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黃浦知青插隊50周年返鄉紀念活動海報。新編咯冬代形象大使:裴琳</h3> <h3> 我有10個無夢的春秋,是在一首碧綠青翠的秧號子里度過的。我熟悉她悠揚美麗如泣如訴的走心旋律,但,我至今不知道這個秧號子準確的書寫。按照我的理解其音譯可能是格東里或克隆也或其他什么……誰知近日,有知青傳過來一首江蘇省歌舞劇院的民歌合唱,第一次知道這首秧號子的寫法是《咯冬代》。不管這是不是官方的或標準的寫法,我暫且借用了。</h3><h3><br></h3> <h3>2018年5月,涇河鎮黃浦初級中學(原黃浦中學)<br></h3> <h3> 50年前,我插隊的那個公社叫黃浦,一個被運河東和里下河所包圍的逼仄水鄉。社名叫得響亮,那是因為和1924年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時期創辦的一所軍官學校黃埔完全同音。這座著名軍校培養出國軍和共軍許多卓越的將領。相傳,早在春秋戰國時期,黃浦境域先后屬吳、楚等諸侯國。秦漢屬淮陰縣。如此說來,這個彈丸之地還是很有些文化底蘊,并非蠻荒郊野。</h3><h3><br></h3> <h3>1968年10月,由南京乘船航運到寶應插隊的中學女生</h3> <h3> 我與黃浦結緣是在那年10月里一個蕭瑟的午后,從秦淮河畔的南京六中來此地插隊種田。讀了4年高中的我,畢業后成了五谷不分的農民。和我一同乘坐小火輪由長江南,經揚州邵伯閘過長江,進入運河東,先后有將近600名男女中學生,家境不同,年齡不等,身材不一。他們衣著斑斕,神色不堪,像是一支沒有番號的部隊,一個沒有族名的部落。10年后,在一夜暴風雪后陡然羽化,在一場野火虐中鳳凰涅槃,這支部隊才有了自己的番號叫黃浦知青,這個部落才有了自己的族名也叫黃浦知青。</h3> <h3> 大約是在插隊半年之后的春夏之際,小南風陣陣吹來,精氣神抖擻了許多。從一望無際的青青秧田里傳來一陣陣悠揚激越的號子聲,起秧、挑秧、載秧的男女社員,一人領唱眾人和,特別沁人肺腑:咯冬代——咯冬代哎——咯里咯冬代……</h3><h3> 我,第一次被告知這唱的是秧號子。黃浦先民傳唱了數千年的寶應北鄉民間小調。當時不懂采風,從來沒有用心記錄下它的歌詞。即使有心,也會因為完全聽不懂鄉音方言而作罷。但,大致明白其歌詞的意思或是諧趣男女情事的插科打諢,或是軟化生活重負的自由釋放,或是祈禱來年豐收的殷切期盼……咯冬代的古風,讓我想起課堂上曾經念過的《詩經》名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h3><h3> 年復一年的耳濡,我也自然而然地學會放開嗓子,大聲吟哦它的副歌部份,盡管有些沙啞,有些走調:咯冬代哩咯冬代哎,咯哩咯冬代……咯冬代在一望無際的古老田野上,自由播揚,如同風和風的撞擊,那是千年不變的如黃土一般的臉龐和膚色;如同浪和浪的堆涌,那是鮮紅的吐故納新的血液和旗幟……我的《咯冬代》,它最初底色就是這樣子的,一幅平面的黑白素描。</h3><h3><br></h3> <h3>1974年元旦,黃浦公社知青文藝宣傳隊在寶應縣業余文藝創作匯演獲獎后合影(馬良萍提供)</h3> <h3> 后來,我逐漸知道和《咯冬代》一起廝混一起成長的,不是我一個孤魂,而是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黃浦知青。初涉人生征旅,乍登社會舞臺,黃浦知青并無多少特長和優勢,除了吹拉彈唱和一堆中西樂器。于是,插隊伊始,全公社13個大隊,隊隊有了知青文藝宣傳隊。他們自編自演自唱,頻繁出現在各大隊部和田頭麥場,并到公社廣場舞臺巡回演出,成為一時之盛。