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出生的村子叫王樓村,位于河南西南部的確山縣,村子東邊有一條小河,從北邊數十公里的山里發源,最終流入漢江,叫"沙河",據說在她水草豐茂的歲月里,經常會有魚成群結隊爬上淺灘。在明朝嘉靖年的縣志上,她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曲河"。</h3><h3><br /></h3><h3>25年前,村邊的爬魚河迎來了第一次斷流干涸。不到膝蓋深的水里,大人小孩就像瘋了一樣,用鐮刀或者雙手捉光了大魚和小魚。從此以后,爬魚河再也沒有淹死人的記錄。那塊波光粼粼,上下長流、隨風激浪的河面,淪為了一潭死水。</h3><h3><br /></h3><h3>小河上下,幾百年來,多少代赤膊的漢子,都會在最炎熱的夏日,趕著牛車,把一家人的口糧馱拉回家。他們皮鞭下的黃牛,就像主人一樣健壯。這樣的圖景,也在我童年結束之后,一去不再復返。</h3><h3><br /></h3><h3>同族一位已逝去12年的長輩曾告訴我,他小時候過年,要比我小時候過年熱鬧得多。玩"社火"的人群會聚集在村里的關帝廟前,拜祭上蒼,求告來年會風調雨順。這個關帝廟在土改后被拆除,在上面蓋了一所小學校,我父親和我都在這所小學里畢業。小學后來遷址新建,2011年春節我寫返鄉手記時,老小學只留下男廁所一段蹲位,我拍了一張照片登在報紙上,至今像膏藥一般,還貼在王樓村的百度百科里。</h3> <h3>從2000年起,我每一年都要寫返鄉手記,一開始是作為記者完成報社的任務,最后,我作為村民堅持為村莊作記錄。我從奔三寫到奔四,那些曾生龍活虎的面孔,也一張張湮滅在時間深處。在城市化浪潮催動下,鄉村像是按下了三倍速一樣狂奔,越來越像城市的贗品這或許看上去還不錯。</h3><h3><br /></h3><h3>鄉村公路上一場剮蹭</h3><h3><br /></h3><h3>我臘月三十中午回到村里,坐的是小學同學K新買的一輛奧迪Q3。K與我同歲,至今沒有婚育。他在北京中關村寫代碼,搖了好多個月也沒搖到號,臨近過年,他買下這輛車,上了一張臨牌,從北京一直開到村里。</h3><h3><br /></h3><h3>毫無疑問,這輛在鄉下稱得上豪車的白色奧迪,會給他去相親平添不少底氣。從兩三年前開始,一輛小轎車已經成為村里婚齡男青年的標配。沒有汽車或者不會開車,已經成為男人無能的一種象征。</h3><h3><br /></h3><h3>小轎車就像二三十年的黃牛一樣,一頭又一頭,臥在農家的房前屋后。但是,連接各個村子的村村通公路,卻只有3.5米寬,勉強夠兩輛車會車,于是小事故不斷,時而有大打出手者。</h3><h3><br /></h3><h3>正月初一下午,我想到鎮上超市,為一個侄子和三個侄女一人買一件玩具。我不會開車,就喊弟弟開車送我們。弟弟卻拒絕出車,一來他和我母親一樣,都認為給小孩買玩具沒什么用。更重要的是,他正忙著找人打麻將。</h3><h3><br /></h3><h3>我只好去找父親幫忙,他一個月前剛拿駕照。他二話沒說,發動汽車,拉著我和四個小孩, 走了不到一公里,在一個拐角處就撞了車。我坐在副駕駛上看得很清楚,雙方會車靠得太近,父親的反應又太慢,沒有急打右轉向,左車頭就擦到了迎面車子的左后車體,留下了一塊不太明顯的擦痕。</h3><h3><br /></h3><h3>對面車上下來幾個年輕男女,吵鬧著索賠。尤以一個女子,說話特別難聽,口口聲聲"你年紀一大把了,啥素質",還沖上來想搶父親的車鑰匙。我忙攔在中間。在爭執的那幾分鐘里,她嘴越來越臟,我情緒幾乎失控,不止一次想揮拳打向她的鼻梁。</h3><h3><br /></h3><h3>她隨行的兩個男的都二十四五歲模樣,個頭都不足一米七零。