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春光明媚的人間四月天,應邀到福州參加一個垂體瘤講學活動。川中好友來福建發展多年了,有機會相聚,分外高興。問我想看看什么?我說:看看三坊七巷吧。</p> <p> 之前聽福建醫大江常震教授說起林覺民烈士的故居就在三坊七巷,而且民國才女林徽因居然還是林覺民的侄女,徽因之父民國先賢林長民和林覺民是親近的堂兄弟。自詡喜歡歷史,早年也曾好讀書而不求甚解,對這段歷史卻全然不知,慚愧慚愧。</p> <p>(林覺民(1887-1911),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p> <h3>(林徽因和父親林長民)</h3> <p> 對林覺民烈士感覺親近,一是因為中學時代讀過烈士的絕筆《與妻書》。開頭一句是"意映卿卿如晤",少年情思,幻想著將來也用這種筆調與自己愛侶通信。沒承想時代發展,書信已非必需,或者說這種飽含深情至情的書信可能已成絕響。更充塞天地、感佩人心的是流溢于《與妻書》中那種為了追求自由、理想和天下人的福祉不惜犧牲自我的凜然浩然正氣,讀之常致泣下:</p> <p>"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為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p><p><br></p><p>"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遍地腥云,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p><p><br></p><p>"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顧汝也。汝體吾此心,于悲啼之余,亦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也。汝其勿悲 ……"</p><p><br></p> <p> 與覺民烈士感覺親近的另一個原因卻與自身有關,因我的外曾祖(母親的爺爺,阿公的爸爸)林修明與林覺民姓名相近,雖無血緣,卻有交集,同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所謂志同道合之輩。讀覺民烈士的遺書也使我能在茫然的世間、悠悠的時空隔絕里約略一探外曾祖當年毅然赴死的心跡。</p><p><br></p><p> 林覺民烈士是福州人,母親的家鄉也即林修明烈士的家鄉卻是在閩粵贛交界處,廣東梅州蕉嶺縣(民國舊稱鎮平縣)的一個客家山村。梅州是我國著名的僑鄉、足球之鄉和文化之鄉,蕉嶺位于梅城之北,也是廣東省東北部最靠省界的一個縣,與福建龍巖市的上杭、武平接壤,地貌多山地和丘陵。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蕉嶺曾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一部分。1934年,太祖毛公于江西會昌作清平樂詞,人所熟知的是"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其實詞的最后一句還說:"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郁郁蔥蔥。"——站在會昌城外山上向南望,目力所及、"更加郁郁蔥蔥"的所在,就是我的 mother land。 </p><p><br></p> <p>(蕉嶺長潭的美麗風光)</p> <p>我的外曾祖,林修明(1885-1911),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p><p><br></p><p> 修明公1885年出生于印度尼西亞,上代已經僑居印尼,經營錫礦和橡膠業,日子過得富足。父親林云軒因見幾兄弟中修明公聰敏好學,頗有"書種",為了文化的根基不斷,特意7歲時就送回國內讀書,先就教于鄉賢,后肄業于上海中國公學。因見國事腐敗,百姓疾苦,恥于"東亞病夫"的稱謂,立志體育救國,于1905年東渡日本,在日本體育學校學習。在日本期間與中山先生領導的革命黨人過從甚密,同年由汪兆銘、蔡士吉介紹加入同盟會,正式走上革命道路。之后受同盟會委派回國,在梅州一帶以教師為業,暗中發展同盟會會員,培育革命力量,從事推翻滿清專制統治的活動。先后在家鄉蕉嶺中學、梅州松口中學、梅州丙村三堡學堂擔任體育教席,教學體育和一般軍事技術。后來的開國元帥、當年的客家少年葉劍英就曾在他任教的三堡學堂讀書,深受其革命思想的影響。</p> <p> 據時人記述,修明公體格魁梧,性情誠篤,不茍言笑,頗有武功,練功時能以口銜起一石谷子。平時和朋友一起卻樸實平易,很好相處,朋友們都愛重他,不料其骨子里卻有著那樣的剛烈。</p><p> 辛亥年春天,修明公聽說黃興和趙聲等密謀在粵起事,急忙辭了教職,趕赴廣州,參與籌劃。起義之時,率領30名精干之士作先鋒隊攻打兩廣總督署,晝夜力戰清兵,終因彈盡援絕,中彈壯烈犧牲,時年僅26歲。