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蛙事》</h3><h3> </h3><h3><br /></h3><h3><br /></h3><h3>我爸年輕的時候是青蛙中的王。被誤稱為青蛙王子。我爸一表蛙才，年輕的時候帥呆了，它不但長得帥，而且會唱情歌，它唱的情歌很能打動人，當(dāng)然也就是說很能打動青蛙，我爸又是會唱情歌的王，也就又被誤稱為情歌王子。長得帥，又會唱情歌，自然會很討雌性青蛙的喜歡。沒辦法。</h3><h3>隨著年齡的增大，攤上的事又多，我爸越來越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終于趁我出去捕食的一個夜晚不辭而別，逃離了它曾經(jīng)向往的城市，回了它的老家。這個山村的叛徒，在它曾經(jīng)向往的城市里折騰了一輩子。連一套真正屬于自己的"住房"也沒弄下，最終葉落歸根，帶著它一生的沮喪，回到它的出生地去安度晚年。</h3><h3><br /></h3><h3>我爸是山里蛙，而我母親則是城里女人，也就是城里蛙。我爸和我媽的出身和結(jié)合，有很多故事或者說是傳說，版本還挺多。至于那一個是靠譜的，卻沒法得到考證。知道我爸底細(xì)的"萬事通"癩蛤蟆癩伯伯，好添油加醋，不足信。</h3><h3>我爸出身卑微，進(jìn)城之前確實(shí)有段不光彩的經(jīng)歷。那段坐井觀天的日子，我爸一直羞于提及，如果不是接受了那一只小鳥的建議和激將，我爸可能終生空懷一身壯志。我爸很感激那次山洪暴發(fā)，是那次山洪暴發(fā)把我爸從井里沖出來，從而奠定了我爸進(jìn)城的基礎(chǔ)。</h3><h3>我爸是個有志青年，背井離鄉(xiāng)前山歌就唱得很好，很有上進(jìn)心的它通過模仿又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好幾種語言，比如說鳥類的，人類的等。走出大山，找個城里蛙做媳婦是它年輕時的美好愿望。這個美好愿望倒也算是被我爸實(shí)現(xiàn)了。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根據(jù)自己的想象，再現(xiàn)我爸懷揣對新生活既向往又恐懼的心理，蹦蹦噠噠地沿著某條山路進(jìn)城的情景。</h3><h3>那時候，我爸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絆絆來到城里。城里的一切都讓它感到新鮮。高聳到能讓人仰斷脖子的大樓，寬闊得不能再寬闊的馬路，川流不息的汽車，喧鬧的人群，讓它既陌生又好奇，城里目不暇接的事物讓我爸看得眼花繚亂。</h3><h3>我爸第一次進(jìn)城在城里逛了一天，累了。太陽落山的時候，人類開始各自東西各自回家，路牙石跟前我爸也想回家，卻沒有地方可去，一股悲涼從心底油然而生。路燈亮起來，像一只只城里人詭秘的眼睛，昏黃中帶著的蔑視和嘲諷，泄氣的情緒讓我爸不寒而栗。這時候我爸才意識到城市除了人多車多并不是它安身立命的地方。它有些后悔聽了那只小鳥的話，甚至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農(nóng)村也挺好的，我干嘛要跑到城里來？它想憑借記憶原路返回，覺得返回去又太丟人，掂量良久，最終它還是決定留了下來。</h3><h3>我爸安頓下來也不是件易事。我爸安頓的地方其實(shí)是在城鄉(xiāng)接合部。我爸就以為進(jìn)了城。</h3><h3>剛進(jìn)城的時候，城里的蛙欺生，有事沒事地常來找我爸的麻煩。我爸收拾他們不動聲色，我爸出去從不惹事。對找上門來鬧事的卻絕不手軟。畢竟我爸有蹲著9厘米高的魁梧身軀，山大有柴，有的是力氣。即使三五個城里蛙來鬧事，也照樣被我爸修理得屁滾尿流。我爸曾經(jīng)告訴我說：有些蛙就是不吃好飯食，你恭敬它，它就認(rèn)為你好欺負(fù)，所以，很多尊嚴(yán)是打出來的。后來很多蛙見到我爸畢恭畢敬。再后來蛙王突然因病離世，王位不能繼承，有些城里蛙為了王位不惜賄選，我爸不搞那一套，我爸盡管無心為王，大選結(jié)果出來后我爸還是當(dāng)選。這讓我爸感到有點(diǎn)莫名其妙。</h3><h3> 我爸知道前任蛙王享受著正村級干部的待遇，卻很不作為。我爸當(dāng)選后，經(jīng)常帶領(lǐng)蛙們搞技能比賽。看誰保護(hù)農(nóng)民的莊稼盡職盡責(zé)，看誰逮的害蟲最多。在精神文明方面也經(jīng)常舉辦一些活動。比如舉辦青蛙歌手大獎賽什么的。</h3><h3><br /></h3><h3>關(guān)于我爸我媽的很多過往和風(fēng)流韻事，都是癩蛤蟆告訴我的。癩蛤蟆出生在城里，覺得出身高貴，處處有種優(yōu)越感，知識面又廣，自我感覺惹不起。癩蛤蟆早就暗戀我媽，我媽卻一點(diǎn)也不喜歡它。我爸和我媽生米做成熟飯后，癩蛤蟆很絕望，感覺沒有機(jī)會了，就開始到處臭我爸我媽，我爸完全可以給它一頓胖揍，但轉(zhuǎn)念一想強(qiáng)龍難壓地頭蛇，自己的威望已經(jīng)樹立起來，也就不再和它一般見識。</h3><h3> </h3><h3>我爸安頓下來的地方是一片廣袤的稻田，對面有一洼寬闊的池塘。我對我爸安頓下來的地方印象深刻。這是我的出生地，也就是我的老家，我的童年就是在這里度過的，我在我的童年里過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日子。</h3><h3>我的老家非常美麗。盛夏季節(jié)夜幕降臨后，天空中常會高高懸掛上一輪皎潔的明月。柔和的光線照亮著鏡子似的池塘，莊稼和遠(yuǎn)處的樹木影影綽綽，起起伏伏，綠油油的稻苗隨風(fēng)搖曳，蕩出去，無邊無際。螢火蟲常常拖著一條亮盈盈的尾巴飛來飛去。給人一種身在夢幻中的感覺。