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也高考

韓章偉

傍晚時分漫步仙下河畔，只見水面波光鱗鱗，仙下河兩岸萬家燈火，車流、人流川流不息，感嘆歲月悠悠，時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復返，唯有難忘的高考經歷像眼前迷人的春色一樣，絢麗多彩，愈久彌香。 　　上世紀83年秋天的一個晚上，外面秋意盛濃，寒風陣陣，我和幺爺坐著家門口清理豬草，幺爺手握菜刀，不慌不忙切豬草，我坐在幺爺的身旁，借著月光打理一些雜事，周圍靜悄悄的，偶爾從門縫里飄進來一絲寒風，風吹過來，我忍不住不停打寒顫。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鈴聲，只見大哥騎著自行車從月光中徐徐走來。 大哥在毛嘴機械廠上班，平時工作很忙，月末才回來一次，他回來的時候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和姐姐總是圍著他要這要那，他像變魔術似的，一會兒掏出一大把冰糖，一會兒拿出一盒餅干，驚喜連連！平時我們調皮不聽話的時候，幺爺總是提醒我們：大哥馬上要回來了，看誰還敢不聽話！這話比拿鞭子抽打我們都管用。 大哥剛進屋就問我：“這次考得怎么樣？”沒等我開口，幺爺自豪地說：“班里第二名，比你們幾個讀書強多了！”大哥聽了，不僅沒埋怨幺爺夾槍帶炮似的抬杠！反而滿臉高興的樣子，從口袋里拿出一本書遞給我說：“你嫂子說你喜歡看書，不知外國小說你喜歡不喜歡？”這是我讀的第一本外國小說，書名是《還鄉》，從此我迷上了外國文學，雖然外國小說的人名和地名記不住，但外國文學里那種唯美的情感故事，直白的語言表述都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在鄭場中學讀書的時候，一個同伴都沒有，晚自習下課后，一個人孤單單回家，途中有一塊墳地，每天晚上經過墳地的時候總是膽顫心驚，直冒冷汗。我們家離學校有十幾里路，沒有公路，全是土路，最怕的是風雨天氣，尤其是秋冬時節，十多里的泥土路要比平時花費更多的時間。冬天寒風凜冽，雪花漫天飛舞，高卷的褲腿，糊滿泥漿的鞋子，身后的田埂上是一串串凹凸不平的腳印，舉步唯艱！ 那天晚上，我們坐了很久，最后幺爺嘆息地說：“項兒讀書太苦了，一家人連溫飽都難得顧上，哪還有能力供他讀高中，”大哥趕忙說：“下學期把他轉到毛咀高中，我來供他讀書！”我聽了，心里樂開了花！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我轉學到毛嘴高中，和大哥一起生活，這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無論是學習環境還是生活條件都比原來好多了，大哥當時是機械廠廠長，每次到食堂里打飯，食堂的阿姨們總是給我打滿滿的一碗飯和菜，周圍的工人們都羨幕不已！ 有一天晚上，大哥和廠里的幾個領導圍坐在一起吃火鍋，他們邊喝酒邊商量工作，我下晚自習回到宿舍，還未進門就聞到了濃濃的香味，迫不及待和他們樂在一起，原汁原味的有機蔬菜，貨真價實的農民喂養的野豬肉，味道鮮美，勝過現在的牛肉羊肉火鍋。至今想起，仍然唇齒飄香！ 那個特殊的年代，一些博學多才的老師因種種原因下放到毛咀高中，我們受益匪淺，聆聽他們的教誨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語文老師是程老師，他是武漢人，據說是在武漢十二中被扣上“右派”帽子下放到毛咀中學的，他講課語言詼諧風趣，比喻形象生動，聽他的課是一種享受。我們的班主任是文昌林老師，他是湖北大學數學系的高材生，教我們數學自然是得心應手，游刃有余！ 我的成績也進步神速，成績折線圖像重巒疊嶂的群山，起伏迭宕，后來我勵精圖治，頑強拚博，起五更勞半夜是經常的事，放棄外界的一切誘惑，將自己關在小書房死記硬背政治、生物、化學、語文，反復做各種各樣的題目，下晚自習后繼續挑燈夜戰，雖然學習很辛苦，但我并沒有覺得疲倦，一個學期后，終于躋身班里前十名！ 　 　　 85年7月參加完高考，轉眼到了“雙搶"季節，有一天早晨，天剛麻麻亮，我和哥嫂們一起來到水田里割稻子，時值盛夏，還沒到七點鐘，太陽就火辣辣地懸掛在天頂上了，熾熱的陽光射過來，我熱得滿頭大汗，汗水從額頭流到眼角，從眼角流到腮邊，一直流到田里。