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暮色像一壺釅茶,在大漠戈壁的盡頭越泡越濃。我彎腰撿起這塊葡萄瑪瑙的剎那,掌心傳來遠古的余溫。它裹著層銀白色的沙漠漆,仿佛裹著大漠千年的日精月華,紋路間凝結的云紋,是歲月在石頭上寫下的朦朧詩。</p> <p class="ql-block"> 瑪瑙團簇如累累碩果,卻在某個奇異的瞬間被施定了身法。那些渾圓的珠粒相互依偎著,在風沙中悄然生長出獅子的輪廓。張開的嘴像朵凝固的浪花,含著大漠干燥的風聲。兩顆瑪瑙珠鑲嵌石上,恍若落日墜在獅子的眼眶里——這眼神不帶草原之王的凌厲,倒像老牧人望著羊群時的溫鈍,讓人想起寺廟檐角蹲坐的石獸,憨態可掬地守著人間晨昏。</p> <p class="ql-block"> 指腹撫過沙漠漆細密的云紋,竟觸到某種肌膚般的潤澤。那些云紋或許源自上古的潮汐,當這里還是海底時,瑪瑙層在涌動中留下飄逸的痕跡,恰似老柏樹的年輪里藏著驚蟄的雷聲。</p> <p class="ql-block"> 我常將它置于案頭南窗。晨曦初露時,獅子眼中的赤金會蘇醒成兩簇火苗;待到暮色四合,又沉淀為兩汪醇厚的酒漿。最妙的是雨后,水珠沿著葡萄狀凸起滾落,整塊瑪瑙泛起油潤的光澤,讓人錯覺觸摸到了遺落的和氏璧。它靜默的姿態里,總似回蕩著鳴沙山的絮語,或是黑水城殘垣的嘆息。</p> <p class="ql-block"> 有懂石的朋友說,這是戈壁母親孕育的精靈。那些葡萄狀的瑪瑙氣泡,原是巖漿在呼吸時吐出的嘆息,被大地耐心地紡成晶亮的珠串。風沙如刻刀,在它身上雕琢出獅子的憨態,卻把兇猛都化作了溫柔敦厚。沙漠漆不是鎧甲,倒像件祖傳的綢衫,裹著石頭溫潤的魂魄。</p> <p class="ql-block"> 如今這尊瑪瑙獅子成了書齋的守護者。當月光浸透它的云紋,我總錯覺看見地殼運動的星火,看見石英在巖脈中緩慢生長,看見它如何從熾熱的混沌里凝出清明模樣。或許每個生命都是時空的結晶,要在洪荒歲月中褪去火氣,才能將嶙峋的過往,釀成此刻靜好的圓融。</p> <p class="ql-block"> 它不言不語地踞在案頭,爪間還攥著大漠的風沙。而那些葡萄狀的珠粒,永遠懸停在將墜未墜的瞬間,如同我們與美好的距離——隔著三寸天光,卻足夠用一生來凝視。</p> <p class="ql-block">2025年4月21日農歷三月廿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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