不久,各大隊的文藝精英又匯總到公社文化站,組建成黃浦公社知青文藝宣傳隊,以配合各項政治運動和農村中心工作,并在縣里專區里頻頻獲獎,成為寶應縣最有實力最有影響的知青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一班最俊秀的帥哥,最嬌美的靚女,用青春和激情的絕活,活躍在那塊古老而貧瘠的水鄉群眾文藝舞臺上。當然,我只是吃瓜分子,只有看的位子和聽的份兒。</h3><h3><br></h3> <h3>1970年7月30日,黃浦公社知青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為南京市赴寶應上山下鄉慰問團演出合影。左三,裴琳(汪家菲提供)</h3> <h3> 2017年夏天的一個悶熱午后,涇河鎮志辦公室郝主任用微信命在下編寫鎮志中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章節。在和當年黃浦知青文藝宣傳隊掌門人王長春、黃旭維的分別訪談中,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提到當年黃浦有一支曲子唱得響,影響大,多年后還為黃浦鄉親傳唱,那就是寶豐大隊知青裴琳用當地曲譜和語方言編創演唱的插秧號子。彼時,我蒙蒙眬眬,以為這只是一支普通的水鄉民歌,并沒有放在心上,根本沒有意識到插秧號子就是《咯冬代》。</h3> <h3>1972年8月,裴琳在寶豐為知青歌唱(劉瑞華提供)</h3> <h3> 順著這條線索,2018年春節前夕,我回到寶應檔案館查閱一份《黃浦公社知青花名冊》,1969年5月18日編制的。在寶豐大隊48名知青的倒數第二名,25位女知青的最后一名,我看到“裴琳”被藍色圓珠筆細碎地分散在姓名、性別、年齡、文化程度、幾屆畢業、是否團員、原住市縣、區、學校、插隊日期年、月、日、落戶性質插隊、投親回鄉、插隊公社、大隊、生產隊等17個窄小的格子里。裴琳被格式化被碎片化了。她在14個已經填寫的格子里是這樣的:女,20歲,高中,南京,朝陽區,七中,1968年,10月,25日,插隊,黃浦,寶豐,侯家。剩下還有3個沒有填寫的空白格子,孤零零的,特別顯眼,其中一個是團員項。<br></h3> <h3></h3><h3>1969年5月18日編制的《黃浦公社知青花名冊》封面(原件存寶應縣檔案館)</h3> <h3> 查閱這份檔案時,我很詫異在這份不可謂不重要的花名冊上,居然沒有出現“家庭出身”和“本人成分”這樣兩個帶有岐視性的社會選項。不可思議!要知道在那個強調“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日月里,不知是出于疏忽或是其他什么緣故,表格設計者竟然敢冒如此之大不韙而沒有使用這樣的身份代碼,而同一時期的其他登記表或統計表,比如說招工招干、入團入黨、先進積代(積極分子代表)等表上,都赫然標有這樣兩個必填項目。</h3><h3> 陳年的登記表,紙澤發黃,散發著薄薄的霉味,好像已經被人們遺忘許久了。接待我的館員認真地說,這些知青檔案很少有人來查閱翻看。南京來的,你是第一個。</h3><h3> 那陳舊沉淀的藍色筆跡仿佛是昨天填寫的一樣,顯得清晰細膩,呼之欲出。裴琳在表格里望著我,茫然若失。我在表格外望著裴琳,若有所思。裴琳于我最初的印象,全部所有,僅此而已。</h3> <h3>2018年5月20日,黃浦知青插隊50周年返鄉紀念活動組委會第三次工作會議在寶應舉行</h3> <h3> 今年5月20日,小滿時分,隨幾位知青朋友趕到涇河鎮參加黃浦知青插隊50周年返鄉紀念活動組委會笫三次工作會議。在商議返鄉紀念大會中黃浦知青和第二故鄉文藝聯歡節目時,一位小我一輪還多的鎮領導悄聲問我:那年我在黃中(黃浦中學)讀書,聽過一位高個子的女知青唱的《咯冬代》,真好聽。這次返鄉,她來嗎?