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自從來到了麻麻的家,再不用為吃食操心,竟也懶怠下來。整天眼簾低垂,只盯著碗里的回鍋肉,這輩子就好這一口。唉,惰性啊!其實,我年輕時心氣是很高的,喜歡仰望天空,那種昂揚的高姿態特有范兒。每當我打盹的時候,便想象自己躺在云端里,腋下好似生出了翅膀,身子倏然地輕盈了。有可能,我的前世是那只傳說中的哮天犬。人都以為狗狗是恐高的,其實不是!每每站在高處,感覺自己凌駕于塵世之上,凡間俗人都匍匐在我的腳底。我輕拈胡須,微微頷首,他們便給我送上各種美味。當然,還有身段滑軟若綢緞的美女。哈哈哈,我仰天大笑,實在是爽爆了!有夢的狗生總是好的,有了目標才有奮進的念頭。聽過一句話:人若無夢,夜的眼睛就要瞎了。這句話,也適合我。</h3><h3><br></h3><h3></h3><h3>我知道,投胎是門技術活,但如何藝術地活,讓狗生完美地落幕,卻不得不思考。就我的經驗而言,還得靠生活的捶打、磨礪,需要智慧和信念,才能讓命運得以扭轉。想當年我剛斷奶,我的狗媽把我和幾個兄弟姐妹扔在沙河邊的草地上,自己逍遙去了。作為一只流浪狗,許多煩惱是自小帶來的,比如對食物的渴望,如何與人類友好相處,怎樣設法躲開他們的拳腳,太多的困擾沒法根除。尋到吃食的日子總教我欣喜,可以盡情地在草地上撒歡,享受著大地流布的些微暖意,或者還有心思觀賞河邊那一堤的綠歡紅笑。玩得興起時,抬起腿便把花兒澆灌了。然后躲到草叢里偷偷地看那些悠閑散步的美女,如果她們再傾身嗅一嗅我留在花朵上的體香,我會樂很久。絕對不是惡作劇,生活里的樂趣無處不在,關鍵是要有一雙慧眼和一顆玲瓏心。</h3><h3><br></h3><h3></h3><h3>尋不到吃頭的時候,心情只能用陰郁來形容。哪怕看到雙雙對對的蝴蝶在花間翩飛,我也會惱恨地叫它們:蛾子。它們是一種愚蠢的生物,總是喜歡在我情緒低落時秀恩愛,那種高調的姿態,我很不喜歡。河邊的景色無需我過多描摹。這里處于鬧市區,河的兩岸齊整地立著漂亮的小樓,看起來很貴的樣子。人類是很喜歡作的,或許他們覺得只有一條河太枯乏了,又在河岸邊種上了花花草草和高大的樹木。在我出生后,河邊愈發熱鬧,又新建了一個很大的農貿市場,堤岸兩邊還開辟了幾條小路,供人散步或欣賞河景。經過人類的不斷打扮后,倒還像那么回事。氣勢和氛圍是有的,總是覺得欠缺那么一點天然的美態。畢竟,人多了,產生的廢物和廢氣也多了。有一次我想去河里洗個澡,還沒跳進去,一股腐臭味飄來,差點沒把我熏昏。低頭一看,我一身黃毛變綠了,河里漂浮著樹葉、爛菜葉子和雜七雜八的垃圾,跟我想象中的澄澈相去甚遠。這樣的河水,于我的健康確實不利。</h3><h3><br></h3><h3></h3><h3>河邊的草地還不錯,從遠處望去,綠絨絨一片。躺在上面的身體舒適度為百分之六十。不可能打一百分,因為總是有人在上面踩,很多草都沒了精氣神,軟塌塌,亂蓬蓬的,算不得一張溫床,勉強算個棲身的窩,給六十分就不錯了。也真是奇怪,草地外好幾條鋪著彩色瓷磚的小道,那些人偏偏走進來踐踏我用以安身的家園。月光亮堂的夜晚,更是涌入許多談戀愛的年輕人,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攪擾我休息不說,還摘走一些陪伴我入夢的花姑娘。尤其惡劣的是,時不時還有人夜里帶著花鋤來此整株拔起。我身旁那株黃葛蘭就遭此厄運。記得那夜,當花枝被拔離地面的時候,散落了一地花瓣。黃亮亮的花瓣在那個月光甚好的夜里,竟泛出血隱隱的光。難道,夜,被劃傷了?</h3> <h3>那一夜,我根本無法入眠。其實很多個夜晚都如此,搞得我有點神經衰弱。是的,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人沒素質,狗都害怕。