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前在鄉(xiāng)下,村夫村婦多互稱:孩兒他爹、他娘。如此互稱的夫妻,多半也是因媒妁之言,抑或索性指腹為婚在一起的,照說沒啥感情,只是由于信命,覺得既然命定如此,不如把對方當了寶貝,日子居然越過越紅火。</p><p class="ql-block">這類夫妻大抵不識字,卻天然地懂得夫德婦道。更有一種夫妻——我家鄉(xiāng)就有,一輩子沒紅過臉,也不曾叫過對方名字,需要叫時,只說一個語氣詞“哎”,羞怯含蓄的樣子。有了孩子交流就方便了,叫一聲“他娘”“他爹”即可。</p><p class="ql-block">但是對外呢,不管誰拿事,夫妻倆都稱另一半為“當家的”“掌柜的”。即使他或她能拍板,比如面對人來借錢,若是不想借,便說:我沒問題,可我做不了主,得掌柜的發(fā)話呀!夫妻分工紅黑臉,配合得天衣無縫。</p><p class="ql-block">再好的夫妻也有鬧氣的時候。逢此時,丈夫會對外人稱自家妻子是“混賬婆娘”,是“麻胡蛋”,是“母老虎”,妻子則稱丈夫“死鬼”“挨刀的”“挨千刀的”。但有時也并非真的詛咒,反倒是某種親昵表達。好比問一個小伙:你把那女娃追到手沒?小伙很沮喪地說:人家還沒罵我“你真壞”呢!顯然這里的“你真壞”等于“你可愛”。</p><p class="ql-block">亂翻《西游記》時,吃驚地發(fā)現(xiàn)牛魔王稱自己老婆鐵扇公主為“山妻”,這可是雅人謙稱哦,真的粗人村夫,是不會這么玩的。我第一次見到“山妻”一詞,好像是錢鍾書對別人稱楊絳,楊絳則自稱“煮飯婆”,那叫高雅,幽默,好玩。沒想到原來牛魔王早就用過了“山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牛魔王還愛書法——“正在那里靜玩丹書”(見《西游記》第六十回)。至于豬八戒這么個粗人,也是該斯文處絕不含糊,當著孫悟空、唐僧面稱自己老婆高翠蘭為“拙荊”,臨別時對岳父又改稱媳婦為“渾家”,活學活用、見人下菜,呆子不呆也么二哥哥!</p> <p class="ql-block">至于小說里的男女妖怪,只要情一動,風雅隨口來,女稱男“良人”呀“郎君”呀,男呼女“美人兒”喲“寶貝兒”喲……膩歪歪不由人粲然一笑。妖怪都有些特異的功夫與法術(shù),但是對待愛情,卻并不霸王硬上弓,更不使用迷魂藥之類下三爛手段,而是耐心做思想工作,一身軟骨、極盡討好——正是這種描寫體現(xiàn)了吳承恩的慈悲心。</p><p class="ql-block">我曾說過,如果要我在古今中外只選一部長篇小說,沒啥說的,我就選《西游記》,因為每一個人無論從哪個角度讀,都能讀出你可以理解與喜愛的,并且嘆為觀止的部分!如果你想當作家,最好能精讀《西游記》。</p><p class="ql-block">少時讀《西游記》,跳躍式讀,專挑捉妖拿怪處讀。如今卻是反過來了,唯留心語言文采處讀,人物塑造處揣摩著讀。尤其是其對現(xiàn)實生活的無比天才的精準再現(xiàn),觀察之獨到、表現(xiàn)之別裁,無不令人絕倒。至于吳承恩那淵博的學識及其星河般燦爛的想象力,那就更不用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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