了,畢竟那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p><p class="ql-block"> 老丁曾說:面對拆遷,許多人的靈魂都被扭曲了,連最起碼的人性都喪失殆盡了!</p> <p class="ql-block">  老丁為家里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是為老三的事情跑了趟青市。</p><p class="ql-block"> 一天,在青市當義務兵的三弟打來電話,請大哥趕緊托關系把他轉成志愿兵,再干幾年轉業回地方就可以進機關事業單位工作了。十萬火急,因為退伍令即將下達。其實,三弟在部隊干得很優秀,上上下下對他評價很高,轉成志愿兵的可能性很大。只是他聽說名額有限,競爭很激烈,心里實在沒有底。情急之下,只得求助大哥,看他能不能幫上忙。事有湊巧,剛好交警大隊教導員的哥哥在青市警備區司令部擔任要職,于是老丁帶著這位教導員寫的“上方寶劍”,連夜開車直奔青市而去。</p><p class="ql-block"> 臨行前,妻子老劉把家里珍藏多年的名酒拿出來讓丁任帶上,還買了許多N市土特產,從銀行取出幾萬塊錢揣在老丁身上,反復叮囑道:“該花錢的地方不要小氣,一切以辦成事為原則。千萬不要小兒寒饑的,讓人小瞧我們N市人辦事。錢不夠打電話給我,給你匯過去。我這點覺悟還是有的。”老丁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望著老劉說:“這輩子娶了你就是我的福氣,也是我那幾個窮弟弟的福氣。謝謝老婆這么大度,這么理解我這個做大哥的難處!”老婆說:“俗話說長兄為父。我知道你這個做大哥的不容易。你爸死得早,兄妹全都指望你了。沒事。你想做什么我大力支持,絕不拖后腿。”</p><p class="ql-block"> 老丁駕車行駛到揚州地段時,忽然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說他妻子老劉下樓倒垃圾踩空樓梯不慎摔倒,估計傷得不輕,已被送往醫院救治。接完電話,老丁不假思索地趕緊在下一個路口將車調頭往回開。他知道妻子老劉曾經動過兩次大手術,身體又胖,在樓梯上踩空摔倒,輕則扭傷,重則骨折,這讓她身體怎么受得了。妻子老劉幾十年間為他這個家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單在老丁五個弟妹和母親身上就默默付出了很多,而且是毫無半點怨言。妻子是最能理解他的人,也是老丁的精神支柱。這個精神支柱不能倒。想到這,老丁猛踩油門,車子風馳電掣般地向N市進發。沒過多久,老丁忽然又把車停在路邊。此刻他又想到了三弟。現在到了三弟人生轉折的關鍵時刻。他能理解三弟的焦急心情。在三弟心里,他這個大哥,現在就是他的希望,肯定在望眼欲穿地盼著他早日趕到青市。一頭是妻子,一頭是弟弟。怎么辦?最終,老丁給四弟打了電話,讓他夫婦趕緊去醫院幫他照顧大嫂,一切由他們替他做主決定。安排妥當后,老丁便又將車子調轉方向向青市開去。</p><p class="ql-block"> 老丁星夜兼程趕到青市,在緊鄰警備司令部附近的一家賓館住下,不顧旅途勞累,用完早餐后便打電話給警備司令部那位首長,自報家門說明用意后便說打算前去拜訪。沒想到那位首長在電話里連忙勸老丁不要去,告訴他上級已經批準老丁三弟轉為志愿兵,不要大老遠地從N市專程為這事跑一趟。老丁聽說老三已被批準為志愿兵,喜出望外,激動地告訴那位首長他巳經到達青市。在老丁一再盛情邀請下,第二天在著名的八大關賓館宴請了有關領導。推杯換盞之后,確定三弟的事終于塵埃落定,三弟可以在退伍之前如愿轉成志愿兵繼續在部隊服役,這為他今后轉業到地方進入財政供養單位奠定了基礎。老三對大哥這次不辭辛苦千里奔赴一直念念不忘。當晚,老丁發揮出酒量大的優勢,一人獨戰群雄,至宴盡人散之時,當年的酒圣已喝得酩酊大醉。送走了客人,老丁迷迷糊糊地走到海邊,又沿著濱海大道不知不覺走上了棧橋。市中心圣尼厄爾大教堂的鐘聲伴隨著海浪聲在老丁耳畔回響,像催眠曲一樣把老丁催得昏昏欲睡。他把身體倚靠在棧橋涼亭石柱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任海風吹亂他的鬢發,任海水打濕他的衣裳。一會兒功夫,這位異鄉之客在異鄉的海邊慢慢地進入了夢鄉……</p><p class="ql-block"> 老丁在青市待了兩天,一切事情辦妥之后,約三弟岀來見個面吃了頓飯并交代好相關事宜,便準備開車返回N市。三弟希望大哥能多待一天再走,好讓他請一天假好好陪大哥在青市逛一逛。直到這時,老丁才把大嫂的事說出來,表示必須馬上趕回N市去看大嫂。三弟一把拉住大哥的手,動情地說:“大嫂要是有個好歹,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老丁嗔怪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跟大哥客氣什么!你在部隊好好干就是對大哥大嫂最好的回報!看到你在部隊干得很出色,大哥也是不虛此行,值得。回去告訴你大嫂,她也會為你高興的。”</p><p class="ql-block"> 三弟眼睛濕潤了,站在路邊,一直目送大哥的車子消失在滾滾車流中。</p><p class="ql-block"> 老丁還有個神探交警的頭銜。</p><p class="ql-block"> 當年N市組織環保綜合執法檢查。別人上路半天查不出問題,老丁只要往馬路邊上一站,哪輛車尾氣排放超標一查一個準,從來沒有失過手。有些被查車輛駕駛員一開始會進行狡辯,指責執法人員不經檢測憑啥證據對其處罰。面對質疑,年輕的執法人員就會心里沒底,把目光投向老丁。老丁鎮定自若地對執法人員說:“檢測歸檢測。這是人家的權利。但檢測費對方必須繳納。同時處罰照處罰,有問題我負責。”每次檢測結果都和老丁的判斷相吻合。時間一長,就在駕駛員中傳開了,說N市環保綜合執法隊伍里有個交警,站在路邊眼睛一瞄,就能發現超標車輛,十分神奇。綜合執法人員都很佩服老丁,有一雙火眼金睛,比監測儀器還準確,紛紛問他用的是什么絕招,有什么竅門。老丁說:“哪有什么絕招啊!竅門倒是有的。這就是通過觀察得出的經驗。第一看車型。老車型使用年限長,一般都會超標。第二看牌照。老牌照車輛一般也都會超標。沖這兩點,誰都逃不出我的手心。”從此人稱“神探交警”。</p><p class="ql-block"> 2014年老丁退休了,脫下穿了四十三年的警服,回歸了社會,也成了我的健友。</p><p class="ql-block"> 我曾經問老丁這一生有沒有遺憾。他說:沒有遺憾!作為一個凡夫俗子,上對得起父母,下對得起兄弟姊妹和妻子女兒。雖然平凡,沒做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起碼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尤其是作為家里的長子,已經盡心盡力了,雖然苦點累點,但無怨無悔。”</p><p class="ql-block"> 這就是我認識的老丁,一位平凡的交通警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8年8月16日完稿于南京瑞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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