我更愿意每天看到花姑娘們在枝頭上俏放,每夜枕著花香入眠,有暗香幽懷,我的世界便少了些許荒涼空蕪。這里所有的花花草草是為了美化城市而栽種,植物的葉片也能凈化空氣,這是利民之舉,理應大家共享,絕非為了某一家人獨賞。我都知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難道自詡為聰明的人類竟然不知!?噢,上帝啊,教教他們吧!某些人類的淺薄無知真是令我頭疼。</h3><h3><br></h3><h3></h3><h3>沒有長久地享受過母愛和家的溫暖,也就少了一份奢望。日子再艱難,總得過下去啊。說到底,人類的事也不歸我管,多為自己做些打算才是。或許,我需要一個機會。瞧瞧那些常被人牽著來河邊放風的同類們,我總想對他們表示友好,卻屢遭白眼,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他們的主人從來只有一句話:走遠些,你這條死狗。我又想不明白了,我明明沒死啊,干嘛叫我死狗。莫非人類除了不分黑白,連死活也辨不清楚了,我實在為人類的智商捉急。也曾尾隨過一些面相和善的人,向他們獻出了我最大的誠意,低下了我高昂的頭,幾乎甩掉了我全身三分之一的毛,但他們淺淺地瞧我一眼,略略表示一下同情便走了。我想,可能是我的長相出了問題。為此,我又郁悶了很久,好幾天都沒去河對岸的農貿市場守著那個鹵肉攤扔下的雞屁股和鴨屁股。有一天夜里,實在餓極了,我一搖三晃地去到農貿市場,已經收攤了,地上除了一些碎菜葉子和幾根紅蘿卜,再無其他。真是失望透了,我又不是兔子!</h3><h3><br></h3><h3></h3><h3>那一年的秋天來得早了些,我的臥榻滲出了涼氣,年紀輕輕的,害上類風濕可不好。我的兄弟姐妹們早就各散西東,懶得去尋他們,生離死別于我已是慣常。見過太多扛著整治市容市貌、清理流浪狗的屁簾幌子,卻私下賣狗肉的惡毒之人。嗨,不想提那些遭心事,再說就是淚了。我發過誓,誰跟我提狗肉兩個字就跟誰急。是的,我不愿一輩子躲在陰處活著,更不想被人隨意追趕、毆打。我也喜歡陽光,喜歡那透著暖意的燈光,還有滿含愛意的一雙手,甚至一個可以容納我的溫軟的胸膛。不錯,我應該獨辟蹊徑,為自己拓開另一片生命的可能之地。夜的曠闊無比的聲音中,隱約蘊含著一種呼喚,我開始閉目諦聽。我的命數不該這么糟糕,應跟我的夢想掛鉤。狗也是需要機緣的,我在等待。</h3><h3><br></h3><h3></h3><h3>那是一個有風無月的夜晚,初秋的風吹在身上也還愜意,但我必須要為冷冬做打算,至少,我需要一床棉墊,還有每天充足的食物。冬天,沒有積存足夠的熱量,我會很快死翹翹。正思忖間,幾個黑影推著一輛三輪車鬼祟地向河邊走去。我悄悄地跟隨,想去看個究竟,我知道好奇害死貓,但我是狗,無妨。哇,又有人往河里傾倒建筑垃圾,良心都被我吃了么?想起來了,有一陣老是拉肚子,看來這人心是餿的。以后不想再聽到良心被狗吃了這類話,咱不稀罕吃那玩意兒。</h3><h3><br></h3><h3></h3><h3>關于建筑垃圾這個詞,我聽清理河道的工人說的。每天見他們泡在泛著臭氣的河里一點一點地扒拉垃圾,我看了都心疼,人類都是瞎子?難怪這河水日益污濁,每天晨起想對著河鏡整理一下我的光輝形象都很困難。這些該死的人!只圖自己家里漂亮,卻來污染別人的空氣。一想到原已泛綠的河水會漸漸成為一道黑污的泥溝,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對那幾個人狂吼。哇靠!我的右腿被一顆石子擊中,好在我閃得快,還有天然毛皮護身,并無大礙。在那些人罵罵咧咧的叫嚷聲和追趕聲中,我拼命往河對岸跑去,那里,有一片白亮的光,在這夜里顯得格外耀目而溫暖。對于河兩岸的狀況,我摸底盤查過,有兩家茶樓是開通宵的,三層高的樓很是氣派,或許我可以去那里的樓頂躲一躲。