</h3><h3>我爸看守的莊稼是香稻，香稻的特點(diǎn)是其粒微黃、呈半透明狀，顆粒飽滿、米質(zhì)堅(jiān)硬、色澤透明、油潤光亮；米飯吃起來十分爽口，清香之氣能令人食欲大增，回味無窮，香稻產(chǎn)"香米"，香米具有很高的營養(yǎng)功效，是補(bǔ)充營養(yǎng)素的基礎(chǔ)食物。香米用來蒸米飯、煮稀粥即使蓋鍋蓋，仍香氣四溢，人間有"一株開花幾里香，一家煮飯香全莊"的贊譽(yù)和傳說。因其還有優(yōu)、鮮、爽、珍的特點(diǎn)，古時候常用來做貢米。夏天的稻苗靜靜地成長，像稀疏的隊(duì)伍長成繁茂的密植，從草兒一般的貌不驚人長到最后的金黃墜地，水稻簇?fù)沓菐讐K富有人間情調(diào)的莊稼地。小時候我時常為這些生長在城市里的莊稼感動不已。</h3><h3>我家對面的池塘里種滿了荷花，初夏時只是露出碧綠碧綠的荷葉，之后悄悄冒出了花骨朵，零星點(diǎn)綴在挨挨擠擠的荷葉上，最后，朵朵荷花在這個寬闊的池塘里綻放開來，黃的、粉的、白的……，五顏六色，紅色的最為鮮艷。池塘里有魚兒游來游去，我爸教過我?guī)资滋圃姡@會讓我斷斷續(xù)續(xù)地想起唐代大詩人楊萬里的名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池塘邊不時傳來的蟬鳴聲，也仿佛在歌唱夏日里的美景。小時候我經(jīng)常和我的小伙伴小蝌蚪們在池塘邊練習(xí)跳水，扎猛子。曬日光浴。</h3><h3><br /></h3><h3>有一天晚上我爸去稻田里轉(zhuǎn)了一圈，稻田里除了稻子拔節(jié)的聲音，就是遠(yuǎn)處幾個蛐蛐的歡唱聲。那些窺視莊稼的害蟲近乎被我爸鎮(zhèn)壓干凈，即使殘存的膽大者也不敢輕易妄動。我爸在心里盤算，今年又要大豐收。</h3><h3>我爸來到池塘，塘邊有很多青蛙出來納涼。我爸駐足和它們扯閑篇。我爸說今年的莊稼長得真好，又是個好豐年。有只青蛙恭維我爸說，多虧你領(lǐng)導(dǎo)有方，包田到戶，責(zé)任到蛙。其它青蛙附和道，是呀是呀。我爸親民，受到表揚(yáng)，心里無比舒坦起來，忍不住扯開嗓子"呱"地叫了一聲（我覺得那一刻我爸肯定感覺那一嗓子比射精還舒服）。那叫聲極具號召力，叫聲在池塘的上空蕩漾出去，四面八方的蛙聽到我爸的叫聲，都跟著呱呱地叫了起來，此起彼伏。</h3><h3>都知道我爸會唱山歌，這是雨后的一個月光如水之夜，空氣清新，青蛙們想讓我爸唱歌，我爸不想唱，癩蛤蟆很想出我爸的洋相，非要我爸唱歌不可。我爸不唱，癩蛤蟆就領(lǐng)著一群青蛙起哄。我爸拗不過，只好站在池塘里一棵睡蓮的葉子上，說，那我給你們唱幾首流行歌曲吧。我爸清了清嗓子就開唱了。我爸唱了《寂寞的人傷心的淚》《親愛的你在哪里》《你是我今生的依靠》，唱《纖夫的愛》時我爸串換雌雄兩性角色，拿捏得十分到位。它把"只盼日頭它落西山溝，讓你親個夠"改成了"只盼日頭它落西山溝，人約黃昏后。"唱著唱著就來到了荷葉邊上，荷葉邊不承重，不小心掉進(jìn)了水里。我爸從水里躍出來時，想甩掉頭上的水珠，但因?yàn)闆]有脖子，身子也隨著擺動，樣子十分滑稽。惹得青蛙們呱呱大笑。</h3><h3>我爸唱流行歌曲時之所以改詞，是從眾多被吸引來的雌蛙中，尋到了躲在柳蔭下的我媽。那時候我媽正值青蔥歲月，到了懷春的年齡。她總是想辦法接近我爸，但又不好意思表達(dá)，我爸田壟上來回蹦跶時，我媽常常躲在稻叢里默默地等它走過，然后目送著我爸的背影，直到我爸消失在自己的目光中······</h3><h3>那天接下來我爸又唱了一首《十八摸》：摸摸你的頭呀！好溫柔呀！ 摸摸你的手呀！跟我走呀！摸摸你的腰呀！好風(fēng)騷呀！摸摸你的背呀！跟我睡呀！摸摸你的腿呀！好大的水呀！······我爸唱得委婉動聽，那些從他心里流淌出來的一個個飽含深情的美麗音符，奇妙，有顏色，有形狀，有溫度，有穿透力強(qiáng)，又極具挑逗性。這極易感染的場合讓很多雄蛙呼吸急促，心率過速。尋聲而來的雌蛙們聽得臉紅脖子粗。</h3><h3>遠(yuǎn)處我媽抒情的叫聲近似于無，克制，喘息中伴隨動作，又有變形了的輕微的"啊，啊"聲。多年之后癩蛤蟆帶著幾分神秘把聲音壓倒最低，對我說；你知道那天晚上你媽在干什么嗎？然后賣了關(guān)子讓我猜，我猜不中，癩蛤蟆說，我都不好意思地說，它在自慰！</h3><h3>那天癩蛤蟆也發(fā)現(xiàn)了柳蔭下的我媽。癩蛤蟆悄悄地潛游過去，聽我媽在自慰中呻吟，癩蛤蟆生理反應(yīng)強(qiáng)烈，渾身燥熱，受不了了，一下子就朝著我媽的身上撲去。我媽發(fā)現(xiàn)了癩蛤蟆，受了驚嚇，也顧不上難受，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里，癩蛤蟆去追，終因?yàn)樗圆缓脹]能追上。</h3><h3>我爸和我媽是怎么眉目傳情暗送秋波的癩蛤蟆沒說。但一個不爭的事實(shí)是癩蛤蟆目睹了我爸和我媽做愛的全過程。癩蛤蟆盡管講我爸我媽的風(fēng)流韻事毫不臉紅。但還是羞于用做愛來說我爸我媽做那件事。癩蛤蟆跟我講我爸我媽的風(fēng)流韻事時用的不是"做愛"二字，而是說你爸你媽"抱對"。</h3><h3>蛤蟆喜歡我媽，像我媽盯我爸的梢一樣，經(jīng)常跟我媽的屁股。有一天夜里我爸在稻田里"呱呱"叫了兩聲，連續(xù)叫了三次，聲音焦灼難抑，我爸怕自己的叫聲引來眾多的雌蛙，叫時特意拐了個彎，算是給我媽發(fā)的暗號。癩蛤蟆從中聽出了貓膩，癩蛤蟆不用聯(lián)想我爸改的歌詞就知道那是我爸發(fā)情了。我媽匆忙從我姥姥家偷偷溜出來，據(jù)癩蛤蟆說看樣子也沒和我姥姥姥爺打招呼。</h3><h3>月光下我媽尋聲找到了我爸。我爸對我媽說，我給你逮了幾條你喜歡吃的稻蟲，我爸用眼神示意我媽。我媽順著我爸的目光望去，看到地上幾條垂死掙扎著的稻蟲，夸張地尖叫著說：好大，好新鮮耶。我爸說，你一會帶回家吧。我媽溫柔地說：嗯呢。