我一時語塞,啞然寂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h3> <h3>2018年5月25日,舒耀文在寶豐大隊知青紫藤大院聚會上深情演唱《咯冬代》(耿春玉提供)</h3> <h3> 不想幾天后回到南京,看到寶豐大隊知青聚會后轉在返鄉活動群里的一段視頻,只見舒耀文收斂笑容莊重地站起來,滿座知青個個凝重肅穆。不一會兒,舒耀文深情地哦唱:咯冬代咯冬代哎,咯里咯冬代,天上星星朝北斗……</h3><h3> 歌聲像是從幽靜山澗汩汩而出的一股清泉,像是從遙遠天邊飄飄而來的一團白云。我驀然想到這不就是裴琳編曲編詞的《咯冬代》嗎?寶豐知青在思念,在追憶……就在那一瞬間,一股熱流從心頭滾過,兩行老淚在臉上流落。此時,《咯冬代》的人和歌已經融合為一體,化為立體為彩色為戲劇了,主角終于亮相,歌聲響起來了……</h3> <h3>1970年冬,黃浦公社知青文藝宣傳隊在南京玄武湖合影。左四,裴琳(馬良萍提供)</h3> <h3> 我插隊的公社叫黃浦。我插隊的大隊也叫黃浦,黃浦公社所在地,緊貼大運河東堤的淮江公路旁。那個年頭,公社革委會每年開一次三干會(公社、大隊和生產隊三級干部會議)。那時黃浦堆上,沒有招待所沒有旅社,所以從東面上來的各大隊會自帶柴草和糧食,挑的挑,背的背,在周邊的各生產隊尋找一個落腳的黃浦人家,作為他們搭伙憩息的場所。記得那是1970年前后,一個農閑季里,三干會連帶知青文藝匯演。那天,幾百號農村干部席地擁坐在黃土廣場上,翹首以待黃浦知青的文藝演出。<br></h3><h3> 舞臺是用黃土壘起的略為隆出的土臺。沒有帷幕,大幕是繪有葵花向太陽熱愛毛主席宣傳畫的公社山墻。太陽權且是全方位的燈光照明。好在還有一套擴音設備,可以放大聲音喊話。參加匯演的各大隊知青很興奮,跑來跑去,喊來喊去,忙碌成一團。</h3><h3> 當主持人宣布下一個節目是寶豐大隊知青裴琳等演出秧號子《咯冬代》時,全場交談聲嘈雜聲漸漸平息。我摻和在烏丫丫的“三干”中,遠遠仰望舞臺。只見舞臺中央,裴琳亭亭玉立,身材高挑,曲線分明,“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她容貌姣好,素顏朝天,“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猶如清水芙蓉一般。這就是“苦不過二黃”的黃浦知青?我揉揉年輕的眼睛,定神凝視初見其人的裴琳,始信天女落九天。裴琳,我生命中見過最美麗的女知青,沒有之一。</h3> <h3></h3><h3>2008年,油畫《太陽雪》,王亞卿作 </h3> <h3> 平日里一向空曠開闊的廣場,突然間變得狹小擁擠起來。收工的社員,放學的學生,路過的行人,從村口、巷口、渡口自然匯集在廣場中央,里三層外三層,將舞臺圍得密不透風,一睹南京知青裴琳風采。望著這些古風純樸的黃浦鄉親們如我一樣驚艷的盛況,腦海里悄然浮現出古樂府中曾經歌詠的一個漢代場景:“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h3> <h3>1970年7月夏,黃浦公社知青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女演員合影。