</h3> <h3>看官們約莫能想到吧,那一夜,是我狗生的新起點,說到這里,我有點激動,熱辣辣的淚珠兒在眼眶里旋轉,請把聰穎、睿智、有才......所有贊美的詞統統給我吧!如今想來,那夜的我還是很狼狽的,我那臥榻是再不能回去睡了,人類的報復行為是很毒的,沒準得把我的皮都剝了。當我慌亂無措地跑進一家叫作“旺東”茶樓的頂層時,一陣嘩嘩的麻將聲又將我驚了一下。說來我還是很膽小的,情有可原,那時我不過半歲多點,還不具備深邃的思想和足夠的承受力。我在麻將包間外蹲了一會兒,借此穩定一下情緒。正在忖量下一步怎么辦,一個男人向我走來。近了,他看到我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身子貼著墻面,背直直地立著,頭低傾,眼睛垂拉下來,緊盯著地面。我在留意那雙腳,如果他踢我,我便撒腿往樓下跑。</h3><h3><br></h3><h3></h3><h3>萬幸!他沒有踢我耶!竟然還蹲下身子來跟我絮叨:小狗狗,你從哪里來的啊?是不是媽媽不要你了啊?他說話的語氣好溫和,我真想撲在他的懷里訴說自己的委屈。見我抬起了頭,他居然要跟我握手。OH,mygod!我還從沒享受過這樣的禮遇!竟然有人愿意跟我親近,幸福來得太突然,我的小心臟砰砰地跳開了,一圈溫暖的光環瞬間將我籠罩,身體里驀地燃起對幸福的渴望。曾經的夢想真的會實現嗎?想到此,我的身子忽然軟下來,欣欣然地在地下打了一個滾,然后仰躺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細細地瞧他。他應是一位近六十的老人,我要叫他“爺爺”才對。一頭灰里閃著銀白的發,很短很精神。鬢邊是純銀白,像這秋日里的第一道霜。臉呈銅色,隱隱有紅光,眼小卻聚光。中等個頭,肩膀寬厚,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凝聚在手臂上。這個年紀,還能有鼓突的肌肉,一定是從事某種特殊的職業。后來,證實了我這一想法完全正確。</h3><h3><br></h3><h3></h3><h3>不錯,這個爺爺收養了我,是我第一個主人。他是這家茶樓的廚師,每天掌勺顛瓢,手勁很大,每次抱我的時候都讓我好有安全感。他還給我取名丑兒。嘿,這名字彪呼呼的。彪得可愛,我喜歡!每天我就睡在爺爺的腳邊,生活極其有規律,再不用瞎串著去找食。從那時起,我餐餐都有回鍋肉吃,對于沒有肉的架子骨,我是不屑的,更別說狗糧了。爺爺在廚房里忙活,我就趴在他腳邊,爺爺每天都要做回鍋肉,切下的第一塊會悄悄塞到我嘴里,等全部肉切好,我已經吃飽了。煮好的肉真香啊,才不似從前在農貿市場里四處轉悠著找生肉渣子或鹵雞鴨的屁股。爺爺去買菜,我就屁顛屁顛地在他自行車后跑,那時起,跑步成了我的健身項目。我不再是一條混吃等死的狗,我的狗生有了新氣象,我要以全新的面貌來重塑狗生。</h3><h3><br></h3><h3></h3><h3>爺爺是很疼我的,那年冬天,他把自己的軍大衣給我做了一個非常暖和的窩,還為我添置了水碗和飯碗,我的心安放在了爺爺的懷抱里,妥妥的。遇上爺爺特別忙的時候,我就獨自出去玩耍,那種心情是很悠然的,我有家了,不必再四處流浪,身份突然拔高了。偶爾也去河邊看望一些老朋友,對他們目下的遭遇深表同情,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嘆息并遺憾。那時候我是少年初成長,對于情愛之事還很懵懂。也見過同類們相互撩情示愛,然后就地野合。那種場面我不太好意思看,雖然是免費觀賞,但我......還沒有戀愛的經驗,碰上向我拋媚眼的女孩子,她們一旦嗅我的身體,我會害羞地走開。走遠了,再怯怯地回望一下。那年冬天,我當作夏天來過。樹葉黃了或枯了,在我眼里都是火紅的,連天邊那一彎清冷的月兒,也似燃著幽藍的火焰。