一般情況下都是雌蛙們討好我爸，沒想到我爸還送自己蟲子，我媽有點(diǎn)受寵若驚。我爸我媽水陸兩用的眼睛四目相視，很快交織在了一起，我爸的目光熾熱如火，我媽的眼神里充滿柔情。我爸說，我嘴里還有條好吃的蟲子，我想喂喂你。我媽信以為真，說，嗯呢。我爸說你閉上眼睛張開嘴。我媽乖巧地說，好。我媽張開嘴等著，我爸說，張大點(diǎn)。我媽把嘴張大。我爸突然摟住我媽，把自己的舌頭塞進(jìn)了我媽的嘴里。我媽邊接吻邊哼哼唧唧地說，你真壞！</h3><h3>我爸我媽吻得嚴(yán)絲合縫密不透風(fēng)。一般來說雌蛙個頭大雄蛙個頭小，而我爸是大塊頭，我媽嬌小玲瓏（這也許是我爸喜歡我媽的原因之一），我爸從后面抱住我媽的時候，給人一種欺負(fù)弱小的感覺。我媽在我爸身下不停地抻蹬腿，我爸前爪用愛瘤牢牢把我媽抱住，后腿攀了好幾次才攀住我媽的大腿，我爸把我媽控制好，我爸就在我媽身上賣力，我爸壞壞地用一下力，我媽就舒服地叫一聲。我爸我媽應(yīng)該都是初次做愛，經(jīng)驗(yàn)不足，我媽怎么也排不下卵來，知識面廣的我媽，卻很老道似的用蛙語鼓勵我爸說，哥，加油！ </h3><h3>躲在稻叢里的癩蛤蟆，渾身燥熱，坐立不安，癩蛤蟆想扔我爸我媽的石頭，找不到，無可奈何。癩蛤蟆說，沒想到你爸的功夫那么好，它們一抱就是三天，不得了。怕驚動它們，我又沒法跑，睡也睡不著，只能看，知道我的眼球是怎么鼓出來的嗎？我用不屑挖苦它說，癩蛤蟆，你辛苦了！</h3> <h3>據(jù)癩蛤蟆說，我姥姥根本不同意我爸我媽的結(jié)合，我姥姥嫌我爸出身不好，農(nóng)村的，土氣，未脫。我姥爺卻說，這些都是可以變的，城市不過是一個大村莊，誰不是農(nóng)村的？我看好它。最終我爸我媽還是在一起"抱對"了。我爸我媽"抱對"后用體外受精的方法，在池塘里變態(tài)出了很多孩子，其中有我大哥哥大姐姐們，二哥哥二姐姐們。我是我爸我媽第三批蝌蚪中的一個。</h3><h3>我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二哥哥二姐姐們早已出嫁的出嫁，單過的單過。我這批兄弟姐妹們也都由蝌蚪變成了可愛的小青蛙，遠(yuǎn)走高飛了。雖說我也出落成一只俊俏的小雄蛙，但是尾巴卻不知為什么就是甩不掉。我也想出去闖世界，我爸我媽不放心，也就暫時把我留在了身邊。</h3><h3>稻子快到成熟的季節(jié)，天已經(jīng)不太熱了。我無所事事，我想去池塘里練功，也就是練潛水扎猛子什么的，順便在池塘邊背誦我爸教給我的人類語言。我剛要橫穿馬路，卻看到路邊浩浩蕩蕩地停下了大大小小十幾輛車，最前面的是輛警車，第二輛是一輛無法透過玻璃看到里面的中巴，這讓我感到很神秘。車門打開，有人將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小個子扶下車來，盡管太陽不毒，那人還是為他撐開了傘，一會車上先后下來好幾十個人，我猜想這是一群領(lǐng)導(dǎo)干部，陣勢這么大，級別肯定不低。</h3><h3>他們下車后就站在我近在咫尺的路邊，怕他們踩扁了我的頭，我躲在稻田屏心靜氣。他們說話我卻能聽得一清二楚。我聽見傘下的人對撐傘的人說，孫秘書，土管局劉局長農(nóng)業(yè)局李局長來了沒有？還沒等孫秘書說話，就有人應(yīng)答說，高市長，來了來了。我抬頭看見兩個人小跑過來。來到太陽傘跟前，太陽傘下的那個人對小跑過來的那兩個人說，劉局長，土地手續(xù)辦的怎么樣了？劉局長用提醒的口吻說，高市長，這可是基本農(nóng)田呀，動不了。那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小個子就是高市長了。高市長臉上掛著不高興，臉仰貼在彎下身的劉局長耳朵梢上，悄聲說，劉局長，你長得肥頭大耳，看上去是塊省長的料，知道為什么沒進(jìn)步嗎？你就不會變通？地，我也動不了，但是你，我是能動的了的。</h3><h3>劉局長看上去五十多歲，紅了臉，手直摸汗，說，高市長您別生氣，我回去想想辦法。高市長不再理他，然后高市長掌心朝下擺過農(nóng)業(yè)局長，說，以后別玩得真跟"為民請命"似的，小報告打到省長那里，什么資源不可恢復(fù)，什么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就這點(diǎn)地產(chǎn)貢米了，貢米又怎么了？貢米不也就是填飽肚子？現(xiàn)在都吃轉(zhuǎn)基因大米了，孤陋寡聞！幾畝稻田，就心疼的你天天往上打小報告？</h3><h3>這時一股尿騷味撲面而來，一股子液體探頭探腦地選擇著路徑，蚯蚓一樣從馬路上爬過來，我看見那個和劉局長年齡相仿的李局長兩腿打著哆嗦，說，不敢了，不敢了。</h3><h3>高市長訓(xùn)斥完了，轉(zhuǎn)過身對大家說，同志們吶，我們市自從撤縣建市以來，經(jīng)濟(jì)得到了飛速發(fā)展，經(jīng)濟(jì)總量排在全省前十，是全國百強(qiáng)縣（市）之一，這與我們前幾任市委市府的正確領(lǐng)導(dǎo)密不可分，我市馬上又要撤市劃區(qū)，我們這一屆領(lǐng)導(dǎo)班子絕不能碌碌無為。我市北面就是省城，北京的方向，要想和省城接軌，怎么可能不占它個一畝三分地呢？這里將建世界一流的高爾夫球場，從而為吸引更多的人才更多的資金為我市的經(jīng)濟(jì)建設(shè)增磚添瓦。我相信在我們這屆政府的英明領(lǐng)導(dǎo)下，我市的經(jīng)濟(jì)將會更上一個新臺階！</h3><h3>高市長的話講完，大家一片掌聲。</h3><h3><br /></h3><h3>幾天以后，鄰村的蛙王親自來找我爸說它們那里的稻田招災(zāi)了，稻蟲飛天蔽日，稻蟲糟蹋莊稼糟蹋的厲害，再這樣下去稻子非絕產(chǎn)不可。我爸顯然有些明知故問，你的意思是？鄰村蛙王耳語我爸說，幫忙捉害蟲。