左二,裴琳(汪家菲提供)</h3> <h3> 寶豐知青,現代羅敷,秀而不媚,清而不寒,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向臺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左一顧右一看,連那站在遠處犄角旮旯里的人,都覺得裴琳看見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場子里便鴉雀無聲,哪怕是最輕微的咳嗽聲喘息聲也聽不見了,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h3><h3> 咯冬代咯冬代哎,咯里咯冬代,天上星星朝北斗……歌喉遽發,一曲天籟,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玉珠落盤,銀瓶迸裂;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讓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嘆為觀止。廣場越發寂靜……</h3><h3> 舞臺上的《咯冬代》比起鄉民們在田野里唱慣聽慣的,更加委婉純凈明亮。曲是沿用原有民間小調并加以調理,五律十二音更有韻味。詞是近時翻作的歌唱人民領袖歌唱水鄉新貌的新詞。聽得出來,當然更看得出來,這是一位家教有方、訓練有素、顏值有致的歌者。她將各部位音腔調度得自然到位,運力發音恰到好處。音域分明,高音如祥鳳沖向云端,低音似蛟龍潛入淵底。</h3> <h3></h3><h3>2007年,青春紀事之七,水中割麥,木板?坦培拉。劉孔喜作</h3> <h3> 天籟之音,全場凝神靜聽,長幼高下全都徜徉陶醉在《咯冬代》里。歌聲飛翔,仿佛拂曉時分,一只掠過萬頃碧綠的布谷鳥,百囀千聲。動人的旋律變成千萬道絢麗的霞光,照亮黃浦廣場上空。歡快的音符盤旋回蕩在大溪河兩岸,久久不息。歌聲悠揚淳樸,字正腔圓,將一聲聲,一字字,緩緩送到你的耳輪深處,悄悄棲息在你的心巢,輕輕撥動著你的心弦,回蕩在你的心谷之間,激起一陣陣漣漪,引起強烈的互動和共鳴。歌聲,如同一泓潺潺的細流,洗滌了你的心靈;歌聲,如同一縷燦爛的陽光,照亮你的心扉;歌聲,如同一陣微微的春風,拂去了你的悲傷……</h3><h3> 此時此刻的《咯冬代》,既飄散著古老水鄉泥土稻麥的濃郁芳香,又鼓動著城市姑娘現代范兒的新鮮氣息。對于黃浦鄉民來說,無論男女長幼,咯冬代只不過是一首傳唱千載、耳熟能詳的水鄉小調,從未見過抑或聽過一位城里姑娘能用方言歌唱演繹得如此曼妙舒朗,如此耳目一新。正如一位古代鄉賢贊許過的那樣“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看著并聽著臺上的妙人,臺下的我當然也有“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的慷慨和嘆喟。正在沉醉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歌俱寂。這時,臺下突起歡呼,勁爆掌聲,轟然雷動。</h3> <h3>2007年,青春紀事之八,小憩麥垛,木板?坦培拉,劉孔喜作</h3> <h3> 那時年少,孤陋寡聞,我無從知道裴琳運用了什么音樂元素和手段,賦于《咯冬代》前所未有的色彩,形狀和溫度,還有揉和此中的情感故事,做到雅俗共賞,盡得音樂風流,形成了一種全新的音樂氣象,讓整個廣場如癡如醉。要知道你我在黃浦的時候,正是空前絕后的文化沙漠季,全無如今流行的民謠、爵士、搖滾、英倫風、拉丁風等各式曲風作為參照。</h3><h3> 如今想想,如何提高歌唱在空間的聽覺表現力和沖擊力,形成新編咯冬代深厚華滋的音樂效果,肯定是知青裴琳為之廢寢忘食的朝夕課題。她在思考摸索,她在暗地里使勁。她找準并立足自己的音域,同時又廣收博取;她著重理性分析,同時又注重神韻。她把一絲不茍的匠心安排寄托在情寄八荒的韻律之中,將別出心裁的構思安頓在嚴格的法度之中,終于在民歌天空中形成了屬于自己風韻的旋律煙云。在我的聽覺記憶中,裴琳的音質純粹耐聽,音色高貴華麗。如果我的聽覺判斷力還算準確的話,我以為裴琳不屬于那種音色秀媚柔美,適合演唱那些優美流暢的抒情旋律的抒情女高音一類的歌者。