伸直腰抬頭一望，前面稻穗仍枯黃一片，遠沒到頭，心里煩躁不安！稍不留神鐮刀不知怎么劃在手臂上，鮮血直流，姐姐看見了，趕忙走過來，邊用手止血邊替我包扎，嘴里不停埋怨：真不該叫你來！ 我右手捂著傷口，心急如焚！跑步來到村衛生所，坐在里面的小護士迎面走過來，看到我手臂鮮血直流，臉都嚇白了，咋咋呼呼起來：“唉喲喲，怎么這么不小心，差點傷到骨頭了。” 邊說邊手腳麻利地翻出藥箱，找出雙氧水沖洗我的傷口，將消炎藥小心翼翼地撒在傷口上，再纏上繃帶。她年齡和我差不多，扎著兩個羊角辮，圓圓的臉像一個熟透了紅蘋果，蠻有人緣。只是我天生不善于與女孩打交道，雖然和她是一個村里人，也不知道她姓名。 靜靜地坐在門診室里打點滴，心里踏實了許多，過了會兒，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轉過頭一看，是小護士叫我，我驚訝地問她怎么認識我，她笑著說：“你不認識我，難道我就不認識你嗎？我和你姐姐是同學，你是村里出了名的學生娃，讀書的時候學校每次開會都聽到你的名字。”我還真記起來了，在村里讀書的時候，她高我一屆，算是我學姐了，她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下學后跟著她爸爸學醫，今天在這里相遇，真是巧合！ 第二天中午，我來到村衛生所換藥打針，學姐連忙走過來，蹬在我面前，幫我換藥包扎，蠶絲般的頭發隨風輕輕飛揚，明亮又深邃的眼睛楚楚動人，白白凈凈的皮膚如櫻雪般嫩滑，天生害羞的我如此近距離接觸漂亮女孩。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她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邊忙手里的活邊問我：“章偉，今年高考考得怎么樣啊！”我告訴她沒有蠻大的把握！她手里的活做完了，抬起頭望著我，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像晶瑩的墨玉，一閃一閃的，笑了笑說：“你都考不上，我們村沒有誰考得上了。” 當晚我失眠了，不知是因為傷口疼，還是惦記著高考的成績，還是白天偶遇的學姐，躺在床上像烙大餅似的輾轉反側，吵得哥哥也睡不著，他小聲說：“你不會是看上村里的小護士了吧！她可是咱們村里大美人啊！沒關系，說不定她也看上你小白臉了，”我連忙扯開話題說：“哥別瞎說，我是老實人，她怎么能看上我，”他說：“這不是開玩笑嗎？反正都睡不著。” 后來又去了幾次，每次學姐都很熱情接待我，幫我細心換藥，呵護有加，她性格開朗，落落大方，我是一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懵懵懂懂，老實害羞，她問我答，她話多我話少，她笑著說：“小白臉，以后飛黃騰達了，不要忘記姐姐啊！”我連忙回答：“怎么會呢？”最后走的時候依依不舍和她道別！走了幾步回轉頭一看，只見她淚流滿面，看見我轉過頭來連忙低下了頭，用手擦自己的眼睛。 大學畢業的時候，聽說她出嫁了，沒有從醫，到南方做生意去了，以后的日子里，遇到老同學就打聽她嫁到哪里，生活得怎樣，想當面報答她當年對我的關心和呵護，始終沒有找到這樣的機會，也一直不知道她生活在哪里。 　 　　8月中旬，高考成績下來了，我考了489分，與跳出農門擦肩而過，迷茫的時候幾個哥哥都支持我復讀，我也心不甘，決定再博一年，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聽說很多同學準備到仙桃一中去復讀，我也動了心，第二天早晨，趁大哥上班的時候，偷偷地騎著他的自行車，沿著318國道直奔仙桃，這是我第一次單獨去仙桃，剛剛高中畢業，還不到十八歲，現在想起來都佩服自己那時候執著和勇氣，時值酷暑，炎熱難耐，好在沿途的法國梧桐樹像一道天然的蔭棚，行走其中，陣陣南風吹來，心曠神怡！ 臨近中午吃飯的時候，我來到了仙桃一中，接待我的是學校教導主任程老師，他看了看我的高考分數單，當面邀請我到他們學校復讀，后來我打聽到仙桃城區生活水平高，我們家根本承擔不起，只好放棄！ 到了中午，肚子餓得咕咕叫，身無分文，只好原路返回，回家的路上體力難支，艱難前行。每當手扶拖拉機從身旁駛過的時候，我趕緊猛蹬幾下自行車踏板，加快速度，靠近手扶拖拉機，右手緊握自行車的龍頭，左手拉住拖拉機的車廂擋板，借力前行，這樣做雖然危險，但節省了體力，也快了許多！ 