我爸顯得很作難，然后煽情地說，按說兄弟單位幫個忙也沒啥，問題是現(xiàn)在的蛙也不是那么好動員了。然后伸出前爪:我給你派這些去怎么樣？鄰村蛙王說，五百只？太少了。你給我派五千只咋樣？。我爸說，我的家底也就五千只，你不會讓我們?nèi)宄鰟影桑苦彺逋芡跽f，幫人幫到底嘛，再說逮了害蟲歸你們。我爸剛才顯然忘了這層意思，一聽有利可圖，爽快地答應(yīng)了說，行！</h3><h3>我爸不但有領(lǐng)導(dǎo)能力，更有號召能力，我爸一呼百應(yīng)，它的話沒人敢不聽，包括癩蛤蟆癩伯伯。那次救援我也跟著全村雌雄老幼去參加了。三天后回來的路上，全村的蛙都對這次行動表示滿意。大家呱呱叫得開心。剛到村頭，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們看守的稻田沒有了，池塘也沒有了，好多挖掘機(jī)正在轟轟隆隆地施工。大大小小的蛙，包括我爸我媽，癩蛤蟆，個個一頭霧水。只有我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只是那天我貪玩。回家忘了把那一幫人來過的事告訴我爸。</h3><h3><br /></h3><h3>經(jīng)過我爸的精心挑選我們把新家安在了小清湖的岸邊，小清湖名字不錯，湖里的水并不像它的名字一樣清澈。小青湖沿岸到處是收廢品的攤點(diǎn)，來來往往的卡車，把廢品拉進(jìn)拉出。</h3><h3>小青湖里的荷花無精打采，零零落落，湖面上漂浮著一片片苔蘚，不時地有塑料袋被風(fēng)吹來，或掛在路邊的垂柳上，或飄蕩進(jìn)湖里，湖面垃圾成堆。湖水難喝。半夜三更時更有渣土車，建筑垃圾倒進(jìn)來。小青湖在城市的東面，離我的老家十幾公里，嚴(yán)格地說我們已經(jīng)算不上城里蛙了。沒辦法。我們的家因一夜間被毀，期間是我爸安排去鄰村幫忙的，村里的蛙們不再信任我爸，我爸也百口難辯，搬遷的路上走散了不少，逃跑了不少。我爸沒法去計(jì)較。我爸不再是大家擁戴的王。我爸也就不再感覺自己是王。癩蛤蟆不知是一直還在暗戀我媽，還是和我爸的友誼深厚，它倒是跟著我們，來到了小青湖，和我們不離不棄。</h3><h3>眼看來到冬天，我們都準(zhǔn)備冬眠。我那條甩不掉的尾巴成了我爸我媽我媽的一塊心病，有一天夜里我無意中聽到我爸問我媽說，那藥你讓三崽喝了嗎？我爸說的"三崽"當(dāng)然是指我。我媽說，摻了蜜，喝了，你從哪里淘換的偏方？我爸說，電線桿子上。我爸接著說，實(shí)在不行來年開了春，去醫(yī)院找人給它做個手術(shù)。難怪那天我媽端給我一碗液體讓我喝，我問我媽這是什么東西，我媽說是蜜，稻花蜜，很珍貴的。這種東西我沒喝過，我嘗了嘗，挺甜。然后一口氣把它喝完。冬眠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幾個人把我摁倒在地。然后持刀割去了我的尾巴。</h3><h3>第二年的春天我們?nèi)叶继K醒過來，我從睡夢中醒來時伸了個懶腰，一動，覺得身子輕松了不少，回頭一看，我的尾巴掉了。看到爛在地上的尾巴渣，我媽說，真沒想到偏方也能治大病。</h3><h3>小青湖里的水太難喝了，酸咸澀，一喝就想吐，我媽對我爸說，咱就不能再找個地方？我爸對我媽說，這年頭到哪里都一樣，以后再說吧。</h3><h3>小青湖里有一個湖心亭，又一個夏天的晚上，我踏草而行后順著棧橋蹦蹦跳跳地出去溜達(dá)。我在湖心亭里看風(fēng)景，遠(yuǎn)處，城里的霓虹燈五顏六色，閃閃爍爍，天上的星星眨巴著眼睛，月亮長得豐滿，在這月朗星稀之夜，萬物靜謐天地不語，這個美好的夜晚我多么想捕捉一份好心情啊，但湖面上吹來的風(fēng)偶爾夾雜著嗆嗓子的辛辣味。有點(diǎn)讓我掃興。我決定回去。剛想往回走，聽見有高跟鞋敲擊著棧橋木板向這邊走來的聲音，我打眼望去，過來一對男女，女的挽著男的胳膊，男的摟著女人的腰。模模糊糊中我也能辨別出他們的大體年齡。男的四十七八？女的三十四五？我趕忙躲在了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柱子后面。他們過來站在亭子中央，朦朦朧朧中我看到那個女的真漂亮，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一襲連衣裙。女的用嬌柔的聲音說，我的呂大局長，我的化工廠又不大，不就是每天往小青湖里排幾百噸污水嗎，你手下的那個執(zhí)法隊(duì)長動不動就說要罰我。呂局長說，寶貝，你別以為是我情人，就可以亂來，人家舉報了你好幾次了，哪次不是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不要讓我作難才好。女的又說，呂局長，你的那個執(zhí)法隊(duì)長想吃我的豆腐。呂局長急了眼，口氣很重地說，他敢！</h3><h3>呂局長一手摟住女人狂吻，一只手在女人的胸前不停地摸索，摸索夠了，從女人的低胸連衣裙里掏出兩個肉蛋，輪換著啃。呂局長想把女人放倒石板凳上，女人說，石板硬硌身子。呂局長就說，那就撅起腚撩起裙。女人很配合，撅起腚，撩起裙。這時我突然想起癩蛤蟆偷窺我爸我媽的情形。我和癩蛤蟆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動物交配，但是肯定一樣的感受。在女人的哼哼唧唧聲中，我發(fā)現(xiàn)我的身下濕了一大片。</h3><h3>呂局長他們在有節(jié)奏的呱唧聲中終于折騰夠了。呂局長顯然很滿意，說，寶貝，這次我再把問題給你處理掉，以后不要再往湖里面排。女人說，除非你不再往我里面排。</h3><h3><br /></h3><h3>我爸我媽可能又"抱對"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要不怎么會又有小蝌蚪生出來？我依賴我爸我媽慣了，似乎我爸我媽也依賴我。