我不停觀察他們,如果打起來,他們不會占到任何便宜。要知道,這還是在我們村子地界上。</h3><h3><br /></h3><h3>最終那女的消停了一點,我讓父親停好車,讓開了主路,讓對方幾個年輕人打電話報警。估計是當天鄉下事故太多,交警半個小時也沒趕到。對方可能是怕挨打,又喊來了村里他們認識的幾個年輕人,走過來一問都熟門熟戶,于是各自勸慰幾句,暫時散去。</h3><h3><br /></h3><h3>等我午夜回到家才知道,下午差點打起來的那個女的,在雙方息事后,還不依不饒,又追著我父親到村里,跟我母親吵了一架后,才悻悻離去。</h3><h3><br /></h3><h3>初一晚上,我在鎮上一家農家樂,跟一群初中同學吃飯。在鄉鎮派出所上班的老同學告訴我,鄉下車子越來越多,大家開車又都不太講規矩,于是摩擦不斷。大事故出交警,小事故等派出所警察到場,往往就是調解了事。也有雙方鬧成群毆的,那就走司法程序,該抓的抓,該賠的賠。</h3><h3><br /></h3><h3>老百姓因為小事打架流血,又調停和解的案件,是基層警方用以創收,補貼經費不足的主要渠道。我聽了這些潛規則,不由得暗自苦笑。回到老家,意味著在城市習得的不少生活經驗會失效,你必須學得兇狠狡詐一些,才能既不丟掉面子,也不損失票子。</h3><h3><br /></h3><h3>可惜這種平衡,大部分人一輩子也學不會。</h3><h3><br /></h3><h3>城里過氣的騙術,盯上了村里的老人</h3><h3><br /></h3><h3>經過這場事故之后,我勸父親以后永遠不要再開車了。我不想再聽到他與誰剮蹭的消息,也不敢回憶他在路上的驚慌失措既難以操控汽車,也無力反擊他人的惡意。</h3><h3><br /></h3><h3>他得學會服老,盡管他有些不服氣。</h3><h3><br /></h3><h3>父親出生于1954年,他是村里超過60歲者考駕照的第一人。他的駕照是在鄧州市區學的,學費五千六,管吃住。兩三個月前,他考完科二,我才知道他去學駕照的事兒。</h3><h3><br /></h3><h3>我笑著問他,你到城里學車,我媽給了你多少零花錢?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我就明白了,忙聯系到在駕校旁邊開門店的一位高中同學,微信轉賬一千元,捎給了父親。</h3><h3><br /></h3><h3>還沒過一星期,母親突然打來電話,追問我這一千塊的事兒。原來,父親帶著一個新鍋回家,自稱是兩三百買的。母親一聽就惱了:我就給你兩三百當零花,你哪來的錢買鍋,該不會是偷我的錢吧?</h3><h3><br /></h3><h3>我的作證,還了父親清白。母親又開始生氣父親老糊涂,原來他這口鍋來路不正。</h3><h3><br /></h3><h3>就在收到我那一千塊的晚上,他在大街上遇到一伙人做活動,鑼鼓喧天很是熱鬧,號稱"免費抽獎"。父親就湊上前去,抽到了一臺電飯鍋。</h3><h3><br /></h3><h3>那小伙子口舌非常了得,七說八說,讓父親相信,他抽到的這口鍋原價六七百,他現在不到三百塊就可以帶走,轉手就可以賺四五百。</h3><h3><br /></h3><h3>父親說,他一開始也不信。"那小伙給我看一個二維碼,讓我用微信掃一掃,我掃了一看,網上真的是六七百,就信了……"</h3><h3><br /></h3><h3>母親雖然也罵父親傻,可她自己也沒幸運到哪里去。不得不再提下我們家那輛電動汽車,前年冬天,母親不知道中什么邪,非要買一輛電動汽車,我和弟弟以及做汽修的妹夫全體反對,統統無效。</h3><h3><br /></h3><h3>據說,母親之所以中意這輛白色的國產汽車,也是信了店主所說:這輛車原價十二萬,因為新能源國家補貼五六萬,你只需要六萬三就能開走,立馬省下五萬多。