我的生活,簡直是蜜里滲出了油,原先像枯草樣的胡須也油光锃亮了。</h3><h3><br></h3><h3></h3><h3>這樣的日子,我相當陶醉,但也有些碎細的煩心事。茶樓的那個梳著背頭的胖老板并不喜歡我,好幾次意欲趕我走,都被爺爺力阻。我又開始為身后漫長的歲月而憂心。畢竟,爺爺只是替人打工,萬一哪天爺爺不在這里上班了,會帶我一起走嗎?又一個嚴峻而現實的問題擺在我面前,我發覺自己在漸漸成長,我會思考了。我是沒得選擇的,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喜悅在慢慢跌落,感覺自己即將又被拋入淵底。厄運總是說來就來,我真是一只“烏鴉狗”,那天,恨不能把自己的嘴扇腫。</h3><h3><br></h3><h3></h3><h3>快要過春節了,茶樓承接了許多包席,爺爺每日里忙碌無比,跟我敘話的時間也少了,除了照應我的吃喝,其余的時間幾乎在灶臺和床上度過。那天中午天氣不錯,茶樓生意爆好。我閑得無聊,又去河邊溜達。當我回來時,一輛救護車停在茶樓門口,我看見爺爺被幾個白衣人抬上了車。什么情況?老板也坐進了車里,沒等我跳進去,車呼的一下開走了。我急了,撒開腿就追,一直追到醫院門口。可能我真是哮天犬轉世,那速度可以和汽車媲美。爺爺又被抬下了車,我緊隨其后,怎奈我太矮小了,看不到爺爺的臉。他們把爺爺推進了搶救室,反而把我一腳踢了出來。為了爺爺,我絲毫不介意,我決定在那里守護爺爺,直到我們一起回家。天不遂狗愿,爺爺再也沒有醒過來。</h3> <h3>一周過去了,除了爺爺走之前給我裝的那碗水,茶樓老板當我不存在,還讓其他幾個小工不要喂我。我聽到了他的話:沒有吃的,它自然會走。哼!太小看我了,爺爺走了,我豈能獨活!每天,我邁著踉蹌的步子去醫院找爺爺,我感覺到爺爺一定在某個地方等我。我認識一個漂亮的護士小姐,每一次看到我,她會溫言細語地告訴我:小狗狗,你的主人不在了,以后你不要再來了哦。其實我聽懂了那句話,但性情里的執拗難以移轉,我知道什么叫作感恩!白天,我堅持守在醫院門口,很多醫生已經認識我了。他們會時不時給我些吃的,確實沒有胃口,我望著那堆食物發呆,想念著爺爺做的回鍋肉。下班時分,進進出出的醫生總會說:唉,又沒吃。我心里堵得慌,但我沒有流淚,以前爺爺跟我說過長大后我會是男子漢,所以我不哭!漸漸地,知道我的人多了,甚至有人想收養我,但我心里只有爺爺,不會跟別人走。他們說過最多的兩個字是“忠誠”,我哪里能領會這個詞的深意,只是簡單地認為,爺爺對我好,我就要在這里守著他,哪怕只是他的魂靈。</h3><h3><br></h3><h3></h3><h3>春節過完了,天氣依舊清寒。二月的風將我的毛一層層剪碎,河邊的柳樹經不住風兒的撩撥,發情似的一夜間噴涌出滿堤的翠。而我,抖顫得快要站不起來了。能支撐這么久,是一個好心的婆婆每天帶一塊有肉的骨頭來,我勉強能進些食。但是,我的身體越來越孱弱,胡須糾結在了一起,像一把粗硬的刷子。腿上的毛稀落了,夜深人靜時能聽到骨骼在咔咔地響,那是生命斷裂的聲音。活的愿望,曾經美妙的夢境,那些企盼過的幸福,隨著爺爺的離去,彌散在這二月沁涼的風中。</h3><h3><br></h3><h3></h3><h3>忽一天夜晚下起了大雨,我身上僅剩的被毛被雨淋塌了,像一只害瘟的離死不遠的落水狗。我想,我該離開了,不能死在這里。我艱難地站起來,走出了醫院大門。歪歪斜斜地行走在風雨中,幾次摔倒,頑強地站起來,抖一抖身上的雨水,我向著跟爺爺初遇的地方走去,雨簾把我刷得干干凈凈的,可以見爺爺的……</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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