我依然留在我爸我媽身邊。我爸我媽給我交代了個任務(wù)替他們看孩子。</h3><h3>這副擔(dān)子不輕。自從我接受了這個任務(wù)后，我就開始哄著小弟弟小妹妹們在小青湖里玩耍。按排行，我稱呼它們四弟們四妹們，它們自然也得叫我三哥。四弟四妹們脫掉尾巴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怪事，我的好幾個四弟有的呆頭呆腦，有的多長了手指，有的缺胳膊少腿，更可怕的是我的幾個四妹好傻笑，我把我爸教給我的捕食本領(lǐng)教給它們，四弟四妹們竟然要多么笨有多么笨。我越看越不對勁，趕緊把這事告訴了我爸我媽，我爸我媽來了。我爸仔細(xì)估摸了老長時間，臉嚇得蠟黃，在地上踱來踱去，邊走邊說，像自言自語，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然后對我媽說，生的少也就罷了，你這是生的一窩啥種？我媽看了心酸的淚水漣漣，顯然感到委屈，反駁我爸說，啥種也是你種上的，你問你自己！</h3><h3> 從此，我爸再也沒有好臉色，似乎和我媽交流的少了。我爸必須接受這個事實(shí)。有一天我媽誠惶誠恐地對我爸說，抱對之前你是不是吃了噴農(nóng)藥的稻蟲？還有，你看老三，這么大了也不長個。我爸仔細(xì)想了想說，好像沒有。</h3><h3><br /></h3><h3>我有些想回老家了。我爸突然有一天對我媽說，你跟我回老家去過吧。我媽說，山里蛇多，要回你自己回去。我爸知道，農(nóng)村那種日子我媽過不了，城里出生的女人嬌氣、事多。我爸說，其實(shí)那里也不錯，水好空氣又新鮮，要不是為了開眼界，我才不細(xì)進(jìn)城呢。</h3><h3>我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齡，屬于大齡青蛙。心里也早就想和某個雌蛙那個了。可能是我接觸的雌蛙少，沒有一個雌蛙來和我示好。我的爛尾巴早已經(jīng)甩掉了，除了我的個頭有點(diǎn)矮，論長相我覺得還挺屌。</h3> <h3><br /></h3><h3>小青湖有個荷花節(jié)，一年一度，荷花節(jié)其實(shí)就是為大齡青蛙舉辦的相親會，去年我們?nèi)疫w徙過來時荷花節(jié)早已結(jié)束。我想自己的年齡雖然偏大了，在荷花節(jié)上劃拉個媳婦還是沒問題的。荷花節(jié)上蛙頭攢動，蛙山蛙海，荷花節(jié)就在湖心亭舉辦。我想起了那晚呂局長他們。</h3><h3>我沿著棧橋往里擠，棧橋上的蛙姑娘還真不少，在兩邊，它們個個不是用荷花遮住半邊臉，就是用荷葉蓋住腿，我感覺怪怪的，我好奇心重，想看個究竟，我掉回身，借著擠勁故意蹭掉了幾個妹子的荷花荷葉，回頭再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怎么這么多殘疾姑娘？</h3><h3>荷花節(jié)主辦方弄了個壓軸節(jié)目，唱情歌。反正雌蛙不會唱。哪個雄蛙都可以按順序跳到呂局長他們享用過的那條石凳上開唱，我看到好幾個雄蛙一展歌喉后帶走了好幾個三條腿的雌蛙。</h3><h3>找個三條腿的媳婦我是斷然不能接受的。三條腿的媳婦我肯定不要。既然來了，說不定還能撿漏，說不定會有個雌蛙中的西施碰巧來浣紗呢。即使找不到媳婦，就算吊嗓子了。我爸當(dāng)年除了帥還會唱情歌才吸引住我媽的。我爸什么都肯教我就是不肯教我唱情歌，當(dāng)然我秉承了我爸的天性，好學(xué)。我爸在稻田捉害蟲心情好時就來上幾句。我也就偷偷地學(xué)了幾首。我可是好久不吊嗓子了。輪到我上臺，我清了清嗓子，啊啊了兩聲卻怎么也唱不出來。我揪了揪喉嚨，還是不行。反復(fù)好幾次之后，我知道我的嗓子完了。</h3><h3><br /></h3><h3>荷花節(jié)不久后的一天，多日失聯(lián)的癩蛤蟆來到我家，對我爸我媽說，我們做親家吧，我給咱家娃提親來了，咱家老三蛙齡也不小了，至今也沒有個抱對的，那怎么能行？說啥也不能像我一樣單過一輩子吧。孤孤凄凄的。我媽很激動，忙問是哪里的姑娘？癩蛤蟆說，我的一個遠(yuǎn)房侄女，很般配，兩邊都是自己的蛙，要不誰愿意操這份閑心？我爸我媽一聽是只癩蛤蟆，臉就耷拉了很長。</h3><h3>我在場，真想立馬把癩蛤蟆轟出去。癩蛤蟆卻不緊不慢地對我說，你別急眼，你仔細(xì)想想，現(xiàn)在生存環(huán)境這么差，哪里還有囫圇姑娘？我家侄女丑是丑了點(diǎn)，不少胳膊缺腿，總比那些三根腿的強(qiáng)吧？再說了，我們是同宗不同族，你倆至少不是近親，沒準(zhǔn)會生出好多聰明的小蝌蚪呢。你們抱對時，你就把它當(dāng)成外國妞，你想想，多刺激！？我怒了，對癩蛤蟆吼道，滾！</h3><h3>過了幾天我爸把我叫到他跟前，帶著幾分難以啟唇說，癩蛤蟆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你總得成個家，不能跟我們一輩子吧。沒有毛病的蛙，現(xiàn)在不好找了。我對我爸說我不同意。我爸幾乎用央求的口氣對我說，你就算是給我和你媽幫個忙吧。</h3><h3>我還是和癩蛤蟆的侄女小癩抱對了。</h3><h3><br /></h3><h3>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又過了兩個年頭。我和小癩抱對的時候沒少下力。卻連一個蝌蚪的影子也沒見到。我爸我媽有些急眼。有蛙問我是不是不行，我感到很委屈。又問我和小癩抱對時是不是嫌它長得丑有心理壓力，我說沒有呀。其實(shí)我真的沒有，我和小癩抱對時就會想起癩蛤蟆的那句不像長輩說的話，我的確把小癩當(dāng)成了能開洋葷的外國妞。</h3><h3>小癩剛來我家的時候和我媽的婆媳關(guān)系還算不錯。除了看到我的四弟弟四妹妹們心里不太舒服外，一家人其情融融其樂也融融。