</h3><h3><br /></h3><h3>母親聽不進去任何關于電動汽車的壞話,也根本沒去打聽一下,六萬三可以買到一輛什么樣的汽油車。</h3><h3><br /></h3><h3>"我花我的錢,你們都別管!"她說。</h3><h3><br /></h3><h3>從母親買車到父親開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父母的蒼老和無助。他們也想跟上時代,越努力卻越是尷尬。來自北上廣的快遞包裹,以及不知來歷的推銷員,每天都會進村,然而這個年代對于老年人來說,很難稱得上友好。</h3> <h3>在城市里早已過氣的各種騙術,在農村正大行其道。保健品、祖傳神藥、足浴盆、高息理財、養老保險……輪番到村里收老人們的智商稅。組織者只需要發一個雞蛋或者臉盆,就能讓一個老人穩坐在現場,聽一兩個小時的課程。</h3><h3><br /></h3><h3>2016年春節,我發現父親正在穿一雙標價為"988元"的鞋墊,還沒等我批評他,他就搶先告訴我,這鞋墊真有用,他多年的腰疼,好像輕了很多……</h3><h3><br /></h3><h3>老年人喜歡亂買東西,可能是因為寂寞?消費特別是大件消費,是人類與這個世界最主要的交流方式之一。巧舌如簧的家伙們,早就摸準了老年人的心理軟肋。去年這個時候,我寫了一篇文章講母親買電動汽車的經歷,"母親在那家汽車店里半天聽到的暖心話,可能比我一整年說的都多"。</h3><h3><br /></h3><h3>我無法理解父母的消費習慣,可能就像母親無法理解我為什么要給小孩們買玩具。我們都以為自己是正確的一方。</h3><h3><br /></h3><h3>長輩越來越虛弱</h3><h3><br /></h3><h3>中年以上的村民們都發現,"年味"越來越淡。小孩們不再會為了新衣服和塊兒八角的壓歲錢歡呼雀躍,大人們也不會一直到元宵節還在走親戚。開上汽車,年輕一輩一天可以跑三五個村子,剛扔下禮物就要走,長輩們一邊挽留吃頓飯,一邊從衣兜里給孩子們掏出壓歲錢。幾分鐘后,再迎來另一批晚輩。</h3> <h3>日常缺乏走動聯絡,農忙時節也不再需要互助,即使婚喪嫁娶也都由長輩們來往,在年輕人眼中,親戚越來越只是親戚了。幾乎所有老人都在擔心,等他們離開人世,老親舊眷還能走多久。當他們在祖墳里擁有了一個墳頭,來燒紙的晚輩是不是越來越少?</h3><h3><br /></h3><h3>那簡直是一定的。</h3><h3><br /></h3><h3>"你要回來一趟。"年前,母親在電話里叮囑我,"去給你外婆和姨燒幾張紙,再看看你干爹,撇倆錢兒給他,他現在病得嚴重,有一天沒一天的。"</h3><h3><br /></h3><h3>幾十年來,母親一直感念我干爹在我們家最艱難的日子里,盡心盡力地幫過我們。在河池村,能讓我母親感激的人不多,除了我干爹,還有一個爺字輩的,母親一直很給他面子,因為我母親有一次遭遇家暴,被他出面攔下了。</h3><h3><br /></h3><h3>干爹在年輕時,體格強壯,手巧又舍得下氣力,是村里頂呱呱的勞力。他曾在糧管所當搬運工,一二百斤重的糧食袋,拎起來就上肩頭,一扛就是一天。他還在村里組建過一個建筑隊,從拉線下樁到上梁砌墻,可以說無所不通。他熱情好客,十里八鄉光干兒子都認了兩三個,我是其中之一。</h3><h3><br /></h3><h3>這樣一個能干的人,被一杯酒掏空了身子。從壯年開始,他每天都要喝一斤以上,幾年前還喝得胃出血,被抬到醫院里,切除了一部分胃。出院后,他酒量是減了一些,卻還堅持喝。頂著肝病和子女們的非議,他有瓶裝酒了就喝瓶裝酒,沒瓶裝酒就去小賣部賒散裝酒喝。