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午睡一醒來,母親砌一壺淡淡的茉莉花茶,打開戲劇頻道,在鏗鏘鼓點與絲竹咿呀中開始了下午的時光。</h3><div> 這樣的習(xí)慣,從賦閑在家,一直保留到今。</div><h3> 倘若電視沒有戲,母親便去翻那些視作寶貝來收藏的一大堆戲劇磁帶或碟片,自己撿幾出來播放。</h3> <h3> 說起對戲劇的淵源,大概要追溯到姥爺那一輩,據(jù)說六十年代左云農(nóng)村有條件的人家都時行在屋檐下安那種小喇叭。農(nóng)村線路信號不是特別好,只要隱約聽著是戲,姥爺總會登著梯子,接近房檐,耳朵緊貼喇叭,在梯子上一站就是半天。附近哪個村子唱戲,姥爺就會帶著幾個子女,拿著水壺和干糧奔赴戲場,戲散后,又連夜翻山淌水地趕回來。用母親的話說,多遠(yuǎn)的路也不覺著累,一家人有說有笑,說著著戲里的劇情,有時還試著學(xué)唱上幾句,不知不覺中十幾里路就走下來了。</h3> <h3> 和父親結(jié)婚后,來到了岱岳城里,那時的劇院,常有演出,看戲條件又好又方便,母親便將家傳的戲迷癮發(fā)揮到了極致,一次省晉劇院的王愛愛來我們這個小地方演出,母親托人帶信叫來兩個姊妹一起來看戲,夜里下起了暴雨,街上都發(fā)洪水了,看戲的人大都提早退場。父親在家有些擔(dān)心,打著雨傘照著手電立于巷口左等右等都不見母親的身影。午夜時分,母親一行才回來,姐妹三人高挽褲腿,滿身泥點,狼狽不堪。據(jù)說暴雨肆虐時滿劇院人都走光了,她們姐妹三人作為最后的僅有的觀眾堅持把戲看完,又看罷了演員們卸妝,這才淌著及膝的洪水走回來。沒等父親發(fā)作,母親先發(fā)制人地說:比起我爹差遠(yuǎn)啦!</h3> <h3> 母親常常邊看戲邊說:“唱戲哩,比世哩!”只念過幾年小學(xué)的母親,大部分的人生道理,行為規(guī)則,道德信仰都來自戲文的教化。比如做人要心善,不可壞良心;比如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苦盡一定會有甘來;再比如邪不壓正,奸臣終究勝不了忠臣,小姐相公有情人必成眷屬.......</h3><h3> 母親對這些道理深信不疑。</h3> <h3> 晉北地區(qū)大多是梆子戲,劇目相對來說也比較少。加上這里的雁門關(guān)一帶曾是楊家將戍邊作戰(zhàn)的地方,如《天門陣》、《穆桂英掛帥》、《轅門斬子》、《楊門女將》等屬于本地主打劇目。還有就是些《打金枝》、《秦香蓮》、《王寶釧》之類傳統(tǒng)老劇目。我納悶,幾十年來總共就這么幾出耳熟能詳?shù)膽颍赣H怎么就看不夠、看不煩呢?</h3><h3> 我挺煩的,也不能說一點不愛戲劇,只是看不慣有人竟能癡迷到這種程度。</h3> <h3> 一次我看著母親霸著電視看著第一百八十遍的大登殿,戲中王寶釧頭戴鳳冠,身著霞帔,大搖大擺的在金殿上那個自豪!戲外的母親一臉欣慰,揚眉吐氣的那個得意!我扶額頭疼,覺得非常有必要提高母親的覺悟,從戲里的單純走出來。</h3><h3> 我告訴母親王寶釧的真實結(jié)局絕對是個悲劇,不會像戲里的結(jié)局苦盡甘來,如花似錦。</h3><h3> 母親顯然是不信的,我循循善導(dǎo)。首先分析這樣一個為了愛情,斷然與相府錦衣玉食決裂的千金小姐,卻不得不在丈夫一去十八年里,自己在一個人在一個叫武家坡地方搞野外生存。不容易呵!為了存活幾乎挖光了武家坡周圍的野菜。藏身的破窯也年久失修,孤身女子除了饑寒不飽,恐怕還有安全隱患吧!