時間長了因?yàn)槲覀兊囊粋€小蝌蚪都見不著，我媽的臉就有些拉的長。話里話外地刺激小癩，婆媳之間開始鬧別扭，讓我在它們中間很作難。</h3><h3>我媽從電線桿子下面撿了張牛皮癬廣告讓我看，從畫在上面的簡易生殖器圖上，我就知道那是專治不孕不育的。我對我媽說，這些野廣告能管用？我媽反問說，你的尾巴不就是這么治好的？我無言以對。</h3><h3>偏方并沒有讓我們抱對出小蝌蚪。我和小癩的關(guān)系盡管也有些生冷了，但畢竟是夫妻，話還是要說的。小癩說，你和你媽都認(rèn)為是我的問題，你們咋就那么確定？沒準(zhǔn)是你的問題呢。小癩的話提醒了我，我說，那咋整？小癩說，去醫(yī)院檢查檢查呀。也該查查病因了，我說，去一次不容易，要不我們一塊去。我又提出讓我媽跟著，有點(diǎn)事方便，也好有個照應(yīng)。小癩說你和你媽去吧。氣得我差點(diǎn)摑了它的耳光。</h3><h3>禁欲了三天后，我和小癩是順著下水道進(jìn)醫(yī)院的，下水道里臭烘烘的，和小清湖的氣味差不多。來時小癩曾經(jīng)問我為啥走下水道，我在稻田里指著遠(yuǎn)處的那座高樓說，你看到了嗎？那就是醫(yī)院。我們順著下水道走，可以不用過紅綠燈，第一是節(jié)省時間，第二是市里容易堵車，我們首先應(yīng)該注意安全。小癩說，我們能找個丟了箅子的下水道口鉆進(jìn)去，那咋鉆出來？我說這個簡單，市里的下水道箅子前面按上后面偷走，醫(yī)院附近總有個敞口的，敞口處往往堆滿垃圾，輕輕一跳準(zhǔn)能上去。小癩說，你真聰明。我打小癩的趣：那是。</h3><h3><br /></h3><h3>根據(jù)我和小癩的商量，我們決定先給小癩檢查。進(jìn)了醫(yī)院，人山人海，我和小癩怕有人一腳下來把我們踩扁，只能順著墻根走，找不到婦科，想問導(dǎo)醫(yī)，又怕她們聽不懂蛙語也就沒搭理她們。人類總是以為自己很聰明，其實(shí)最笨的就是人類。如果真的聰明咋就學(xué)不會其它動物的語言呢？我們蛙類雖然不是最聰明的動物，至少懂得鳥類和人類的語言。這時候正好有人問，婦科專家辦公室在哪里？導(dǎo)醫(yī)愛搭不理的給那女的指了指方向。她們的對話在亂嘈嘈中還是被我聽得清清楚楚。我們跟著那個女的屁股后面，乘著扶手電梯終于找到婦科專家科。</h3><h3>來看病的真多。一條長龍一樣排出老遠(yuǎn)。如果按部就班地排隊(duì)，專家下了班也輪不到我們。我和小癩說我們夾個塞吧。小癩問我能行？我說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了，我想辦法。</h3><h3>不一會，有一個女的整理著腰部的衣服從專家辦公室里出來，里面緊接著傳來了一個男高音說，下一位！三十六號。我對小賴說，抓緊進(jìn)，別磨蹭，別出聲。穿白大褂的男高音開門的瞬間，我和小癩順利地進(jìn)了他的專家辦公室。 專家看到?jīng)]人進(jìn)來，把腳搭在桌子上養(yǎng)神。他顯然沒有看到我和小癩。我小聲呱呱叫了兩下，他看見我了。專家用狐疑的目光看著我自言自語地說，咦？怎么進(jìn)來個蛤蟆？我對他稱呼我蛤蟆很不滿。不管小癩，我是青蛙。如果不是有求于他，我盡管嗓子唱不出歌了，但肯定會用大嗓門表示抗議。這時專家也看到了小癩，驚喜似的，說，咦，還是兩個唻？</h3><h3>專家很友好，撩了撩白大褂蹲下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你們不會也是來看病的吧？我說是。我的蛙語專家也聽不懂。我又說了一聲是，他仍然聽不懂，我著急，他也著急，一時無法溝通。突然專家對我說，如果你能聽懂我們?nèi)祟惖恼Z言，我說話，你就用點(diǎn)頭或搖頭回答吧。</h3><h3>聽了這話，我立馬點(diǎn)了一下頭。還是人類聰明，這回輪到我笨了。盡管我沒有脖子，點(diǎn)頭和搖頭都會做得很勉強(qiáng)，但這的確是一個可行的好方法。專家看到后說，咦，還真行，我碰到蛤蟆精了？專家隨后問我，你哪里不好？我搖了搖頭。是它？專家看著小癩說。我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專家問我怎么不好了，我爬到小癩身上，然后下來，搖了搖頭，用前掌做了個抱孩子的動作。專家明白了：不孕不育呀。專家在一張便簽上邊劃拉邊說，女的上床。床高，小癩試跳了好幾次才跳上去。專家唰地一聲把一塊隔簾拉上，轉(zhuǎn)過身來對我說，家屬出去！</h3><h3>小癩從專家屋里出來，問我，排隊(duì)的那么多，為啥咱能進(jìn)去？我說我剛才看見三十六號去廁所了，專家沒喊三十七號。小癩奧了一聲 。我問小癩，專家咋說？小癩羞紅了臉，故意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他讓我攤在床上，給我看了看那里。哪里？快說！一會我明白了。小癩說，他說他看不了。地上有個破紙團(tuán)，我氣急敗壞地踢了一腳，說，看不了他裝什么逼？臭流氓！</h3><h3>我想找那個專家理論，可人家合法，心想，算了。</h3><h3><br /></h3><h3>下午。男科明顯比婦科人少，再加塞這一招不見得靈了。我想擠進(jìn)去呱呱大叫兩聲把那些病號嚇跑，這樣我就不用排隊(duì)了。又一想，看男科的都是男人，他們的膽子不一定像我想象的那么小，我如果真的叫上一嗓子，他們不但不跑，反而幫著醫(yī)生把我捉住，并不是每一個醫(yī)生都會像那個婦科專家那樣"好脾氣"。一旦被他們捉住，出來個"張一刀""牛一刀"什么的，閹了還算事小，沒準(zhǔn)會把我給解剖了。他們可都是高手，我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排隊(duì)吧。</h3> <h3>進(jìn)了男科，專家是個老女人，看上去很冷。