</p> <p> 我自己年幼時,阿婆曾帶我在蕉嶺南山腳下的山村,跟姑姑*和表哥表姐一起生活了兩年。日子過得清苦,留下的卻滿滿是幸福美好的回憶。懂事后知道了自己的這位祖先,內心是無比的崇敬和自豪。</p> <p> 外曾祖離世后,其師林岳東先生撰聯:</p><p>"修到此生,碧血史中留姓氏;</p><p>明而赴死,黃花崗上悼英雄。"</p><p> 起義總指揮、同盟會辛亥革命時期的領袖和先驅黃興也為黃花崗烈士留下悲痛而情真意切的挽聯:</p><p>"七十二健兒酣戰春云湛碧血,</p><p>四百兆國子愁看秋雨濕黃花。"</p><p> 孫中山先生一生曾多次撰文,并兩次親往黃花崗祭奠,在《黃花崗烈士事略·序》中對黃花崗之役予高度評價:</p><p>"滿清末造,革命黨人,歷艱難險巇(xī ),以堅毅不撓之精神,與民賊相搏,躓踣(zhì bó )者屢。死事之慘,以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圍攻兩廣督署之役為最。吾黨菁華,付之一炬,其損失可謂大矣!然是役也,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云因而變色。全國久蟄之人心,乃大興奮。怨憤所積,如怒濤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載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則斯役之價值,直可驚天地,泣鬼神,與武昌革命之役并壽。"</p> <p> 讀大學時回廣州,到黃花崗拜謁,見到門坊上中山先生題寫的"浩氣長存"四個大字,頓感血脈僨張,兩側太陽穴發緊。及到過了不惑之年再去,詳讀當時的一些文字記載,尤其是看到起義失敗后烈士受傷身體殘缺、渾身血污或帶著刑具的遺體散落街頭及亂草崗上的圖片,內心才是真正無比的心酸和難過。</p><p> 史料分析,此役犧牲的烈士遠不在72或86人,可能有百余名甚至兩百人之多。只是在清廷大肆搜捕革命黨人,腥風血雨,一片恐怖的情勢下,受難者遺體難以收集,許多死難者的姓名、籍貫、生平難以查考。</p> <p>(林尹民(1887-1911)林覺民堂弟,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p><p><br></p><p> 資料上看,林覺民烈士的妻子陳意映在得知覺民被殺,接到遺書時當場暈倒,悲苦萬分。之后勉強度日,在誕下遺腹子后兩年,郁郁而終,年僅25歲。林家其后的家境,應證了《與妻書》中的預言:"吾家日后當甚貧"。留下的兩個兒子,一個早逝,一個長大成人,除了文革中受到沖擊外尚算平安度過了一生。</p><p><br></p> <p>(上圖,傳為部分被捕的黃花崗烈士遇難前留照)</p><p><br></p><p> 林修明烈士比林覺民烈士年長一、兩歲,離世時僅留下一獨子,就是我阿公,那時剛1歲多(百度百科中說是遺腹子,應屬錯誤)。烈士遺孀,我稱"婆太"的外曾祖母黃玉英一生未再嫁,含辛茹苦地撫育子孫,一直活到我出生到廣東后才過世。阿公林捷忠的一生,卻是飽經坎坷,早年因烈士余澤,被國民政府選派去日本留學,歸來后在陸軍工兵學校任法律和中文教官,抗戰中歷盡艱辛;解放后卻因為之前的履歷無由解脫,即欲在家鄉中學教書育人而不得,背負了歷史問題的沉重負擔返鄉務農,郁郁難伸,壯年含冤而逝,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后代亦深受影響,即如少小離家,"走異路,逃異地"到四川工作的我母親,亦難以完全避免。</p><p><br></p><p> 1983年,家父出差廣東,作為孫女婿到黃花崗憑吊,曾作小詩一首:</p><p>"默然黃花崗,神思飄蕉鄉。</p><p>九泉若有知,慨然不惆悵!?"</p> <p> 不知道林覺民和林修明烈士若九泉有知,看到百余年來世道、社會的變化和家人后代的人生遭際,內心會有什么想法?</p><p><br></p><p> 2011年,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之際,學界探討得失,有學者甚至提出當年的暴力革命是不是社會的最佳選擇?過于激烈的革命是否使中國錯失了走上君主立憲、社會良性改革道路的機會?</p><p><br></p><p> 嗚呼!普通百姓不是專業的人文學者,無法辨析和推演宏大的政治、歷史議題,只是感覺中國歷代總不乏"激昂大義,蹈死不顧"義薄云天之士,但為何總多"遍地腥云,滿街狼犬"的暗黑時代?歷史深處為何總有過多的憂思和迷惘?先行者為了國家和社會的進步付出了寶貴的生命和慘痛的代價,而老大帝國在文明和進步的道路上依然蹣跚而行,舉步維艱。</p><p><br></p><p> 離開三坊七巷,一百多年前那些血性男兒的音容和形象仍時時在我腦海里浮蕩……</p> <p>(*注:阿公阿婆僅有三個女兒,外曾祖母訓示,女兒都要當作兒子來教養,故我家稱呼姨媽作姑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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