裴琳屬于那種聲色渾厚壯美,適于演唱富有戲劇性的,激情深沉的戲劇旋律的戲劇女高音一類的戲劇抒情歌者。除了天賦歌喉外,毫無疑問,裴琳的旋律煙云同她的全部閱歷遭遇以及人生感悟體味有關。還有,不得不說的是,正巧黃浦有一首千年之遇的《咯冬代》在等著她。</h3> <h3>2008年,1968我們,雙聯畫左,趙雁潮作</h3> <h3> 我從來不認為“知青”是一種榮譽和待遇,也從來不認為“知青”是一種恥辱和罪過。但是,作為一次史無前例的城鄉往返遷徒,顛覆性的候鳥式的社會騷亂,的確是一代知青獨特的徽章和底氣。插隊雖然是被動的,但它畢竟給了整整一代人以深度的觸摸、遼闊的閱歷和獨特的感悟。至于,你由此從中換取到什么受益到什么,那就完全在于各人的修行和造化了。</h3><h3> 裴琳插隊在寶豐大隊侯家,和三個同樣美妙的女生生活多年。寶豐和黃浦大隊雖然同屬一個公社,相距不過10多里路。但,對于我來說,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迄今也沒有緣份踏進寶豐地界半步。好多年后,我是從寶豐知青的文章和敘述中,知道插隊那年寶豐有2000多畝土地和2000多個社員,知道那里居然沒有一所初級小學和文盲遍地,也知道正是寶豐的幾十位男女知青,用自己的心血和辛勤結束了這個歷史。</h3> <h3>2008年,1968我們,雙聯畫右,趙雁潮作</h3> <h3> 但,有一點 ,我是確信的:無論是寶豐還是黃浦,花是一樣自由開放,鳥是一樣自由飛翔,蟲是一樣自由鳴叫的……同樣的太陽月亮,同樣的四季輪回。這里和那里的人和植物、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都有無限的本領和無際的自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黃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愿意開一個荒花就開一個荒花,愿意結一個瓜就結一個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朵花也不開,一個黃瓜也不結,也沒有人唯它是問。田里的禾苗和村頭的樹,愿意長多么高就長多么高,愿意結什么籽就結什么籽。你我,知道勞累了,泛睏了,就在屋檐下或田埂上隨便找個陰涼的地方躺下來。不用枕頭,不用席子,扯過草帽遮在臉上就睡了。</h3> <h3>1972年12月29日,寶應縣上山下鄉代表大會黃浦公社全體代表合影(伍光榮提供)</h3> <h3> 還有一點,我同樣確信:兩個大隊的知青,都有著差不多的身世和閱歷,差不多的苦悶和拼搏,差不多的處境和出路……當年,我們的父輩正在被批斗蹲牛棚,正在用他們已經佝僂的脊梁為我們撐起一片或大或小的苦難天空。我們眼看恢復高考升學無望。即使恢復,我們當中許多人也會因為家庭出身和其他的什么緣故與大學深造無緣。出于同樣的原因和政策,也讓我們于入團入黨參軍招工提干無門無路。到農村到邊疆去插隊落戶成了我們的無選之選。即使如此,我們也只能成為黃浦知青,要知道在我們之前先走的內蒙知青、農場知青也是拒絕我們的。</h3><h3> 是的,當我們被放逐時,我們慶幸在都市和蠻荒之間,在繁華和悲涼之間,在彼岸和此地之間,在上天和入地之間,找到了一個中間地帶——黃浦人民公社。我不敢說,這是一個詩意棲身的場所。但,至少我們在黃浦,可以多少忘卻所有陳規習俗對青春的扼殺,對另類的折磨;可以多少打撈一些習焉不察的容易被嘹亮口號所忽略的東西;可以多少感受一些我們在被“社會化”和“習俗化”前的美好自由,自在歡愉,物我兩忘。</h3> <h3>1970年冬,黃浦公社知青文藝宣傳隊南京玄武湖聚會,裴琳在劃船(汪家菲提供)</h3> <h3> 無從知道裴琳在寶豐和后寶豐生活中的細碎瑣雜。