但從她眼眉間的流風(fēng)余韻上我能斷定出她年輕時的嫵媚漂亮，當(dāng)年追她的人，肯定比排隊(duì)的病號還多，一撥又一撥。我們還是用和男專家的方法交流。老女人唰地一聲把布簾子拉上，問得真仔細(xì)，老女人問我說，你們做愛的頻率如何？有沒有變頻？做愛之前有沒有前戲？你們用什么姿勢？什么動作？技術(shù)高不高？花樣多不多？時間長不長？有沒有搞搞個人衛(wèi)生？你們做愛的環(huán)境好不好？這純屬我的私生活，這些問題我羞于啟唇，老女人見我不好意思，不緊不慢地勸我說，這里沒有第三人，你連這些問題都不告訴我，讓我怎么給你治病？讓我怎么知道你們不孕不育的問題出在哪里？找不出問題怎么對癥下藥？我憋吃了半天，只能一一回答，我說，我們做愛的頻率還行，幾乎三天兩頭做，有時候三天一日，有時候一日三天，愛做得有時候靜水無波有時候地動山搖，做愛之前我們先用舌頭糾纏，姿勢是雄上雌下，其它的很少，動作是抱在一起，技術(shù)自然高花樣自然多時間自然長！我們在水邊邊洗澡邊做愛，有時候在家里，有時候在野外。老女人說，倒很浪漫。我有點(diǎn)煩，口氣自然重。老女人看我煩了，但似乎言猶未盡，說，最后再問你兩個問題，你們做愛時你的心情如何？做愛后疼還是麻？我沒好氣地說，做愛自然是心情好，不好誰還汗流浹背地去做愛？想想我和小癩做了兩年什么也沒做出來，每次都做完后累得筋疲力盡癱在地上，想想也沒啥意思，我說，既不痛也不麻。不弄就想弄，弄了就后悔！你的問題問完了嗎？老女人不再說話，給我摸了好幾遍那玩意，挺貪的樣子，又端詳了一會，接著用手輕輕地來回扇了兩下，然后冷冷地說，不小，硬度還行。之后又遞給我一個透明的小杯子說，弄出點(diǎn)來，化驗(yàn)一下，半個小時再來看結(jié)果。</h3><h3>天已近傍黑，我和小癩在門外的連椅下面蹲著，等了半個小時后結(jié)果出來了，女專家說，按說沒問題，然后端起剩余在小杯子里的大部分液體說，你看稀稀拉拉的。不好確診。</h3><h3>醫(yī)院不過是個汽修廠，不就是加不上油嗎？連這點(diǎn)小毛病都治不了，那些醫(yī)生真是合法的大騙子，讓人花了錢治不了病。出了醫(yī)院小癩感慨著說。我說，就是，我沒聽說那個醫(yī)生能看好自己的病，治的自己長生不老。</h3><h3>連個蝌蚪都沒有，這可是傳宗接代的大事。罵了醫(yī)院罵醫(yī)生，可有病還得看。既然一個縣級市醫(yī)院都看不了，那就只能去省城了。省城聽說七十公里的路呢，咋去？小癩問我。我說我再想想辦法。辦法總會有的。</h3><h3><br /></h3><h3>沒幾天，我聽說有人要往城里運(yùn)西瓜，我對小癩說，機(jī)會來了。明天一早我們早起，你跟我走。小癩問我怎么去？我說，坐車呀。小癩聽了笑了。我說，對，坐車。我早觀察好了，那個賣西瓜的用的是花簍，簍花很大，我們完全可以鉆進(jìn)去，進(jìn)城的西瓜沒有小個子，瓜與瓜之間空間大，我們的皮膚和西瓜差不多，不，其實(shí)我們的皮膚就是西瓜皮膚，輕易不會被認(rèn)出來。明天一早我們鉆進(jìn)簍子，他們把我們裝上車，到城里他們總得擺攤吧，即使不擺攤總得卸車，卸了車，我們再找機(jī)會逃跑。小癩說，你的鬼點(diǎn)子就是多。</h3><h3>難怪人類一有病都愿意往大醫(yī)院跑。省城的醫(yī)院不光大，設(shè)備先進(jìn)，分工也細(xì)。早就聽說有不孕不育醫(yī)院，還有專門的男科醫(yī)院。我和小癩在省城只呆了兩天，省城的專家才真的是專家。也懂蛙語，交流不困難。檢查后告訴我和小癩，小癩輸卵管黏連，我弱精捎帶著無力癥。看來病得不輕。我和小癩都不太明白，專家就打著比方說，這樣說吧，小癩的那個地方太窄了，精子過不去。你呢，即使再寬的大門為你打開，你都沒有力氣爬進(jìn)去了，就這么簡單。專家的比喻太形象了。我和小癩都說，原來是這么回事。我問專家這是怎么造成的？那咋辦？專家說，這可能和你們的飲食衛(wèi)生居住環(huán)境有關(guān)。至于咋辦？藥物可以治療，效果不見得很好。如果不改善飲食衛(wèi)生居住環(huán)境，生了孩子也不見得健康！</h3><h3>我明白了，我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二哥哥二姐姐們，是在我的老家出生的，個個活蹦亂跳的。我也是我爸我媽在我的老家抱對的，我這批蝌蚪也沒出現(xiàn)大問題，我不過是尾巴掉得晚點(diǎn)而已。要不也早就遠(yuǎn)走高飛了。四弟弟四妹妹們是我們搬到小青湖后我爸我媽抱對的。所以才呆頭呆腦差點(diǎn)事。我也是到了小青湖后才不長個的。這些肯定是喝小青湖里的水造成的。省城專家的建議很對：既然你無力改變環(huán)境，那你就抓緊搬家。</h3><h3><br /></h3><h3>我想回去就勸我爸我媽搬家。這時我想起了我爸。我爸當(dāng)年進(jìn)城不過是一個蛙進(jìn)的縣城，現(xiàn)在的我是和小癩兩個蛙進(jìn)的省城，我爸當(dāng)年進(jìn)縣城是用四條腿。我進(jìn)省城靠的是四個轱轆。我比我爸能耐多了。</h3><h3>病看透了，有了結(jié)果，我和小癩都很高興。小癩問我怎么回去。我說再想辦法呀。我和小癩必須過馬路，說話的功夫，找不到小癩了。我轉(zhuǎn)了三圈也沒找到。突然馬路上吱地一聲急剎車，也許剛才小癩以為我早過了馬路，它就往對面找我，當(dāng)我看到小癩時，它已經(jīng)倒在了血泊中······</h3><h3><br /></h3><h3>在我的強(qiáng)烈要求下，我爸我媽帶著我和我的四弟弟四妹妹們圍著這座城市搬了好幾次家。癩蛤蟆也跟著我們遷徙。大部分位置在城西，環(huán)境都不理想。又是一年春末夏初，我們終于把家安在了城南。城南沒有稻田，沒有我們喜歡吃的稻蟲，在這里我們必須尋找新的害蟲充饑，這里沒有池塘，有的不過是女人屁股般的水灣子。城南再往南是山區(qū)，水質(zhì)倒好，是城里的補(bǔ)蓄區(qū)。