</h3><h3><br /></h3><h3>到去年,他的肝病加重,再也沒力氣酗酒了。初二早上,我帶著禮物去看他,他瘦得幾乎脫了相,腹部高高隆起,嚴重的肝腹水讓他走路都變得艱難。聊了一會兒,我要告別了,猶豫了一下,提議跟他拍幾張合影,做個留念。</h3><h3><br /></h3><h3>"你這洗出來吧,給我留幾張吧。"他囑咐我。我卻不想去沖印,我不敢端詳他現在的樣子。</h3><h3><br /></h3><h3>在鄉村,很少有人會意識到酒精依賴是一種精神疾病,它被視作道德上的某種殘疾,尤其當酗酒者又喪失勞動能力,就更是整個家庭的累贅,很難再獲得尊敬。</h3><h3><br /></h3><h3>但是,人們對吸煙者卻很寬容。村里大多數煙民都會在婦孺面前吞云吐霧,包括我弟弟,就經常當著四個孩子吸煙。我每次見了都很憤怒,他卻總是聳聳肩,"沒見過哪個小孩被熏壞。"</h3><h3><br /></h3><h3>我對無良煙民的憤恨,一大部分都源自弟弟。他二十多歲起就煙不離手,時不時還要去賭兩把,我一直擔心,他多年以后是否會落得干爹這樣的收場。到那時,我又能幫到他什么?</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這個春節最不好的消息,莫過于84歲的爺爺,已經臥床半個多月。一個下雪天,他抱著木柴滑了一跤,坐到了地上,傷著了胯骨,去二十公里外一家祖傳的骨科醫院拍片,說是胯骨下有一小道骨裂,需要躺一個月才能好。</h3><h3><br /></h3><h3>初一午飯后,我去看他,他正坐在被窩里,端著一碗餃子在吃。應該是睡過了頭,碗里看不到什么熱氣。他上來就抱怨那個骨科醫院太貴,看一次就花了五六百塊。"二十張膏藥,就要了三百塊,太黑了……"</h3><h3><br /></h3><h3>他不是像我一樣反感中醫,而是心疼那膏藥太貴。我絲毫不懷疑,他會因為醫療費太貴而拒絕再去醫院。</h3><h3><br /></h3><h3>在他床頭不遠處,他和我奶奶的標準像早就做好了。有鄉鎮照相館的PS技術美化,他們面白唇紅,光彩照人。</h3><h3><br /></h3><h3>二十多年來,爺爺奶奶一直獨住,從未有過大的災病。現在年過八十,他們不怕生老病死,每一天都在省吃儉用,一年買菜花不到三百元,床上的鋪蓋都至少有二十年的歷史。晚輩給的錢和新棉被,他們都一直攢著舍不得用。</h3><h3><br /></h3><h3>老兩口育下三男三女,二子也就是我二爹,因癲癇四十多歲就去世了,其余子女開枝散葉,孫子外孫加起來一共有八人。這讓他們頗為自豪。</h3><h3><br /></h3><h3>在六十多歲前,爺爺是村里的信貸員,會用算盤做加減乘除四則運算。他不會騎自行車,每次往返鎮上,都是靠步行,腳力很是矯健。隨著年邁,他的背越來越駝,在這次摔倒之前,他每走一百米不到就得停下來喘口氣。</h3><h3><br /></h3><h3>這讓我害怕自己老了之后也會駝背。人近中年最揪心的,也許不是自我的猥瑣和油膩,而是曾經強大的長輩們,一代接一代衰敗在你面前。你經歷過他們最能折騰的日子,又不得不目睹它們就像牛馬一樣倒下,任由時間和人心隨意鞭笞。</h3><h3><br /></h3><h3>一年又一年,每次返鄉見到他們,我都好像被一個聲音提醒,"看吧,你以后也會是這個樣子!"</h3><h3><br /></h3><h3>日暮不再有鄉關</h3><h3><br /></h3><h3>今年的春節比往年都要暖和些。只有在午夜,我黑燈瞎火地在村里穿行,涼風吹過臉頰,才有些二十年前的味道。我無法歸來,也不再是少年。</h3><h3><br /></h3><h3>9年前,迎著一口棺材,父親曾說過一段文藝得不像是他說的話。"