但,我肯定知道這樣的一位女性,即使在寶豐可以獲得片刻的安穩和恬靜時,其內心也總是風暴暗湧,驚濤拍岸。不管身世家事和柴米油鹽中有多少的不盡如人意,難以啟齒,但歌唱時卻完全換了一個人。她絕不會把自己身上的不幸帶到歌聲中,絕不通過舔吮自己的傷口來感動他人。她絕不將自己的不快和疼痛放大并咀嚼。在她看來,那樣的歌聲將很快就會揮發和風化,變成泡沫和垃圾,不值一提。相反,她以慈憫之心對待他人的快樂和不幸,并抱有深深的同情和理解。多年的練習和思考,裴琳已經懂得如何用力和惜力,懂得如何將自己的歌喉、自己的歌唱與外面的世界粘得緊些更緊些,親些更親些。所以,只要放開歌喉,她身上的一切負累都神奇般地消失了,惟將歡樂和愉悅帶給他人。</h3> <h3>2010年,如花歲月,油畫,王國斌作</h3> <h3>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個年輕懵懂的靠本能和良知生活的美妙女子,必定成為世俗生活堅定的超越陳規者,有力量的“開疆拓土者”。在黃浦,大多知青和裴琳一個樣子,都是一朵花,一株苗,一棵樹。站著站著,站成了一道風景;走著走著,走成了一個傳說。</h3><h3> 人生逆旅是單行線,遇見就是遇見,錯過就是錯過。有時一瞬就是一世,而一世未必有此一瞬。自從黃浦廣場見過裴琳后,幾十年間,我再也沒有見過她的身影,再也沒有聽過她的歌聲。</h3><h3> 這場既沒有開始也沒有截止的美麗邂逅,甚至談不上是一種邂逅,讓我震撼,也讓我寂寞。很長時間以后,我才懂得裴琳的《咯冬代》是她生命的等價交換物。不同的存在之間,不同的映照之間,生命創造了另外的生命,美麗置換了另外的美麗。我隱約感到一種困惑一種恐懼:如此的歌者能是生命的高手嗎?當然,誰也不敢說自己就是生命的高手。</h3> <h3>2007年,知青之歌,油畫,劉昌文作</h3> <h3> 作為曾經知青的我,10年黃浦生涯已經化成自己的血肉、骨骼和神經。對于知青的點滴動靜,往往比較敏感比較關注。《知青之歌》便是其中的一個事項。我聽過或聽說過的至少有二三十個不同版本,比如南京的江浦知青之歌,云南的成都知青之歌,重慶知青之歌,北大荒知青之歌,哈爾濱知青之歌等等。時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50周年,還出現了插隊海南的廣州知青組歌《歲月甘泉》、以及自我標榜為《中國知青之歌》等等。相比較《咯冬代》而言,這些知青之歌都遠遠不及,都有先天的缺憾和錯位。它們大都是知青單方面的抒懷或感嘆,或是對城市家鄉的思念,或是對個人命運的感嘆。這些歌曲大都僅僅在部分知青中傳唱,很少或者幾乎沒有在插隊地得到鄉親的認可和贊許。而《咯冬代》不同,它不僅屬于黃浦知青自己的改編和創作的作品,相互傳唱,而且得到第二故鄉鄉親的認可和懷念,至今還在傳唱。</h3><h3> 《咯冬代》能夠成為黃浦知青之歌嗎?我想說是,但又囁嚅。</h3><h3> 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香火氳氤中,在《咯冬代》飄渺中,默默祈禱,悄悄吟哦:無邪的裴琳,美麗的裴琳,永遠的裴琳……</h3><h3></h3><h3> </h3><h3> 2018.05.31</h3><h3></h3><h3><br></h3><h3>鄧小文供稿;</h3><h3>劉瑞華、馬良萍、汪家菲、伍光榮、謝紅兵等供圖;</h3><h3>王富強提供背景音樂《秧歌聲聲暖心窩(咯冬代)》;</h3><h3>謝紅兵制作</h3><h3><br></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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