只是我們安家的地方附近有很多被廢棄的小煤井。聽說這是前幾年亂踩亂挖的，千孔百瘡。</h3><h3>我有些想小癩了，有時候想得腦抽筋，有種腦袋開花，痛不欲生的感覺。小癩雖然丑點(diǎn)，但畢竟是和我抱對過的夫妻。如果不是為了傳宗接代，我們就不會進(jìn)省城，如果不進(jìn)省城，小癩就不會命喪車輪。其實(shí)，傳宗接代又有什么錯呢？如果我們沒得病就好了，如果，如果，如果真是太多了。</h3><h3><br /></h3><h3>我爸有一天對我說，我年紀(jì)大了，有些想老家了。我想在老家把我這一輩子打發(fā)完。你媽卻死活不跟我回去，你的四弟弟四妹妹們也是我的一塊心病。你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二哥哥二姐姐們，還有你那一撥子，這么多年也沒個音信，我有些想它們了，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我還沒過回生日呢，如果能找到它們熱鬧熱鬧該多好啊。</h3><h3>我爸要過生日這是好事，大事。它想熱鬧熱鬧。可是我的大哥大姐們二哥二姐們還有我那一撥子兄弟姐妹都失聯(lián)好多年了，怎么找到他們呢？我想來想去，還真是沒想出辦法來，更不用說是好辦法，這時我想起了癩蛤蟆，也許癩蛤蟆有辦法呢。</h3><h3>找到癩蛤蟆，癩蛤蟆沉思良久。說，這個辦法我有。我一聽癩蛤蟆有辦法，很激動，我說，癩蛤蟆你抓緊說，不會是你要滿世界幫我去找吧？癩蛤蟆笑了，罵著我說，兔崽子，我也老了，我怎么能蹦跶得動呢？你也不用跑。我說，癩蛤蟆，啥辦法？你倒是快說。癩蛤蟆賣了一會關(guān)子，說，電線桿子上貼廣告呀。癩蛤蟆說，在電線桿子上貼尋蛙啟示。我一聽這辦法還真的好，這么好的辦法我咋沒想出來呢？我平時那些小辦法和關(guān)鍵時候的癩蛤蟆相比，原來其實(shí)就是些小聰明而已呀。我特佩服地對癩蛤蟆說：賴伯伯（我第一次叫它伯伯），姜還是老的辣！我又問，電線桿子那么高，怎么貼？癩蛤蟆說，有錢能使鬼推磨！</h3><h3>我爸生日那天，癩伯伯一早就來到我家，說了一些祝我爸生日快樂的話。我爸那天早上別提有多高興了。我爸聽說癩伯伯找人貼了尋蛙啟示，說，遇事還是老弟兄呀。我媽在一旁插嘴，對癩伯伯說，你的尋蛙啟示咋寫的？癩伯伯說，家有喜事。速歸。時間地點(diǎn)我都讓人寫上了。我媽奧了一聲。我爸說，你想的真周到。</h3><h3>一會兒。癩伯伯說，你們先忙，說不定蛙們現(xiàn)在到了村口呢，我去迎迎。</h3><h3>我的四弟弟四妹妹們聽說哥哥們姐姐們要來，個個傻乎乎地不知有多高興，嚷著要跟癩伯伯去村口，被我爸吼了一聲：別瞎攙和，回來！嚇得沒有一個再敢作聲的。</h3><h3><br /></h3><h3>我們在家等到日頭落山也沒有等到哥哥姐姐們的到來。我爸嘆息著，自我安慰著，說，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事，也許都走不開呢。然后問我，你癩伯伯怎么沒回來？</h3><h3><br /></h3><h3>開始我沒敢告訴我爸，我爸生日那天出大事了。大到驚動了中央。那天有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往廢井里用油罐車倒化工廢液。當(dāng)時中毒死了六個，從井口溢出來的廢液順著一條小溝流淌進(jìn)了一片莊稼地。地里死了一片青蛙，大大小小有三四千只。當(dāng)然包括癩伯伯。對于這次事故的來龍去脈到了我這里只能算是傳說了。當(dāng)事人已死，沒有一個能說清楚。</h3><h3> 幾天以后，我爸再次追問我癩伯伯，我只能撒謊，我告訴我爸說，癩伯伯和他侄女一樣，上街遇車禍身亡。我爸說，一個好兄弟，說沒就沒了？接著又嘆了一口氣：你癩伯伯戀了你媽一輩子，為這，單過了一輩子，在心里苦了一輩子，也許，它覺得挺值。</h3><h3><br /></h3><h3>不久的一天夜晚，我爸趁我出去覓食，不辭而別。我問我媽，知道我爸去了哪里嗎？我媽氣哼哼地說，找它相好的了，繼續(xù)說，大概回了它的老家。我媽說我爸有相好的，我不信，也許它的老家有它的初戀。我爸最近幾年經(jīng)常提起它的老家，平時我卻沒怎么在意它說的老家在哪里。</h3><h3>我想找我的老爸了，我想陪它過，陪它安度晚年，我問我媽，我爸的老家究竟在哪里？我媽根本不知道。我問天空飛過的一只小鳥，小鳥已經(jīng)退化到不懂蛙語，我想問問癩伯伯，可是，癩伯伯已經(jīng)死了。</h3><h3>又一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癩伯伯告訴說，你爸生日那天，我出了村口等了不久，你的哥哥姐姐們都來了，有的是全家。我正要領(lǐng)它們進(jìn)村，被兩個村霸攔住，那兩個村霸非要讓我們給他們?nèi)サ乩锎旰οx再走不可。那些尋蛙啟示就是他倆讓人貼的，我答應(yīng)他們，他們給我們貼尋蛙啟示，我們給他們捉害蟲。我們正干著活，有股黑水淌了下來。沒想到，唉。</h3><h3>癩伯伯又接著說，孩子，這事驚動中央了。高市長撤職了，呂局長逮捕了。中央成立了環(huán)保督查組。主席都說綠水青山才是金山銀山，這可是這是北京的聲音啊。我們定無居所的日子就要結(jié)束了，我們的居住環(huán)境將要徹底改變了。聽了癩伯伯的話，我感動的流淚了。我用胳膊擦了擦。癩伯伯說，孩子，怎么哭了？你給我笑一個。我給賴伯伯笑了一個。問癩伯伯，你是咋知道這些的？癩伯伯說：我是萬事通呀。</h3><h3><br /></h3><h3><br /></h3><h3>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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