人呀,就是一輩接一輩往棺材坑里跳,上一輩跳完了,年輕一輩就續上,誰也跑不了……"</h3><h3><br /></h3><h3>2009年春節大年夜,村里一位老奶奶獨自做飯時,不小心引燃了棉襖,倒在廚房門口。三天后,我和父親去探望她,沒忍心去看她的遺容,對著棺材拜了幾拜。</h3><h3><br /></h3><h3>老奶奶享年92歲,輩分也高,我父親跟她兒子都得喊爺,他倆聊起老奶奶,眼眶發紅的父親說了上面那段話。</h3><h3><br /></h3><h3>9年以后,這話聽起來更加沉重。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有些不敬的話題:這些長輩們辛苦一生,又有什么價值?</h3><h3><br /></h3><h3>在網上,類似婦女吃飯能否上桌這樣的問題,各路豪杰爭得面紅耳赤,又有誰能想到,在過去的年代,稍微豐盛一點的酒菜,只能夠用來待客,大人小孩一年到頭能吃飽飯,就得謝天謝地。</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在城市精英把控的輿論場里,過去的鄉村腐朽且野蠻,今天的鄉村也淪陷得面目全非,讓文藝青年們找不到回家的路。還鄉手記們要么窺私獵奇,要么居高臨下地悲憫。少有人愿意傾聽,在鄉村的夜里,有太多蒼老的嘆息。</h3><h3><br /></h3><h3>寫得越多,我越不愿意泛泛批評鄉村。當農民們甚至城市底層人群的人生,被簡化為生存以后,來自文明社會的規則,對他們更像是高傲的嘲諷。</h3><h3><br /></h3><h3>當生存過于艱難,生育就成為執念。人們最害怕的,不是死掉,而是絕后。問題是,男女性別比越來越畸形,已經有一部分農家已注定絕后。為了存續基因,農民家庭之間展開殘酷的淘汰賽。沒錢,就要斷子絕孫。這使得鄉村既悖離田園牧歌的浪漫想象,又與新文明格格不入,于是亂象迭出。</h3><h3><br /></h3><h3>人丁是否興旺,驗證著家族的力量。反過來,家族力量的強弱,又決定著能否順利娶到媳婦,生養更多的下一代。勝利者理論上可以滿堂子孫,頤養天年。但事實上,大部分農村老人都會終生勞動,等待一場大病帶走自己。</h3><h3><br /></h3><h3>他們守著被一堆堆生活垃圾包圍的鄉村,伺候著越來越無心向學的留守兒童,等他們長大后娶妻生子,再像父輩一樣外出打工。</h3><h3><br /></h3><h3>這是一個輪回,更像一個怪圈。生育成為生存的最重要價值。所謂有出息的人,就是能為家族的生育鏈貢獻更多力量。成年人們的責任,是竭盡全力養育后代。人不死,生養后代的長征就不會停歇。</h3><h3><br /></h3><h3>看懂生育鏈,就會讀懂中國鄉村。這是一場殘酷的階層爭奪戰,也是一場劇烈的人口遷移。金錢成為終極的硬通貨,泛濫抒情和吃喝嫖賭一樣有害。隨之而來的鄉村凋敝,田園荒蕪,傳統價值崩壞,人情趨于淡漠,將是不可逆的大勢。</h3><h3><br /></h3><h3>我們都是這場大勢的人質,就像一次性用品那樣被使用和廢棄。區別在于,覺醒者會有更多煩惱。</h3><h3><br /></h3><h3>過了初六,村里的年輕人就像候鳥,一窩窩傾巢出動,留下村莊繼續老邁。在三四百公里之外,我構思這篇文章時,不斷想起爬魚河,那里有我波光連天的童年。還有我住過二十多年的老屋里,當年讀過的很多書都找不到了。書頁里,夾著太多無法再實現的夢。</h3><h3><br /></h3><h3>我想,衰老和衰敗一直持續下去,終將有一個春節,我會無鄉可返。</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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