三十多年來，這段經歷一直保存在我記憶的硬盤里，刻骨銘心的冒險之旅奠定了我今后的人生基礎，以后的日子里，每當我遇到困難，它總是賜我力量和勇氣，幫助我拔開迷霧，迎難而上，擁抱未來！ 　　開學的時候我回到了母校，開始復讀生活，在那個熟悉的校園里，面對熟悉的環境、熟識的老師和陌生的學弟學妹，除了有些許的異樣外，一切都顯得很安靜，內心里早已平靜得波瀾不驚，每天安靜地學習，安靜地放學回家，生活安靜得沒有一絲色彩。 那年7月的天空格外的藍，我的心情也格外明朗，考前準備的日子里，明亮而灼熱的陽光，斑駁而陰涼的樹蔭，整個天空都是烤焦的味道，教室里是沒有空調的，只有兩臺電風扇慢慢悠悠地轉著。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越是專心致志地想睡，瞌睡蟲偏偏不理你。對翌日的高考既期待又敬畏，還有些許的恐懼！怎么也沉靜不下來，思想像脫韁的野馬。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承載了父母和親人們太多的希望，壓力山大，心里不停地暗示自己：一定要通過高考改變自己的命運，在人生路上走得更遠！ 期盼己久的高考終于來了，7月7日早晨，通往沔陽中學的路上，許許多多的學生匯合成人流，涌進沔中校園。校門外懸掛大紅橫幅標語，警察持槍站在兩旁維持秩序，我的心臟像懷揣小鹿似的撲通撲通直跳。走進教室坐好，靜待開考的鐘聲敲響，教室里鴉雀無聲，我們的目光一齊聚焦在教室講臺上的語文考卷上，發卷鈴聲響了，考室里靜悄悄的，時間猶如靜止般…… 第二天考數學的時候出現了奇跡，那天早晨，只有半小時的復習時間，立體幾何公式來不及復習，我把幾個復雜的立體幾何公式抄寫在一塊小紙片上，邊走邊看。走進考室，監考老師發給我們一張草稿紙，我立刻把剛才記的幾個公式寫在白紙上，其中有一個計算圓錐體積的公式，試卷剛一下發，看完試卷后驚訝得心花怒放！最后一個大題正是計算圓錐體體積的應用題。心里踏實多了！那一年高考我數學考了108分，幸運啊！好多年以后我還常常想起這件事，心里想：老天爺冥冥中都在幫助我！考不上大學上帝都不會答應的！ 最后一場考試結束的時候，我呆呆坐在座位上。三天的考試，尤如一場夢，監考老師走過來提醒我，該鎖門了，我才離開考室，又累又餓，一點力氣也沒有，拖著疲憊的步子往回走，忽然間雙腿頓時癱軟起來，走不動了。我一下子坐在教室側面的臺階上，失聲哭起來，長久以來忍受的折磨，憋在心里的怨屈，全部涌上心頭。 　 　　那一年的高考，也許是我一輩子無法忘懷的人生經歷，我是在青風綠水夕陽牛背上長大的農村人，如果沒有那一年的高考，沒有后來的大學文憑，我不知道拿什么跟同齡人競爭？那些十指不沾泥的人，永遠無法體驗跳出農門的重要性，沒有在農村經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喂豬放牛插秧砍柴的人，永遠不會理解為什么每年會有那么多人愿意集結成千軍萬馬去過高考獨木橋。 參加工作以后，所有滯留在記憶深處的壓抑、焦慮、恐懼、疲勞，時常會出現在夢里，那些清晰的畫面，經常浮現在眼前，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那一年高考不僅僅是寶貴人生的經歷，更是人生中一段美好的回憶，現在窗外很好的陽光，周圍靜悄悄的，書房里獨我一人，戴著耳機聽我喜歡的音樂，在健盤上敲打文字，回憶高考往事，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生活工作或許是平淡的，但里面也隱藏著小小的幸福，歲月悠悠，鳥鳴幽幽。 　　本文2018年5月5日完成初稿，2020年6月22日重新修改一遍，完成第二稿。文中“幺爺”是我對媽媽的稱呼，“項兒”是我的小名，圖片和音樂都來自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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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章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