偏偏這位王三小姐還忒有志氣,堅決拒絕相府的安全保護(hù)和物資供養(yǎng),矢志不渝地吃了十八年野菜。看情形有土窯的地方屬于黃土高坡地帶,長期戶外勞作紫外線很強的!饑寒交迫的王三小姐又用不起什么護(hù)膚產(chǎn)品,加上天天以野菜裹腹,可想而知由于營養(yǎng)匱乏必然導(dǎo)致發(fā)枯面蒼。十八年光陰慢慢地過去了,這時候卿本佳人的王三姑娘被艱苦生活打磨得已經(jīng)是蒼老憔悴美貌不再。最后雖然用堅貞和毅力等回了丈夫,獲得了感動與贊譽,可是等回了愛情嗎?</h3><h3> 丈夫可是摟著一位年輕美貌、實力相當(dāng)雄厚的番邦公主回家的。</h3><h3> 世事洞明的張愛玲在文章中直接告訴世人,王寶釧最終的結(jié)果是:在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年輕小妾手里討生活,不到十八天她就香消玉殞了。</h3> <h3> 赤裸裸的現(xiàn)實,不合情卻合理!母親聽后半天無語。最后喃喃道:那還等了個啥? 眼神里分明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h3><h3> 那以后家里很多天都沒有唱戲的鑼鼓聲了,母親做什么都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閑暇時慢騰騰擺弄著陽臺上的幾盆花,寂靜無語。</h3> <h3> 我慌了,想想母親這一生,前有姥爺,后有父親一直呵護(hù)和疼愛著,也沒上過什么班,由于身體不好,基本上就在家里呆著,長期以來父親幾乎包攬了涉外的一概事務(wù),母親很少有機(jī)會直面外面的世界,精神世界始終單純而干凈。佛曰一花一世界,何必求同!</h3><h3> 我連忙承認(rèn)自己胡說八道,告知母親那女作家也是為了顯擺自己看世界比較冷冽清醒,顯然言過其實,像王寶釧這樣婦女界的大青衣角色,勵志榜樣,結(jié)局能不好嗎!</h3><div> 幾番連哄帶勸下,老小孩似的母親這才釋然,重新拾起愛好。</div><h3> 為了彌補罪過,只要有空我就陪著母親一起看戲,緊必嘴巴,堅決不發(fā)表任何意見。</h3> <h3>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母親超級戲迷的名號不是白混來的,除了本地戲外,近年來對京劇、越劇、豫劇、黃梅戲等也頗有研究,迷上這些劇種的母親漸漸地對很多名家了如指掌。對他們的角色如數(shù)家珍,從唱腔、扮相、神情、身段,說得有板有眼,頗為專業(yè)。幾次戲迷大賽時,電視機(jī)前的母親評判的結(jié)果,與專業(yè)評委的意見不謀而合,對此,母親甚為得意。</h3><h3> 母親常嘆本地劇種缺乏好劇本,演員表演很粗糙,沒有人家演員對角色處理地細(xì)膩,連眼風(fēng)都沒有,瞧瞧,母親專業(yè)到了什么程度,連眼風(fēng)都知道!</h3> <h3> 對戲劇愛好風(fēng)雨無阻地堅持了大半生,在愛好中一直在不斷地豐富著知識,升華著藝術(shù)品位和鑒賞能力,這輩子,母親是斷然離不開戲了!</h3><h3> 寫到此時,纏綿的昆曲委婉地飄了起來,杜麗娘正如泣如訴地傷春郁悶著,看來我只得擱筆起身,幫母親翻譯昆曲唱詞去了。</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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